第118章 進退
「沒有人說是嗎?」燭火搖曳的牢里,陸清容坐在被綁起來的四人面前,面具底下的臉上一派陰鬱,就連唯一露出的紅唇也因怒意禁抿著。
麒麟和子修對視了一眼,都選擇閉口不談。子秦低著頭,也不說話。
陸清容雙手搭在椅子的扶手上,目光轉向幻紅:「幻紅,你與我算是自小一起長大,我對你向來是極為信任。可是這次,因為一個外人,你卻聯合他們這般騙我。」
幻紅是有苦難言,沈霜照這事兒讓她怎麼向小姐坦白?即便她說了實話,小姐會信嗎?就算相信了,她定要去找沈霜照,屆時又是一番風雨。若是不說,她又該如何搪塞?
「還是不肯說。」陸清容扯了扯嘴,站起身走到幻紅身前,「我與她可是認識?她與我……又有何恩怨?」
幻紅皺著眉,垂下眼不敢直視陸清容的眼睛。陸清容那麼聰明,但凡透露一點,恐怕當年的種種都會被她查出來。如此看來,當下只好是扯謊了:「她是外城人,小姐與她僅是一面之緣,倒是我與她尚有一絲交情。」
陸清容的目光鎖住她,雖然不動聲色,卻在思忖她的話是真是假。
見她沒有打斷自己,幻紅強壓下心中的那份心虛:「可我和她是背著小姐的另外交情,所以昨日我不敢當著你的面求情。」
陸清容坐回椅子上:「什麼叫背著我的另外交情?」
「因為……因為那人是洛期的傀儡城主,素來與沙海敵對。若是被你知道我與敵城城主有來往,我……」幻紅皺眉,做出一副為難又愧疚的樣子。
陸清容食指曲起放在雙唇間,沉默了許久。
麒麟想了想,打破了牢里的靜默:「幾年前青城與水瀾城因為碧海城的入侵局勢大變后,城主便下令禁止與三城來往。少主,若是那傀儡城主闖入沙海的消息傳了出去,亦或是她在沙海出了事,洛期定要藉此生事,所以我等才斗膽瞞著你將她放走。至於馬匪,與她是一點兒關係都沒有。」
聞言,幻紅連連點頭,幾人的心都跳得特別快。陸清容冷眼看著他們,而後起身,轉身對獄卒說:「放了他們。」
「多謝少主。」幾人懸著的心稍稍放了下來。
陸清容向外走去,不過才邁了幾步就又停下來,說:「既然洛期不好惹,那她的傀儡到過沙海的事就莫要宣揚出去。至於此事,就到此為止。」話落,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幾人的視線里。
子秦甩開了身上的繩子,難掩擔心:「你們說,少主真的會相信我們的話嗎?」
「不相信我們又能怎麼辦?不過我看等時間一長,她大概就把此事忘了。」子修道。
幻紅沒說話,心煩得很,她只能希望沈霜照是真的把她的話聽進去了,今後好死了對陸清容的那條心。
陸清容回到寢殿,摘了面具隨意地扔在桌上,心煩意亂地捏著鼻樑骨。她閉著眼睛,莫名地覺得事情很亂。紅繩和鈴鐺還有匕首的事她都沒問幻紅,不是不想問,而是知道就算她問了也問不出結果,那幾個人,肯定在刻意隱瞞什麼。
四年前她醒來后,要說自己有什麼變化,她只覺得自己比以往更加心如止水,整個人的性子越發沉靜甚至還有些陰鬱。儘管她察覺到了自己的變化,可她卻深感無力,從前自信妖媚的自己好像再也找不回來了。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她始終尋不到一個答案。
陸清容拿出那把匕首,鋒利依舊。她不由想起沈霜照,答案會是在她那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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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霜照右肩的傷口雖然上了葯,可沙海酷熱乾燥的環境讓傷口有潰爛的跡象,但是即便再難受,她也沒有選擇,只能堅持著趕回青城。
若是換作幾日前的她,或許會就此躺倒在沙漠里的烈日下自生自滅,求死換取解脫。但如今不一樣了,她見到了四年裡日思夜想的人。那種重燃希望的感覺就像沙漠里極度口渴的人飽受折磨后喝到了第一口水,她瀕臨枯竭的心一點點豐盈起來,有了重新活下去的意念。
當沈霜照回到先前暫居的竹屋時,已經是三日後的事了。因為箭傷和奔波,她的身體已是格外虛弱,跌跌撞撞地走到竹屋前,視線開始模糊,終是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
「霜照……」凌煙看著沈霜照慢慢睜開眼睛,聲音中頓時有了一絲欣喜。
沈霜照用力地眨眼,想讓自己儘快清醒過來,只是一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右肩到右胸前很疼。即便如此,她卻高興得想哭。昏迷后又醒來,她一度以為自己遇見陸清容也許就是一場夢,可右肩的疼痛卻在提醒她那不是夢。這一箭是陸清容射的,她的的確確還在沙海,並未嫁給洛驥。那麼,她還有可能回到自己身邊。
「霜照?你還好嗎?」凌煙見她不說話,心裡有些著急,「傷口很疼嗎?」
沈霜照回神,臉色仍有些蒼白:「我沒事,小傷罷了。」
凌煙緊蹙著眉:「好端端地怎麼會受傷?還是箭傷。」
「有人在晚上闖入我的屋子,盜走了我的劍,我追著他到了林子里,沒想到中了他的箭。」沈霜照盡量把事情說得真切一些,都到這份兒上了,洛期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受傷的事。她要做的,就是讓洛期儘可能不要對她受傷的原因生疑。
「幸好大夫說沒有大礙,也沒傷及性命。下次啊,不能讓你獨自待在那麼偏僻的地方了。」凌煙說道。
「嗯……」沈霜照顯得心不在焉,滿腦子裡都是陸清容。既然安全回來了,她就要好好想想接下去該怎麼辦,「憂兒呢?怎麼不見她?」沈霜照抬眸望著凌煙。
一提到洛憂,凌煙心頭就泛起陣陣愁緒,她將視線從沈霜照臉上移開:「我讓秋蕊帶著她去別處玩了。讓孩子見到血總是不太好。」
「有理。那等我好些了我再去見她。」沈霜照艱難地支起半個身子靠在床頭。
凌煙替她整了整被子的一角,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問了出來:「霜照,你這麼護著疼著憂兒,是因為她是陸清容的孩子嗎?」
沈霜照一怔,而後極淡地笑了笑,點點頭:「起初自然是有這個因素在裡面,不過這孩子生得可愛,相處久了,很難不疼她。」
「那……」凌煙眉頭皺得越發緊了,「你還愛著陸清容是嗎?」
沈霜照收起笑容,以為她知道了什麼,警備地問:「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凌煙一驚,害怕她看出自己的慌張,急忙否認,只是越到後來聲音越輕:「沒有,我只是……只是……」凌煙低下頭搖頭否認,卻一句合理的理由都說不出來。陸清容沒有嫁給洛驥的事,她其實並不想告訴沈霜照。
沈霜照歪著腦袋,兀自道:「我是愛著她。縱然她已嫁作□□,縱然她當年對我說了那樣殘忍的話,縱然她家與我家有血海深仇,可是我能怎麼辦?還是好喜歡她,好愛她。」事實如此,這些年她可以在他人面前對陸清容這三個字絕口不提,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個夜裡,自己要費多少時間在想她這件事上,又要因她而損耗多少心神與思念。
凌煙聽著她無奈又傷懷的口吻,只覺得心裡發酸發脹,這些情緒慢慢發酵成了眼中咸澀的淚水,只是她強忍著沒有讓它流淌下來:「倘若還能見到陸清容,還有挽回的餘地,你會怎麼做?」
「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沈霜照堅定地說,看向凌煙自嘲道,「有洛期在,你認為我還有這種自由嗎?」
凌煙不說話。
沈霜照:「洛期這個人我真的摸不透,你說她那麼厭惡我,當年做了那麼多來報復我,為什麼不把我殺了?」
「霜照,或許你應該換個角度想一想。」
「你讓我站在洛期的角度想她為什麼要虐待我?」沈霜照覺得這是個笑話,不過她思考了一下,很認真地說,「我還真不知道。」
凌煙嘆氣,對沈霜照挑眉:「旁觀者清,我倒覺得她對你有一種畸形的愛。」
「愛?」沈霜照眼睛睜得大大的,僅是一瞬間就笑了起來,「她對我恐怕是對小狗的『寵愛』。若這都能歸進愛里,那愛未免也太廉價骯髒了。」
「霜照,」凌煙握住她的手,「我只是在陳訴一個事實,沒有其他意思。」
沈霜照猛地甩開她的手,面目突然變得猙獰起來:「我恨透了她,她對我做的那些事需要我一件件提醒嗎?」
凌煙突然很後悔提起這些,用手捂了捂臉:「好,我不提她了。只是有些時候,以退為進會……」她起身,話說到一半又改了口,「說了這些讓你不高興,是我不對。霜照你好好休息,莫要再生氣了。」
她走後,沈霜照閉上眼睛,心如亂麻。她搖了搖手腕,鈴鐺的聲音和那日陸清容的樣子都狠狠地揪著她的心。
陸清容,你會來吧……可是你來了我又該怎麼辦?
還有洛期……沈霜照重重地嘆氣,凌煙說的以退為進,似乎也不無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