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縣城
站在半山腰往下看，層層新綠之中掩映著一個小小的縣城，窄窄的道路和道路兩側參差不齊的房屋都昭示著這裡並不是報紙電視上常見的那種富裕的地方。
秦墨池有點兒傻眼，他一開始還以為自己是被困在八道嶺附近的深山裡，現在看來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八道嶺山裡的村莊他也見過，建築風格與這裡完全不同。
「小師伯，」秦墨池喃喃自語，「咱們這是到哪裡啦？」
小師伯在他懷裡睡得兩腳朝天，人事不知。
秦墨池無奈，只能抱著它慢慢下山，一邊琢磨該怎麼做。從他被擄走，到吸收妖丹，再到後來入定，消化這股真元，秦墨池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但想來應該是一段不短的時間，家裡那邊有夏知飛打掩護倒是沒什麼，工作間那邊，「特事科」應該也會做出相應的安排。至於其他人……
秦墨池微微蹙眉，
懷裡的清寧蹬了蹬腿，一個軲轆爬了起來，頂著一腦袋亂蓬蓬的鳥毛四下看了看，「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會有妖氣？這地方不對！」
秦墨池手忙腳亂地兜住它，「怎麼不對？」
清寧像是在分辨空氣里的味道，小腦袋一搖一搖的，最後對準了縣城的方向，「妖氣。」
秦墨池，「……怎麼聞出來的？」
「聞？！」清寧瞪起黑豆眼，恨鐵不成鋼地拿大翅膀扇他，「你給我聞一個！聞啊！」
秦墨池躲閃不及，被翅膀尖掃了一下，臉頰上頓時留下一道紅痕，火辣辣的疼。他雖然躲來躲去的，但又不敢真的把這兇悍的小師伯扔出去，心裡真是委屈的不行，暗想就算一生下來就奪走了阿驪的寵愛，你也不用攢到現在一起報復吧？
「別打了，」秦墨池簡直暴躁了，「有話好好說……啊……」
又挨一下。
清寧揍痛快了，整個鳥又恢復了身為長輩的高冷狀，「妖氣這東西並不是一種味道，而是一種威壓，一種妖力無意識的外放。當然，像阿驪這樣的大妖，則可以收放自如——你暫時還不行，有待練習。」
秦墨池，「……」
他根本沒提問好吧？
清寧又說：「你的修為運用的還不熟練，就算有些感覺，也不明確。還有一個辦法，就是學會用神識去看。嗯，你們人類有時會稱它精神力。」說到這裡又有些納悶，「說到這裡，還有一件事很奇怪，妖素來靠妖力來判斷對手的強弱，並沒有開天眼一說，那是人類的陰陽師弄出來的玩意兒，你是怎麼會開了天眼的？」
秦墨池想起在「特事科」宣誓的時候，沖入眉心的那個警徽的虛影。
「人類的身體真是奇怪。」清寧嘀咕，又小心地看了一眼秦墨池太陽穴的位置。將靈力運於目力，可以看到那裡有一個指甲大小的奇特的符文隱隱旋轉。普通人類是看不見的，但對妖、精、修士而言卻是一目了然。但是當秦墨池運起真元的時候，符文又隱匿不見了。清寧從未見過警徽，自然不了解這符文到底是怎麼回事兒，像是某種標識……算了，等下了山，再找個機會好好審審秦墨池吧。
清寧納悶了一會兒，繼續給他科普如何令神識外放。秦墨池一邊聽他講課，一邊暗暗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武俠小說里身懷絕世武功，卻自己不會運用的狗屎運男主角。隨著神識在周圍慢慢擴散開來，秦墨池心裡陡然生出一種極其奇妙的感覺。他像是長出了無數條無形的觸角，慢慢的在空氣中延伸，一點一點向四周圍鋪散開來。而這觸角上又彷彿長著眼睛，令他清楚地「看見」了山路上橫陳的枯木，草叢裡鑽來鑽去的田鼠、山路拐彎處人類豎起的標牌，以及標牌附近……
秦墨池心頭猛然一震。
他「看見」了盤旋在標牌附近的一團翻捲起伏的霧氣，濃黑的顏色中夾雜著一絲一絲的鮮紅，從這裡開始，一直蔓延到了縣城的上空，將大半個縣城都籠罩在了其中。睜開眼看時，又什麼都不見了。
「血腥氣。」清寧淡定地繼續給他上實踐課，「這妖手上已經有人命了。」
秦墨池隨口問道：「是霧氣里的紅絲？」
清寧應了一聲，又不耐煩地抖抖爪子，「麻煩。已經走到這裡了，總不好再繞回去重新找一條下山的路……」
秦墨池不停地睜眼閉眼做著實驗，「這妖很厲害嗎？」
清寧不屑地冷哼，「這有什麼厲害？不過就是用了邪術勉強提高修為……不對，」它細細分辨風裡傳來的氣息，不確定地喃喃自語，「怎麼像是聚靈陣？」
「幹嘛用的？」秦墨池隨口問了一句，問完之後又反應過來，「就像之前那個吸元符一樣，吸收別人靈力的？」
「不，」清寧很謹慎地打量著黑雲聚集的地方，「它吸收的是……生氣。」
「那又是什麼？」
清寧想了想，「這妖大概是想強行提高修為，或者受了傷，短時間內自己無法恢復……嗯，修道的人或者妖修畢竟不那麼容易碰到，就算碰到了，以它受傷的身體也不一定能抓住，所以它選擇躲在這個偏僻的小縣城裡，吸收一些活人的生氣，聊勝於無。」
「那活人會怎樣？」秦墨池覺得憤怒，無論在什麼情況下，朝著毫無還手能力的人下手都是令人不齒的行為。
清寧搖了搖頭說：「身體好的，大概會覺得疲倦，身體變得虛弱。身體不好的……就不大好說了。」
秦墨池想起宣誓時說過的誓詞，心頭湧起熱流，「這妖怪很厲害嗎？比我呢？」
清寧露出一個不屑的眼神，「單看修為，它不過是個兩三百年的小妖，自然是不如你的，但你什麼都不會，真要跟他對上，你要怎麼做？比誰的腦袋更硬嗎？」
「總有辦法的。」秦墨池摸了摸小師伯的腦袋，「我不會衝動的不知天高地厚。」
小師伯嫌棄地拍開他的手，「你要怎麼做？」
「先進縣城看看，」秦墨池說：「找個地方聯繫一下科里，看看這種情況通常要怎麼處理。對了，小師伯，我身上還有妖氣嗎？要怎麼隱藏起來？」
小師伯扶額，「……真沒用。」
嫌棄歸嫌棄，清寧還是很細心指導他收斂氣息的方法——阿驪可是大妖，這種低級的功能相對她的修為來說，簡直就像讓一個成年人把手絹疊起來放進口袋裡那麼簡單。
小縣城的名字叫嵐縣，很普通的山區小縣城，人口不多，原住民中大部分青壯年都去了外地工作。縣城的東側幾個月之前新開了一家電子加工廠，據說待遇很不錯，吸引了不少附近縣城的青壯年來這裡工作。
黑霧盤旋的中點就是這裡。
清寧點評說：「這裡壯年人多，生氣最旺。」
秦墨池遠遠看著那一片翻滾的黑霧，抱著清寧小心地繞去了縣城的另一端。他和清寧都已經收斂了身上的氣息，但安全起見，還是離得遠一點兒更保險。
秦墨池找了一家看起來還算乾淨的小旅館住了下來，這才知道從自己被擄走開始，到後來因為吸收妖丹而入定，前前後後加起來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月的時間。手機早就沒電了，還好錢包證件都在身上。
秦墨池帶著一身黃毛的小師伯吃了一頓味道勉勉強強的晚飯，然後買了充電器，回到旅館之後，先給曲直打了個電話，簡單說了一下自己的情況。其實也沒什麼好說的，遇到了某個前輩，獲救，困在山裡，下山的時候看到了盤旋在縣城上方的妖霧。
曲直的回答也十分簡潔利落，「我馬上聯繫最近的『特事科』工作人員，你先不要輕舉妄動。」
秦墨池答應了一聲，又問：「如果情況有變，我該怎麼做？」要怎麼做不違規？這是他更關心的問題，畢竟小師伯在這裡呢，秦墨池對它的能力還是很有信心的。
曲直似乎笑了一下，「你的人身安全最重要。如果受到威脅，可以直接打碎妖丹——記得要找兩名以上的證人，回來之後提交報告。」
秦墨池放心了，「好，我知道了。需要錄像嗎？」
曲直沉默了一下，「……如果你忙得過來。」
彙報完工作，手機那邊傳來夏知飛的聲音，緊張兮兮地問道：「小墨，你怎麼樣？我們都快把臨海市給翻過來了！」
秦墨池頓時感動了，「二哥，我沒事。」
「把你抓走的是什麼東西？」
秦墨池在「特事科」一眾神棍的眼皮底下被擄走，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打臉。偏偏打臉的人段數比他們高，竟是一點兒線索沒有。當時樓下還有那麼多妖怪，挨個排查都花費了好大的力氣。結果還一無所獲。夏知飛入職這麼久，再沒遇到比這更憋屈的事情了，何況遇到這事兒的還是他弟弟——他是為了讓秦墨池過得安全自在才把他拉進「特事科」的，可不是為了給心懷不軌的大妖們準備宵夜。
「不知道。」秦墨池老老實實地彙報，「他用了吸元符，我差點兒被吸幹了。」
夏知飛倒吸一口涼氣，「那東西叫『乾坤境』，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拿出來的便宜貨。」
秦墨池聽清寧說過，這東西類似於傳說中的乾坤袋，傳世的沒多少，很多人終其一生都沒能親眼見過。家底雄厚的修真門派或許有，但也都當成寶貝一般慎之又慎地藏著，鮮少會拿出來嘚瑟。這可是真正的法寶。清寧都不知道誰手裡有這玩意兒。
「我身上有我師伯的示警符，」秦墨池長話短說，「它見示警符碎裂，便趕來救我。現在跟我在一起呢。我已經安全了。」
「剛出了妖窩，又進了妖窩……」夏知飛低聲罵了一句，這他娘的是什麼運氣？！
「沒事，師伯教了我很多東西。」秦墨池說這話的時候，心肝都哆嗦。小黃毛鳥是他從小到大見過的最兇殘的老師。
「嗯，那就好。剛才曲哥把手機開了外放，我聽見你說縣城的事兒了。距離嵐縣最近的『特事科』派人趕過去大概要四到六個小時，」夏知飛不放心地叮囑他，「不許隨意動手。規章制度你還不熟，別犯錯誤！」
秦墨池啼笑皆非，「知道了，長官。」
「對了，」夏知飛問道：「你給李野渡打電話了嗎？這小子找你找得都快瘋了。」
秦墨池沉默不語。
「小墨？」夏知飛不知道他是不是聽見了自己說的話，「小墨？你聽見了嗎？」
秦墨池掛掉了電話。
他不知道要如何跟夏知飛解釋，他被關在乾坤境里的時候曾經聞到過一種味道，極淡極淡的桃木燒焦的味道，如果不是他以前曾經聞到過，說不定會完全忽略掉。當然，只是一種類似的味道，在他昏頭昏腦的情況下，他甚至不能完全肯定是不是和他曾經聞過的一樣。或許還有其他的修士用這種方法來調和硃砂……
然而心中已經有了這根刺，他要怎麼勸說自己這個味道和李野渡或他的師門無關？
算了，秦墨池嘆了口氣，還是等解決了眼下的麻煩再考慮這件事吧。
秦墨池很快就沒有時間來憂愁味道的問題了，他那位長著毛的小師伯對他一再提起的「特事科」產生了興趣，不明白秦墨池為什麼遇到了妖修還要問過這個「特事科」才能決定怎麼去做。
秦墨池花了一個多小時的時間來給他解釋自己剛剛入伙的工作機構，清寧勉勉強強理解了「特事科」其實就是某個規模很大的門派，有朝廷當靠山，而且世界各地都有分堂，門派中人自有一套規章制度，不能輕易犯規，否則會遭受懲罰。
「還得聽皇帝的？」小師伯若有所思，「規模倒是不小，比錦衣衛還厲害。」
秦墨池，「……」
其實根本不是一回事兒好嗎？
清寧又問：「薪俸如何？何時卸甲？」
秦墨池，「……我另有掙錢的門路，有家店，賣些珠寶之類的，不靠這個養家。至於退休……大概五十？」曲直給他的培訓還真沒提過這個。
清寧大吃一驚，「身為朝廷命官，怎麼能私自經商？這可是要殺頭的！」
秦墨池哭笑不得，「師伯，世道變了。」
清寧狐疑地看著他，「朝廷不管？」
秦墨池又花了一個小時給他解釋正式的朝廷命……咳，工作人員和臨時工的區別。清寧也不知聽懂沒有，半信半疑地自己出了會兒神。
「噯，」清寧背著翅膀，在桌面上來回踱步，「你剛才說後援要到明日一早才能到，要不我先去探探情況吧。總要知道對方深淺才行。知己知彼么。」
秦墨池對「特事科」的工作流程完全不知道，自然不敢輕舉妄動。但清寧卻沒這顧慮，小縣城裡妖氣橫生，它怎麼可能睡得著？
「小師伯，」秦墨池安慰它，「冷靜。」
「別怕。」清寧拿翅膀拍了拍他的手背，「這小妖不是我的對手。想吸我的元氣，至少還得修鍊個千八百年的。」
秦墨池想了想，確實沒什麼可擔心的，隱藏自身氣息的方法還是它剛才教的，而它的功力只怕比阿驪還要深，外形又不大容易引起別人的注意。
「那你小心些。」秦墨池說：「早去早回。」
「放心吧，孩子。」清寧老氣橫秋地安慰他，「你老老實實在這裡等著你的同伴，千萬不能亂跑。」
秦墨池，「……」
雖然知道它年齡只怕還在阿驪之上，但聽到從它那雙鳥嘴裡吐出來的「孩子」兩個字，怎麼就那麼彆扭呢？
清寧不理會秦墨池的彆扭，它拍打翅膀在房間里繞了一圈，順著半開的窗戶箭一般飛射而出，眨眼之間，淺色的身影就沒入了濃重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