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絲竹琴瑟不絕於耳,隨著舞姬裙舞翩翩,杯胱交錯,歡笑四起,這裡沒有兵馬交戰後的痕迹,偽裝的和平只是薄紙,隨便一個動作就可以戳破。相柳斂著眉,啜著酒,表面上,他一杯接著一杯,不曾拒絕任何一位前來敬酒的人,不過清楚自己很清醒,酒酣透雙頰只是假象。
「相柳公子似乎若有所思?」坐在主桌的男子暢快的飲盡杯中酒液,精鑠的雙眸卻不染熏蒙。
「小的只是在想家。」
「想家?聽說相柳公子最近喜獲一名絕色佳麗,莫非在想她?」
「皇上果然厲害,所有的事都逃不過您的眼睛。」
「諦聽如此,你也如此,看樣子,春天真的要降臨了。」唐皇李淵大笑,「今早朕收到探子的消息,李軌已經在關城自封涼王。這關城向來是你的地盤,沒有你的支持,李軌能有糧草不斷的可能嗎?」
相柳神色自若的微笑,「皇上愛說笑,誰不知曉前朝隋皇帝楊恫讓位之事,只有皇上才是正統,其餘的叛黨亂羽都是烏合之眾,皇上終究會一統天下。」
「朕收到探子的回報卻不是如此,朕知道你在十月及十二月皆有兩筆萬兩白銀上獻李軌,還從南方拉了萬石白米交給李軌的兵屬。」
「皇上,小的只是老實的生意人,這些消息……」
「皇上,有探子來函。」貼身侍衛在李淵的耳邊低語。
李淵頷首,對侍衛使個眼色,很快的,整個大廳就凈空,只留下相柳和李淵,李淵起身,在相柳的對面落坐。
「看樣子,是朕誤會你,你對朕的效忠,朕會記得。」李淵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隨即離開。
相柳神色不定。一切變化得太快,一旁的黑蛛有些詫異,「大爺,這是陷阱嗎?」
相柳搖頭。他清楚的聽見侍衛在李淵的耳邊說的話,有人假借他的名義號令土雲閣,送來白銀萬兩,並且附上空白的借據,允諾未來有需要,皆可向土雲閣領用。
只有一個人才有這種許可權,這許可權是他親自授與。
可惡!難道他真的看錯人?
一旦讓李淵可以隨易取領土雲閣的白銀,那麼他費盡心思維持已久的平衡將消失。
倪學寶,你怎麼敢?
「我們馬上回關城。」
「是。」黑蛛向來不多話,知道大爺總是有自己的行事步調。只是唐皇方才明明現了殺機,怎麼可能……完全想不透啊!
棲鳳樓是外院東排建築,專門接待賓客帶來的女眷,為了讓所有的人都能有賓至如歸的感覺,特別設了十六寶榻,精巧的抽屜里放置著綉繪圖版,可供仕女們挑選喜愛的花樣,喜好音律的可以要求僕人送上琴瑟,櫃架上還陳列不少通俗小說可供打發時間。倪學寶沒到過棲鳳樓,她在這年代沒有什麼朋友可以招待,沒想到第一次踏進來,就面臨強烈的敵意。啊!連周小姐都列席。
瞧相鈴趾高氣揚的模樣,周小小眼底來不及掩飾的鄙夷,她突然很想笑,也真的笑出來。
「笑不露齒,連這種基本的女德都不知道!」相鈴怒聲糾正,「相柳既然決定要讓你進門,周小姐也不介意,自古良駒配雙鞍就是美事,你進相府門,只要乖乖的聽話,我相信周小姐不會虧待你的。」
「那麼自古有雲,娶妻選淑德,進門才能理家務、匡正德,楊夫人在相府里放肆的虐打傭僕,莫非這種行為在楊府里是淑德的表現?」倪學寶火力全開。
「你這刁婦,口舌這麼厲害,你還有把我們看在眼底嗎?」
「楊夫人,俗話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不曉得你跟相府還有什麼瓜葛?至於周小姐,再怎樣都還是姓周,要我奉茶問安,也得等到成為相府夫人的那一天再說。我希望兩位清楚自己目前的身份,你們只是相府的客人,來者是客的道理我懂,但是你們的行為尺度請自量,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
「倪學寶,你以為我不知道相府做什麼勾當嗎?相府明著是殷實商賈,實際上玩兩手把戲,又是攏絡涼王,又是拉近唐皇,用這種手段獲取開採礦權,你真以為這些事情做得天衣無縫嗎?」
倪學寶心裡打突,卻不動聲色的微笑,「楊夫人喜歡道聽途說不要緊,但是說出來的話有什麼證據?畢竟你的指控非同小可,依憑相府的權勢,豈容得了你信口開河?請問,證據呢?」
「這……」相鈴慌了手腳。她哪有什麼證據啊?
「以訛傳訛就是借刀殺人的卑劣手法,相府不惜賭上所有的家產名聲,也要討回公道,請楊夫人拿出證據。」倪學寶進一步逼攻,她要知道是誰在幕後主導。
「我……」
「只是客棧里的流言輩語,沒想到寶小姐這麼在意。」周顯榮跨過門坎,走了進來。
周顯榮,莫非……
「周三公子,這話不管真假,謠言止於智者,如今世局紊亂,我們不得不嚴加警覺,畢竟相府上下三百餘口,關乎性命就非同小可。」
「聽聞寶小姐體恤傭僕,看來不假。」周顯榮把玩著扇子,「這消息雖然是聽來的,但是來源十分可靠,不然我們來打個賭如何?我把這消息上呈涼王,由涼王來評斷真偽,不曉得寶小姐意下如何?」
激將法!但是不賭,豈不是表示作賊心虛?這是一著險棋。
倪學寶媚笑,「顯然周三公子喜好把人命當遊戲,只是賭別人的性命似乎不道德,或者周三公子奉陪,我們就玩大一點。」
「多大?」他猖狂的眼神顯露出狂熱的心性。
「就賭上周氏綢雲庄及周三公子的性命,而我的賭本就是水雲閣和性命,你意下如何?」
周顯榮一怔,顯然沒料到姑娘家的膽識如此驚人。用別人的性命當籌碼玩遊戲,沒有問題,但是自己的……不過也正因為她的慧黠,他才會傾心。
「佳人傾城絕色難得,如果我贏,希望你跟著我。」
「三哥。」
「周三公子。」
相鈴和周小小不約而同的驚呼。
倪學寶則戲譫的嘟起紅唇,「我對血淋淋的遊戲才感興趣,成為男人的禁臠,對我而言,不具吸引力。」
「性命,一刀兩斷,有什麼樂趣可言?應該是成奴成婢,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成交!」倪學寶笑得燦爛,天曉得她已經快吐了。周顯榮枉為富門子弟,居然性喜殘虐,一表人才,卻是狼肚禍心。
回到內院,倪學寶要小翠吩咐廚房送來佳肴,甚至要求比平常要精緻。
「小姐,我真的被你搞糊塗了。」小翠邊說邊幫小姐倒了杯參茶。小姐居然還有心情看通俗小說!
「別急!敵動,我不動。晚上你幫我帶話給朱掌柜,請他去散播,相府趁著戰亂紛擾,明擁涼王,暗助唐皇,左拱夏王,連昔日薛舉都曾拿過相府的好處。」
小翠倒抽一口氣,驚嚇到差點無法呼吸。「小……小姐。」
「我沒有瘋,這叫以毒攻毒,涼王、唐皇、夏王和薛舉,一旦添加了這些名諱,以百傳千,最後全部的人都拿過相府的好處。相府就算千邑豪戶,也禁不起這樣的無限資助,如果一切屬實,那麼相府豈不是早就垮了?只要有腦袋的人都知道這是流言,更何況是上位者,他們目前最欠缺的就是後備糧草支持,誰不想拉攏相柳?所以他們不會輕舉妄動,更擔心錯殺後會產生寒蟬效應,這絕不是他們樂見的結果,寧願深信這些只是流言,就算要查,也得等拿到天下后再說。」
小翠瞪大眼,經過小姐的解釋,才明白這種膽大心細的做法。小姐如果是男兒身,恐怕才智在大爺之上吧!「小姐,你的這些決定都需要時間發酵才能看出成果,現在毅然決然這麼做,萬一傳到大爺的耳里,豈不是……」
「我們現在最欠缺的就是時間,我唯一能幫助相柳的,就是替他守住相府。」
「小姐,朱掌柜那裡……」
「我會寫密令給你。」
相柳,你到底在哪裡?
倪學寶談笑風生,眉宇間儘是自信,只有她自己清楚、掌心盜汗,連背脊都開始發麻,但是她不能示弱。她要證明自己的肩膀也能讓他依靠,如果他累了,她絕對可以撐得住。
只是,他千萬要平安無事,否則……她該怎麼辦?
黑蛛面無表情的說出自己打探得來的消息,沒有加油添醋,也沒有投入太多情緒。
「……不只傳說大爺資助唐皇,連竇建德也成了大爺暗中布樁的人馬。」
「以訛傳訛,這可有趣!」相柳目光深幽,所有不搭軋的事彷彿滾雪球全都混扯一起,有人刻意放出風聲,而且還聰明的以實添虛,能夠這麼了解相府的人,除了她,還有誰?倪學寶,你到底是哪一方人馬派來的?我越來越好奇了。我從不輕饒背叛我的人,你最好快逃,不論逃到天涯海角,你都要有心理準備,一旦落入我的手中,千刀萬剮都不足以弭平我的憤恨。
頓時,他手中的白玉瓷杯應聲碎裂。
「黑蛛,我要直接進相府,不用派火雲閣的人去探查。」
「大爺,這樣不好,如果有人已經在府里埋伏……」
「所以他們一定有心理準備,或許現在正在演練如何生擒我,我怎麼可以壞了這場好戲?」
「大爺的意思是?」
「區區一個相府,毀了還可以重建。」相柳說得雲淡風清。血洗相府,沒人料到他會不擇手段的毀了自己的巢穴吧!
他喜歡出人意表。
【第八章】
「小翠,怎麼這麼快就回來?」聽見開門聲,倪學寶好不詫異。小翠出去還不到一刻鐘啊!
「小姐,事情不好了,方才小的才走到外院,就發現府邸的傭僕全成了陌生臉孔,經過小心的探查后,發現是周三公子搞的鬼,他把相府里的人全換成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