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席泓晴是個美人。美人眼角含淚的時候也是漂亮的。
「宛宛你真是想得太簡單。只要你還有在乎的東西,就總有妥協的一天。」她篤定地說著,掏出手帕抹去了眼角的淚水。
「宛宛,我和你之間還有那麼微妙的一點兒親戚關係。如今,就看在這親戚關係的份上,讓我給你一個忠告吧。」
「當你到了不得不做出選擇的時候,去看看,哪個選擇能帶給你最大的利益。不要去管內心深處想要什麼,那些想要的,往往都是得不到的。」
席泓晴的話對楊宛來說彷彿毒藥,讓她的內心焦灼地難受。
她想要說什麼,可是席泓晴卻沒有讓她說下去:「如今,什麼都沒有必要說了。宛宛你好好過你的日子,我也好好過我的日子,日後,見面了也不要在說起什麼舊情。答應我,好嗎?」
楊宛不太明白席泓晴的這番話到底是因為什麼,等進了二房的門,見到了姚玉,才忽地明白過來。
姚玉大約是從禁足中逃出來的,小小的人等在門口,看到姚二夫人的轎子,就沖了出來:「母親!」
姚二夫人從轎子內探出頭來,眼光一閃,彷彿錯愕地問:「玉丫頭,你是怎麼出來的?」
姚玉跪在地上,一身荼白色衣衫,沾著灰塵顯出狼狽。她俯身以頭碰地,哀切地對姚二夫人說:「母親,玉兒求母親開恩,放過姨娘。」
姚二夫人拉下臉,斥道:「你姨娘不過是去莊子上修養幾天,如何就能出事了。你這般作態,難道是要逼我嗎?」
姚玉卻是不肯,只是跪在那裡。
姚二夫人不得已出了轎子,站在那裡,讓丫鬟去將姚玉拉起來。楊宛與席泓晴站在偏後一點的地方。側頭看一眼席泓晴,楊宛發現,她臉上居然顯出忐忑之色來。
姚玉很快就被拉了起來,被兩個婆子架著,再也跪不下去。
楊宛看到她臉上沾滿了灰塵,中間露出的皮膚倒是盈白,越發顯得可憐。「母親,姨娘伺候父親多年,如今不過是一點小錯,為何就要被趕到莊子上去。是不是那賤-人搬弄口舌,惹得父親大怒……」
不等她話說完,姚二夫人的臉越發拉了下來,瞪著周圍的丫鬟婆子:「趕緊將小姐送回去,小姐是病得糊塗了。」姚玉掙扎著,對著姚二夫人背後的席泓晴露出憎惡的眼神:「呸,都是你,都是你……你和那楊宛賤-人是一家的,故意來找我麻煩的!我饒不了你們……」
在姚二夫人黑如鍋底的臉色中,丫鬟們連忙上前來,將姚玉堵了嘴拉下去了。
姚二夫人在那裡平心靜氣,楊宛再看一眼席泓晴,她臉上居然顯出掙扎之色來。楊宛想一想,輕聲說:「你很欣賞她。」
席泓晴一驚,回過神來,低頭不說話了。
「是誰在小姐邊上念叨了這些不著四六的話?」姚夫人這個時侯忽地叫了起來:「去查,查清楚了,一頓板子趕出去!」
聲嘶力竭,顯見得是氣得狠了。
只是楊宛覺得,之前她也未必沒有故意將姚玉放出來給席泓晴難看的念頭,只是姚玉一張口太過不中聽了而已。
她當即上前,笑著對姚二夫人道:「二夫人,不知道林嬤嬤此時身在何方?」姚二夫人回神,勉強笑著對她說:「我讓人來帶你過去。」瞟一眼席泓晴,她又說:「席姨娘,你也跟著宛宛去一趟。」
席泓晴屈膝行禮,答應了。
林嬤嬤到姚家不久,聽得有人來訪,正是好奇之時。聽得楊宛一聲「姑姑」,忽地就站了起來:「可是小喜兒?」
楊宛笑呵呵地對她行了一禮,說:「姑姑,現在宛宛已經改回本名,大家都叫一聲宛宛。」林嬤嬤拉著楊宛看了一遍,見她臉頰上略微有了一些肉,面色紅潤,周身上下都是錦緞綾羅,頭上手上也是光華耀眼,當即念一聲阿彌陀佛:「宛宛在宮外頭過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楊宛靠在她懷中,嬌聲道:「以前也多謝姑姑照顧。」
林嬤嬤摟著楊宛嘆一聲,就見席泓晴站在了門口。一眼看過去,她只覺得跟著楊宛來的這位身上充滿了矛盾感,自己卻是不認識的,連忙問一聲。
席泓晴行了一禮,道:「姚門席氏見過林嬤嬤。」
這種規規矩矩的問好,讓林嬤嬤一時之間卻有些摸不準席泓晴的身份。她雖然是知道姚家二房有一個席姨娘,卻不敢確定是不是眼前這人。
楊宛在旁邊輕聲地做了註解:「這個,是二老爺新納的妾室。」
林嬤嬤方才恍然,叫一聲「席姨娘」。兩人相互見了禮,席泓晴道:「我只是陪宛宛過來,如今見嬤嬤院子里那幾株月季倒是不錯,有心觀賞一番,還請嬤嬤准許。」
林嬤嬤情知她是留了空間給自己和楊宛說話,當即客氣地請了她出去,自己拉了楊宛坐下,上上下下又仔細打量了楊宛一番。
「嬤嬤當初知道你被公主送給丞相,心裡頭也擔憂得緊。後來公主說起,卻只說無礙,如今見了,果然是無礙方才放下心來。」
楊宛甜甜地對著林嬤嬤笑,說:「姚大人和姚夫人對我都很好。」
林嬤嬤見了她笑容滿面的樣子,忽地眼圈就微紅:「好好好,那就好。這麼幾年,都沒見你這麼笑過了。如今難得見你一笑,可見這姚家,對你當真是不錯。」
伸手摸摸林嬤嬤的臉,楊宛道:「嬤嬤別難過。以後的日子,只會越來越好的。」
林嬤嬤連連說是,好容易平靜下來,對楊宛說:「公主送我出來,我最開始以為會是到丞相府上,卻不料是這姚家二房。既如此,倒是沒法子護你了。」
「嬤嬤休要擔心,宛宛很好呢。倒是嬤嬤,在這邊要當心自己才是。」楊宛這樣說了,又壓低聲音,將姚家二房的事情說了個清楚。說完之後,又略一遲疑,說了席泓晴的事:「她也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
林嬤嬤含笑摸著楊宛的頭髮,道:「宛宛希望我照顧她一二嗎?」
楊宛猶豫地點了點頭:「是也不是。若是嬤嬤見著她有什麼不妥當的,提醒一聲也就是了。嬤嬤自己的日子更重要。」
「就算是過了這許久,宛宛你還是這般心善。」林嬤嬤嘆著,輕輕拍了拍楊宛的手,道:「宛宛拜託的事,嬤嬤會放在心上的。」她眼角含笑,臉上雖有皺紋,卻舒展得極為好看。
見楊宛抬頭來看自己,一雙眼中盛滿依賴,她越發覺得心底柔軟,輕聲問:「宛宛在丞相府上,又是什麼樣的日子?」儘管見到了楊宛的狀況,她卻覺得,依舊要聽楊宛說過了,心裏面才能徹底放心下。
楊宛自然是撿著好的說,說姚儀與姚夫人是如何地寵愛自己,說姚肅與姚真對自己多加照顧,說自己還有丫鬟伺候,又遇上了曾經的玩伴溫承,日子多麼逍遙。
林嬤嬤只是含笑聽著,卻並不多說一句話。等到楊宛慢慢地說完了,她才問:「這麼說來,便是丞相府上的大公子對你略微有些不滿。此外,對外,你還掛了個二公子僕從的身份,是嗎?」
楊宛瞪大了眼,方才她的話中,可沒有透露出這些信息。
林嬤嬤見她眼睛瞪得圓溜溜的,不禁伸手刮刮她的小鼻子,笑道:「宛宛,你又忘了。這宮裡頭過日子的,總要學會一句話當成幾句話來聽。你方才那些話,只要是宮裡頭有頭有臉的,都能聽出來。」
她拉著楊宛的手,年歲雖然略大了,可是手心卻還是柔軟而乾燥的:「宛宛,如今既然掛了僕從的名,你就要好生將這份本事撿回來。當日你在宮中學得不夠,日後,慢慢的來學。」
「嬤嬤,我……」
林嬤嬤堅決地制止了她繼續說下去:「宛宛,如今你的身份,不一樣了。若是你還是楊家女兒,日後只要做豪門世婦,自然是可以隨心,但是,這樣的日子除非再次……否則是不可能了。」
她輕輕地拍拍她的手背,說:「所以,好生學著,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是救命。」
楊宛被她一嚇,咬住了唇,一雙眼睛黝黑沉靜地看過來,看得林嬤嬤心中分外不忍。縱然是不忍,她依舊堅持了自己的主意:「不要真的將自己當做小孩子了,宛宛。你姐姐救了你下來,不是讓你繼續天真無邪下去的。」
聽到林嬤嬤說起姐姐,楊宛忽地就想起楊玲送過來的信,張了張嘴就要說出來。隨後卻又遲疑了。
楊玲如今在江南,日子過得也是不錯。若是被人知道了,會不會對她不好呢?
想到這裡,她只是輕輕地靠在林嬤嬤膝蓋上,輕聲地說:「嬤嬤,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之前,姚大人替我去探查弟弟的消息了。他說,弟弟如今在宮裡頭。」
林嬤嬤一驚,口中卻道:「我在宮中卻從未見過景之少爺,大約是弄錯了?」雖然這樣說著,她心裏面也知道,宮中那麼大,並不是所有的地方自己都知道的。
「可是,姚大人說,他是調查了案卷,又特意去詢問過才知道的。若是弟弟不在宮中,那宮中也有一個人頂著弟弟的名義在那裡。」
楊宛這樣說著,聲音越發低沉了下來:「可是那個時侯,想要將弟弟換出來,是不可能的事情吧?所以,那個應該就是弟弟了。」
林嬤嬤心念急轉,問道:「丞相大人可曾說了,景之少爺在哪個宮中?嬤嬤雖說是出了宮,在宮中卻還有些人脈關係,去打聽打聽也方便。」
說著,她感覺到自己的膝蓋似乎略有濡濕,心中一緊,知道楊宛定然是哭了。
楊宛不願意她看見,她也就裝作不知道,只是輕輕地又問了一句。
楊宛這些日子一直將姚儀告訴自己的地方記得嚴嚴實實,當下脫口而出。林嬤嬤聽了,立刻就知道,那地方確實在新朝之後又進了一批宮奴,當下就覺得,事情大概是八九不離十了,心中頓時憂傷。
卻還不得不安慰楊宛,輕聲道:「宛宛休要難過,景之少爺今年不到六歲。宮裡頭的小黃門若是要做那去根的手術,也要到八九歲才會動手。」
楊宛聽了,淚眼朦朧地就想抬頭,卻生生止住,只是忍住了問:「是嗎?」
林嬤嬤立刻說是,輕聲道:「所以,宛宛不要著急,不要著急。」
況且,宮裡頭那個是不是楊景之,還真不一定。林嬤嬤想。
至少那處宮殿自己也曾去過,可入目那麼多人,與楊景之容貌相仿的,卻似乎沒有。她低頭看著伏在自己膝上的楊宛,心中想,既然楊宛有人護著,說不定,當初就有人冒著風險將楊景之救了出來。
若是那樣,可就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原本從未有過這方面的念頭,可今日見了楊宛一面,這樣的念頭盡然是止不住了。林嬤嬤抬手抹了抹眼角,平靜想,太子妃娘娘當日是個好人,今日幫著打聽了消息,若是能護著那楊家少爺一二,也算是報了太子妃的恩澤了。
若是沒有現在這位……
她在心中沉重地嘆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