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兜兜轉轉
文晴記起自己是從李家跑出來之後,發狠地猛踩油門,後來撞上了,然後什麼都不知道了。
「李、李叔叔呢?」她急切地問,腦中浮現出李志歇斯底里的蠟黃色的臉。那畢竟是她的親生父親,無論過去發生過什麼,這都是無法改變的現實。
「死了!」薛沛霖氣她蘇醒過來,先是問女友,再是問那個害了自己一生的死敵。
文晴頭上的傷口劇痛,心裡更痛:「你……你害死了他!」
她恨恨地看著自己的母親。
「他是我們薛家的仇人!是文家的仇人!」薛沛霖深恨自己唯一的骨血竟不理解自己,更恨李志臨死前這一記殺招毒辣。他死了就死了,人死如燈滅,可他設計了自己的女兒,讓她對自己生了仇恨。
「可他是我的親生父親!你殺了我的親生父親!」文晴不顧一切地掙紮起來,手背上的吊瓶因為劇烈的動作而滾針了。
文瀾嚇壞了,趕緊按住文晴的肩膀:「晴晴!晴晴你別激動!」
文晴不服氣地看著她。
文瀾被她眼中的寒意驚著了。
直到護士來處理過吊瓶針頭之後,母女倆依舊是怒目相向。
「李志害得我們薛家家破人亡,害得文家傾家蕩產,還對我……」薛沛霖想到二十九年前那個屈辱的夜晚,咬破了嘴唇,深可見血。
「這樣的畜生,你竟然還認他是親生父親?!」
「他就算是十惡不赦,那也是我親爹!你也不該殺了他!」
試問,誰能承受得了自己的母親害死了自己的父親?
「你……」薛沛霖揚起手掌,就要抽向文晴。
文晴見狀,梗著脖子,等著她的巴掌落在自己的臉上。
她腦袋上的傷口還纏著繃帶,一張小臉上還有蹭破的痕迹,左手背上因為滾針蒼起了一片青紫……
薛沛霖看得心酸,手掌便落不下去了,死死地攥緊。
「你……」薛沛霖深吸一口氣,「晴晴你出息了,撞大樹還撞出功勞了!」
文晴知道她媽心裡苦,可她心裡也苦。她想到了在幻境中通過自己前世的太平公主的眼睛看到的玉簪上的字,果然如此嗎?
上官婉兒因為太平公主而愛她,於是她的愛情幻滅了。
她的母親毒死了她的親生父親,奪了他的產業,於是她的親情幻滅了。
她快三十歲了,事業一塌糊塗,一事無成。
人生的三大支柱,沒有一根可以支撐起她的生命,到頭來皆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前路暗淡,沒有一絲光亮可以照亮她。
文晴頹然,只覺得萬念俱灰,陡生厭世之感。
「你當初為什麼要生下我?既然是那樣懷上我的,為什麼不直接流掉我?」
「啪」——
薛沛霖再難忍受,家破人亡她忍下來了,二十九年前的屈辱她忍下來的,這些年來的勞累和奔波她都忍下來了,可她忍不了她含辛茹苦養育成人的女兒如今質疑起自己的存在價值來。
文瀾震驚,顧不得多想,扳過文晴的臉頰,怕她被薛沛霖打壞了。
文晴冷笑:「您應該打死我,反正李家死的也不是一個人了……」
薛沛霖抽得手掌發麻,可見這一巴掌下去有多狠。她心疼文晴,又氣她不懂事,整個人抖作一團。
就在此時,薛沛霖的秘書焦急地趕來。
她咋一進病房,也因眼前的情景怔住了。出於工作責任心,她還是湊近薛沛霖道:「薛總!大唐公司那邊亂成了一團,董事會要求您出面……」
「大唐公司已經是歷史了,現在只是circle的子公司。」薛沛霖陰沉著臉。
秘書自知失言,連忙道:「是我疏忽了。各家媒體已經把那兒圍了個水泄不通,要您出面解釋,趙副總打您手機一直無人接聽,您看……」
「知道了。」薛沛霖顯得很疲憊。
文晴突然冷冷地開口:「你連李紫薇都要害死嗎?她還是個孩子,你要讓她流落街頭才高興嗎?」
薛沛霖一滯,神色複雜地掃了文晴一眼,什麼都沒說,便領著秘書離開了。
文晴脫力地癱軟在病床上,頭疼,臉疼,胳膊疼,渾身都疼。
「晴晴你不該這麼對你媽媽。」文瀾心疼地撫摸著她臉頰上的紅印。
「瀾姐你究竟是誰?」文晴問道。
文瀾狐疑地看著她。
「你應該懂我說的是什麼意思。」文晴平靜地與她對視。
文瀾並不接她的話茬兒。
「呵,瀾姐你早就知道我前世的身份了吧?也知道現在的上官橙究竟是誰了吧?我特別好奇,你上輩子到底是我什麼人,對我這麼關心?」
文瀾不語。
「要是我猜的沒錯,你是那位女皇陛下吧?我何其榮幸,竟然讓堂堂千古一帝給我當堂姐?話又說回來,我根本不是文家人,你也就不是我堂姐了。」
文瀾心頭一緊:「晴晴,無論你的身份如何,我們都是愛你的……」
「是啊,你們愛我!」文晴苦笑,「你們愛我愛得太深了!」
她說著,雙目一凝:「深得讓我想逃。」
文瀾聽得膽戰心驚:「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文晴盯著手背上的青紫,「你上輩子真的是我母親?」
「是。」文瀾坦承。
文晴釋然一笑:「那我就放心了。」
文瀾不放心地看著她,一時猜不透她的心思。
「她就這麼走了?」上官婉兒大驚失色,「你告訴我她去哪了?」
她死命抓住文瀾的手,兩行淚水止不住奪眶而出,喃喃的:「她就這麼走了……」
「婉兒,你別急。」文瀾道。
上官婉兒搖頭:「我沒法不急,她怎麼能拋下我……怎麼能?我等了她一輩子,到死都念念不忘她……她怎麼能說走就走……」
文瀾聽得也是心酸。
她把一隻古樸的黃金盒子推到上官婉兒面前:「晴晴說,讓我把這個轉交給你。」
上官婉兒身子一抖,痴痴地看著那隻金盒子,情難自禁地急切打開,那隻陪伴了自己一生的碧玉簪子,此刻正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彷彿從沒離開過一般。
「這是……」上官婉兒潸然淚下。
文瀾嘆息:「收好吧。晴晴說,這個本來就是你的。」
上官婉兒摩挲著簪身似竹節的紋路:「當日李隆基闖進我府中,我不願受其辱,早打算一死了之。只是這根簪子,是和殿下定情時候她送我的,我戴了一輩子,就像……就像她時刻在我身邊一樣。我捨不得讓它和我一起化成飛灰,便沒捨得戴。怎麼最終會到了她……到了文晴的手中?」
文瀾動容:「晴晴說,當日你投火自盡時,她……太平被李隆基纏住,後來終於有機會得以掙脫,知道你故去的消息,痛不欲生,又深恨李隆基,發誓要為你報仇雪恨。她趁著夜半時分偷偷去你府中憑弔,在廢墟中拾到了這個。後來,太平把這根簪子傳給了崇簡,就這麼一代代當成傳家寶傳了下來。」
上官婉兒已經聽得呆住了:「她、她真的是崇簡的後人?是……是太平的後人?」
「天意啊!」文瀾嘆息,「李隆基血洗太平府邸,逼死了太平,唯有崇簡一脈存活下來。我二嬸薛沛霖就是崇簡的後人,也就是說晴晴也是太平的後人。」
上官婉兒跌坐不語。
世事難料,誰能想到歲月變遷,太平的魂魄兜兜轉轉又回到了薛家。而且——
「李志是李隆基的後人?」她問文瀾。
「是,也就是說,從某種程度上講,晴晴也是李隆基的後人。」文瀾也不得不感嘆造化弄人。
上官婉兒沉默了。
她能體會到文晴此刻心裡該有多難受,親生母親毒殺了親生父親,前世恨之入骨的李隆基成了自己的祖先,喜歡的人又是因為自己前世的身份才接受自己……
凡此種種,擱在自己身上,怕是早就瘋了。
上官婉兒突然想起了什麼,愕然:「她……她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
文瀾看著她慌張的樣子,不解。
「她是怎麼知道我投火之後的事兒的?那些事,你不知,我更不知,她從何得知的?」
文瀾鎖眉,默然半晌,才問:「婉兒,你和晴晴之間到底……」
「我告訴了她她前世的身份。」
「這個你同我說了。也罷,說了便說了吧,遲早要面對的。」
「可是,她問我是不是因為殿下才對她傾心的,問我愛的到底是誰。」
「她和太平,不是同一個人嗎?」文瀾問。
「她並沒有關於殿下的記憶,殿下對她來說是完全陌生的人,」上官婉兒搖頭,「所以,我才疑心她是不是想起什麼來了……如果想起什麼,我們是不是就可以冰釋前嫌?」
原來如此。文瀾懂了。
「婉兒啊,不是我打擊你,晴晴要是想起來上輩子的事兒,未必就會快樂。你要知道,擁有兩世的記憶是件挺痛苦的事兒。」文瀾說著,指指自己的腦袋。
上官婉兒再次沉默了。
「這陣子發生了這麼多事,晴晴沒尋死覓活的,已經算是很堅強了。她現在說想『四處走走』,說白了就是想散散心,或許時間能夠漸漸沖淡一切。所以,婉兒啊,她想不想起來前世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心是不是還在你的身上。作為母親,我希望你能體諒她現在的心境。」
上官婉兒咬緊嘴唇:「我明白了,謝謝您!」
文瀾擺擺手,「你先別急著謝我,接下來的事兒多著呢。」
「什麼事?」
「大唐是散了,文家和薛家的仇也報了,可《巾幗宰相》的拍攝也被耽擱了。我從小到大欠二嬸的恩情也算還了些,不過靖宸的作品我不想讓它石沉大海,我們還得繼續,而且要把它拍得更好。」文瀾說著,目光炯炯。
上官婉兒若有所思,思忖再三還是忍不住問:「呂靖宸她是不是……」
「她是高陽的轉世。」文瀾坦然承認。
上官婉兒懂了,果然如她猜想的一般。想到文晴,想到太平,她的心中也騰起了希望。
「我會把自己演好的,不辜負了這個劇本,更不辜負那個時代。」她看向文瀾。
「好!作為投資方代表,我也會全力以赴,不辜負靖宸的劇本,和那個時代。」文瀾欣慰道。
就如曾經的君臣二人,在那波譎雲詭的朝堂中就某件事達成了共識,兩個人默契地相視而笑。
「終有一天,我會讓文晴親自為我別上這根簪子。」上官婉兒想到愛人,嘴角勾起,笑得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