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笨死的花破月,傻死的花破月!」回到李府的沈寧終於可以發泄自己的憤慨,她嚷嚷著衝進主廳。
正在主廳的李老夫人見媳婦如此,忙上前關心地問:「寧兒,發生了什麼事?怎地一臉怒氣?」
沒料到老夫人也在,沈寧立刻變了臉色,扯出一個笑,「娘,您拜佛回來啦?沒有什麼事,我只是嘴癢罵兩句。」
「瞧你滿頭大汗,小花,快給夫人倒茶。」
沈寧的貼身丫環領命而出,略施胭脂竟是傾國傾城,她端了一杯花茶,小步走到沈寧面前,「夫人請用。」
「謝謝。」看到那張與花破月一模一樣的臉蛋,沈寧又恨得牙痒痒,怎麼同卵而出的雙胞姊妹會差那麼多,那個女王范的姐姐有這小鳥依人的妹妹一半柔順就好了。
「你們先退下。」老夫人心裡有事,和藹地揮退身邊侍婢。
「是,老夫人。」
待下人們離去,老夫人與沈寧坐下。說是老夫人,其實她也不過四十齣頭,本是風韻猶存,兩鬢卻因愛子的逝去添了白髮。她溫和地看著媳婦道:「寧兒,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吧?偏偏老爺和子軒出門在外,我現下也沒那個精力處事,許多事是否擾到你了?」
「沒有沒有,哪裡有什麼事?事情全都是子軒在干。」沈寧笑嘻嘻地道。
「寧兒……」老夫人慾言又止。
「娘,有什麼事?」
老夫人微蹙著眉頭,拉過她的手輕輕拍了拍,「當年,是我們的自私害了你……只想著兒子,卻讓你這麼好的姑娘白白……」
「娘你在說什麼啊,那都是我自願的,嫁給子祺我都高興壞了。」沈寧打斷她的話,害怕她又沉浸在過去的傷痛中。
老夫人看著她撫慰地笑了笑,柔柔地凝視她道:「我跟老爺商量過了,雖然有些不合規矩,但是……」
「什麼?」商量什麼?
「你……嫁給子軒可好?」
沈寧大驚失色,若是口中有水,她定然又噴出來了,「娘,您在說什麼呢?」
「我知道,你跟子軒是叔嫂,按理不應弟娶兄嫂,但是,我們都知道你……何況這雲州的鄉親都是明白的,他們定不會閑言碎語。」
「娘,我可是寡婦之身,不能再嫁的。」這、這是唱哪出?景朝向來禁止寡婦再嫁,認為寡婦再嫁,到了陰間,新夫要與原夫爭奪其身,因此視為一大禁忌。所以不論那女子年紀多少,只要嫁作人婦,便必須從一而終。
「你這孩子,」李老夫人嗔了一聲,「都是自家人,又有誰不知道?但娘不能一直耽誤你啊。我想來想去,旁人或許會嫌棄你這身份,且你嫁了別人我也不放心,子軒雖然還不成器,但他的為人娘知道,你嫁了他,子祺定然也是願意的。你們向來親厚,想來結成夫妻也是好的。你放心,你嫁他定也是正妻之位,至於那小花,是他贖回來放到你屋裡的,想來也是有些意思,就讓她做了妾,你身邊也有人照顧。這樣好么?」
「不、不、不妥。」沈寧連連擺手,「我跟子軒只是親人關係,又怎麼能做夫妻?讓小花做他的妻子還說得過去。」
「寧兒。」
「娘,您就別操心這些事了,我現在這樣好的很,一點也不委屈。倒是別委屈了子軒,不然以後我死了之後遇到子祺,他肯定會怪我,把他寶貝弟弟折騰的。」沈寧嬉皮笑臉,「娘,我突然好想吃些銀耳蓮子湯,廚房裡做了嗎?」
「哎呀,今天出去忘了交待,我去看看。」
「好咧,娘,我先去房裡換身衣服。」
「你這孩子……」明白她不願多說,李老夫人無奈地搖搖頭,笑了笑讓她走了。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她思忖著等子軒回來跟他說一說,看他的意思是怎麼樣的。這麼好的姑娘,不能被他們李家糟蹋了孤單一世啊。
沈寧回到房裡,並不急著換下衣服,而是拉了正在繡花的花破月的雙胞妹妹花弄影問道:「小花,我請你畫的畫,你畫好了嗎?」
花弄影放下手中針線,「我已描好了,夫人。」
「唉,說了多少次,不要叫夫人,直接叫我名字就成了。」
「尊卑有別,如今弄影只是待罪之身,哪裡能直呼夫人名諱。」花弄影自滿載畫卷的花瓷瓶中抽出一幅未裱的畫捲來,用了石鎮在桌上鋪開,「夫人請看。」
沈寧拿她的固執沒辦法,只得搖了搖頭上前一步,注視她在雪白宣紙上勾勒的鳥頭獸身像。
「這個鳥嘴還要向內卷一圈。」認真地看了許久,她皺著眉回憶片刻道。
「還要卷一圈?」花弄影站在她的身側稍欠半步,「夫人,這究竟是哪個家族的氏騰?」
「氏騰?」沈寧看向她,模樣兒比她更迷茫,「你意思是類似圖騰的東西?」
「如此奇異的神獸不是家族氏騰是什麼?」
家族氏騰!沈寧只覺自己的血液有些激蕩,總算給她找到一點線索了!如果這個是圖騰,那她只要找到那個家族,就一定能找到那塊隨便碰了一下就把她穿到這裡來的圖騰黑玉了!「這隻賤鳥……」她指著畫中神獸的手都有些顫抖,咬牙切齒地罵道。
「夫人,切莫如此,神獸具靈性,若不敬定會遭咒。」花弄影急急道。
「我沒罵它就已經被詛咒了。」沈寧依舊有點憤憤,「等等,難道是現在罵了它所以它才報復我?」現在已經不是無神論有神論之爭了,血淋淋的現實擺在眼前,如今的她只有一個想法,再罵它一次會不會就穿回去了?
被詛咒?花弄影緊張起來,看著眼前一臉憤懣的女子,「您是在在哪兒看到這氏騰?」供奉神獸作氏騰的向來都是侯門世家,未曾出過雲州的夫人是在哪裡見到它的?
「啊啊,夢裡頭,夢裡頭。」沈寧擺手敷衍兩句。
下午,待李家老夫人午睡,沈寧又換了男裝到了亂墳崗,遠遠近近的人影閃動。
「夫人,您來啦。」正在拉竹條的小猴跳下來,與她打招呼。然後層層疊疊地「夫人」響起在林子里。
沈寧一一應了,靈活地蹭上了樹,鬱悶地做陷阱。
「夫人,這種粗活我們來就成。」小猴仰著頭在樹下道。
「沒關係,我有空。」
小猴知她脾性,也不再勸,嘿嘿一笑,自個兒拿了鋤頭在地下挖,突地想起什麼,道:「對了,夫人,那個外鄉黃爺昨日來了這兒,不過沒有久呆,反而策馬去了林子那頭。」
林子的盡頭相距五百里,就是克蒙族人居住的地方。
「哦?」沈寧挑了眉,是習慣使然還是有意為之?她抽出刀颳了刮樹枝,腦子裡不停思索著他的用意。
「你們讓他看見了?」
「沒,就留了幾個說是開新墳的。」小猴答道。
「嗯,他要是再來就告訴我一聲。」
「哎。」小猴應了一聲,還想說什麼,卻聽到樹上放風的道,「夫人,那些外鄉人又來了。」
「是誰?」
「是那個姓冷的公子,還有他的奴才。」
怎麼還興換著人來?沈寧好奇了,俐索地跳了下來將鋒刀往短靴里一插,「你們暫且避一避,我去看看。」
一道悠長的鳥鳴響破雲際,頓時呼應四起,樹葉沙沙。
「笨鳥快給爺閉嘴!」冷立青,也就是當朝六王爺東旌辰手中玉扇一合,頗為不滿地喝了一聲。
「六爺,這兒陰氣極重,咱還是回吧。」萬福提了個小籠子跟在身後,那籠子用細藤編成,倒也精緻,開口處甚至掛了塊玉佩。
「你以為爺想來這?」思及那日的鬼火他就打冷顫,只是為了小寶貝,他不得不找了個陽氣最盛的下午來,「爺來之前就聽說了雲州附近有大元帥蛐蛐兒,那日咱們在亭子里,爺分明就聽到了它的叫聲,要不是子陵在場,爺當日就能逮到這小心肝兒!」
景朝盛行斗蛐蛐兒,甚至到了「家家別具清秋賞,捧出宣窯蟋蟀盆」的地步,有甚者鬥了一局蛐蛐,便是傾家蕩產。心愛的斗蟋死了,主人還以銀斫棺埋之,焚以錫錁,祭以詩文,已然見怪不怪。閑散王爺東旌辰別的不敢稱,這玩兒可稱天下第一,斗蛐蛐向來是他心頭所喜,手下不知養了多少只優良斗蟋,前不久看到雲州出來的大元帥蛐蛐兒勇猛無敵,他就尋思著養上兩隻,恰逢聖旨讓他與黃陵來雲州,他想也不想皇兄的用意便一口應下了。
「冷公子要逮個什麼心肝兒?」沈寧從林中現身。
「哎,這不是李夫人么?」東旌辰定睛,看著眼前一身黑衣素服的男裝女子,心裡究竟是什麼家族允許一個寡婦這般特立獨行。
「冷公子,萬福小公子。」沈寧笑眯眯地走向他們,好奇地問,「冷公子,莫非你真要抓個鬼怪回去不成?」
東旌辰愣了一愣,才憶起初遇時兩人胡謅的對話,訕笑兩聲,「夫人今日帶了家傳寶劍么?」
「呵呵,公子打算用這麼個小籠子裝么?」
……
兩人相視一眼,同時大笑出聲。
「李夫人這般靈秀,不該不知吧?」
沈寧揚起嘴角,「蛐蛐兒在後頭多些。」子軒那傢伙不知從哪裡聽說貴族千金們都喜歡將蛐蛐兒養在閨房內聽它鳴叫,不知懷了什麼心思也去捉了兩隻回來,娘居然還頗為讚賞他這種掛記兄嫂的作法,於是她不得已聽了兩天,實在快神經衰弱之前,還是用斗蛐蛐的方式讓他不要再接再厲。
東旌辰揚起一個物以類聚的笑,「多謝夫人。」
「不必,反正閑來無事,我去幫公子把個風。」
……捉個蛐蛐兒還須把風?萬福覺著這夫人極不靠譜。
於是萬福跟著不靠譜的主子與更不靠譜的李夫人去了後山,看著那兩人如同三歲稚兒一般貼在草叢中找蛐蛐兒,他實在是……百感交集。
「冷公子三位大老遠來,是為了捉大元帥么?」沈寧一邊盯著草叢一邊低聲問。
「對。」東旌辰聚精會神,聽到一點兒動靜,一個飛身撲了上去,「哈哈,抓住了!萬福,快來籠子來!」
這一驚自花下又嚇出一隻來,這回沈寧身手敏捷地雙手一闔,「哈哈,我也捉到了!」
萬福認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