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別居
「皇上。」長孫曦小聲道一句,「太醫說了,讓皇上不要大喜大怒。」
皇帝怔了怔,表情複雜的看了她一眼,然後緩緩坐下。
昭懷太子垂著眼帘,心思微動。
帝王龍顏大怒的時候,皇子們都紛紛低了頭,她卻開口勸解,最要緊的是父皇居然聽了她的話。父皇待她,可真是比對兒子們還要寬容。
皇帝坐下靜了片刻,像是平息心中氣流,然後看向長孫曦、殷少昊和昭懷太子,「你們不是有話要對朕說嗎?說罷。」
長孫曦福了福,「皇上,等下妾身要說的話,都不是什麼讓人愉快歡喜的事。皇上請先應允妾身,不生氣,不動怒,不為一些過往舊事傷肝鬱結,妾身方才敢說。如果皇上不答應妾身,那麼妾身寧願受罰,也不能讓皇上上火以致龍體受損。」
皇帝看著她,心情越發複雜起來。
自己冷落不管她那麼久,換做旁人,不管是後宮嬪妃,還是皇子公主,一個個肯定都是戰戰兢兢,然後挖空心思如何討好自己。只有她,還是和從前一模一樣,首先想到是讓自己不要生氣,不要傷了身體。
哎,這個傻丫頭。
皇帝輕嘆道:「朕知道了,不生氣。」
長孫曦抬起眼眸,「事情是這樣的……」
將當初自己被越王安排的人迷暈,如何通過汾國長公主的密道,如何送到清雅小築,如何遇到楚王,全都一一細說了。
殷少昊一聲冷哼,「虧得當時兒臣留了一個心眼兒,沒有上當!」
皇帝已是臉色風雲大變,正要動怒,可是看到長孫曦那張素雅清麗的臉龐,想起她勸解時溫柔的話語,又緩緩平息了怒氣。為了這群逆子氣死了自己,不值當!而且這群骨肉至親的皇子們,只怕都巴不得自己早點死了,豈不是正中他們下懷?
因而深深吸了一口氣,「還有嗎?你接著說。」
「還有。」長孫曦眸光微閃,看向殷少昊,「你以為,越王的陰謀是什麼?」
殷少昊怔了一下,「難道不是讓本王毀了你的名節,然後好和汾國長公主、太子妃等人結仇嗎?哦,對了,還有許家。」
長孫曦勾起嘴角一笑,「你小看越王殿下了。」轉頭看向越王,「你一定很納悶,為何事情和你想得不一樣?為何你的計謀明明成功了,太子殿下和楚王殿下卻沒有反目成仇?一定有著很多想不通罷。」
不僅皇帝聽不明白,就連殷少昊也是聽不明白,急了,「到底怎麼回事?裡面還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陰謀算計?!」
越王只是低頭不語。
長孫曦看向昭懷太子,嘆了口氣,「太子殿下你來說罷。」
昭懷太子直起腰身,雪白的衣袍襯得他恍若林間雅士,清逸淡然無比,說起驚天陰謀之時亦是平靜,「當初太子妃在出閣的前幾天,腳被蛇咬了,為了不耽誤大婚日期,就讓長孫司籍暫時代替她上了花轎,這……,不過是權宜之計,但卻正好打亂了越王的陰謀。」
長孫曦接著道:「如果當時,不是趕巧我替換了太子妃,你想想……」妙目微轉,目光複雜的看向殷少昊,「當時和你在清雅小築相遇的人,是誰?!」
殷少昊的腦子「嗡」的一下,好似驚雷炸開!
是太子妃!越王居然想讓自己玷污太子妃!他想讓自己和昭懷太子結下生死大仇,想讓自己和東宮斗的不死不休,然後他就能作收漁翁之利了!
殷少昊簡直怒不可遏,上前抓起越王就是一頓狠揍,「你他.媽的還是人嗎?!有什麼算計沖著我來,明著來,這樣下作不要臉還算是人嗎?!」他用力過猛,不僅把越王揍得鼻青臉腫,還把自己的傷口給扯裂了。
不得不咬牙停下,一雙眼睛仍舊燃著火焰燒得通紅!
越王恍若石雕一樣不吭聲兒。
「畜.生!」皇帝一個茶盅砸了過去,砸得越王滿頭血,自己亦是氣得發抖,「你怎麼能做出如此……」不生氣,不生氣,不要為這些逆子氣死了自己。最終咬了咬牙,然後抿嘴靜了片刻,下旨道:「來人,派禁衛軍嚴密押送刑部大牢!」
「等等,本王有幾句話要說。」越王忽然開口了,但不是咒罵楚王等人,也不是向皇帝求情,而是目光陰冷的看向長孫曦,「長孫司籍,你好像還說漏了一點兒。」又將目光移到殷少昊身上,「七弟你知道嗎?當初和太子殿下拜堂成親的女人,入洞房的女人,可都是長孫曦啊。」
殷少昊目光驚動,看了看長孫曦和昭懷太子。
越王笑道:「七弟,你一直惦記著的這個女人,幾次三番對她捨命相救的女人,早就已經跟別人拜了堂、成了親,入了洞房。」笑容越發深刻,「哈哈……,指不定還上了床。」
「你放屁!!」殷少昊頓時暴跳如雷,「閉上你的臭嘴!」
「哥哥嘴臭不要緊,你的女人,到底清白不清白才是最要緊的。」越王哈哈大笑,目光怨毒的掃了一圈兒,故意含沙射影,「當初可是汾國長公主送長孫司籍進宮的,即便她早已經不是黃花閨女,要變成處子也是易如反掌。七弟,你要知道她到底真不真,只有親自驗過才知道……」
「堵上這個畜生的嘴!」皇帝大怒道。
長孫曦臉色微白,但卻沒有開口說一句話為自己辯白。
這種事,只會越描越黑說不清楚的。
因而只是冷笑,「越王殿下,直到此時此刻,你都不忘挑唆離間自己的手足,真是毫無親情人倫,毫無一絲一毫人性。」看著被五花大綁塞住嘴的越王,「你這種……,根本就不配叫人!只配下十八層地獄!」
越王表情猙獰無比,怨毒無比,然後被禁衛軍給強行拖了下去。
皇帝頭疼的揉了揉額頭,看向長孫曦,再看看臉色陰沉的昭懷太子,氣得眼睛通紅的楚王,----鬧到眼下這個地步,她跟誰好像都不合適了。
「皇上,妾身有個請求。」長孫曦不想讓皇帝糾結不定,更不想讓自己繼續攪和在這一圈兒渾水裡,趁機遠離最好,「妾身身陷是非陰謀,惹人猜疑,遭人陷害,實在煩不勝煩,只想清清靜靜的一個人過日子。」
皇帝皺眉,「你要說什麼?」
長孫曦忽然從手中拿出一把小剪刀,「咔嚓」,便將髮髻連根剪斷,青絲一縷縷如雲般滑落下來。她毀了自己的頭髮用以明志,平靜道:「妾身願意出家為尼,再不受這紅塵俗世的困擾,獨善自身,還望皇上賞賜妾身這個恩典。」言畢,俯身磕頭下去。
不想跟皇帝,眼下皇帝更是不要自己了。
不能賴上太子,太子沒打算收留自己,自己更不能傷害太子妃。
不能和江陵王在一起,他很有可能是自己的弟弟。
而楚王,他的性子太過陰毒狠辣、風流浪蕩,自己本來就沒打算過嫁他。更不用說,現如今還陷入和昭懷太子的不清白,讓他忌憚猜疑,更是不可能糾纏在一起了。
獨自一人,便是自己最好的結局。
皇帝和昭懷太子、殷少昊,都是看著她,看著她親手毀了女人最珍愛的頭髮,看著她意志堅定的要出家,都是驚得回不過神來。
片刻后,楚王怒道:「你瘋了?這是要做什麼?!」不想再扮演什麼兄妹了,上前奪了她的剪刀,「簡直胡鬧!我……,我不會讓你出家的。」
「哦?然後呢?」長孫曦冷冷看向他,「殿下,你是要娶我嗎?」
殷少昊遲疑了下,「我……」轉頭看到昭懷太子,滿腔怨恨,恨不得當場就把他給撕碎了。他狠狠咬了咬牙,「你告訴我,你和太子殿下沒有任何瓜葛。」沒有!沒有,現在就把她帶走,再不讓別的男人多看她一眼。
長孫曦何嘗看不懂他的心情?輕嘲笑道:「我說有什麼用呢?楚王殿下,不如叫個嬤嬤來檢查一下,豈不更加放心?可惜啊,妾身不打算嫁給楚王殿下,也就不用費事了。」
沒有那個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女人跟別人同床的。
而且,即便忍著羞辱被嬤嬤檢查,證明自己還是處子,也不能改變原主和昭懷太子拜堂成親入洞房的事實。楚王以後只會一想一個疙瘩,一想一個芥蒂,指不定哪天暴躁起來就一把掐死自己!
呵呵,越王這招還真是夠陰毒的。
不過自己本來就沒打算嫁給楚王,越王這麼一鬧,反倒要謝謝他了。至於清白名聲,自己反正打定主意不嫁人,也不怕丈夫和公婆嫌棄,無所謂了。
長孫曦髮髻散了,金冠沉重,索性摘了放在地上。
然後再次懇求,「請皇上賜妾身一個恩典。」
昭懷太子的嘴唇動了動,卻沒出聲。
皇帝一直盯著地上的青絲,手上微微發抖。怎麼就把她逼到了這一步呢?忍不住心下自責,如果自己早點撒手,早點把她賜婚楚王,是不是情況就完全不一樣了?好好的她,又要和許氏一樣被毀了嗎?心情複雜難言。
「皇上……」長孫曦抬起頭,目光央求的看著他,「求皇上可憐可憐妾身,賜妾身一個恩典,讓妾身苟延殘喘活下去罷。」又磕了兩個頭,「妾身絕非一時虛言欺騙,再圖日後謀划,請皇上下旨將妾身送往空門寺。」
空門寺乃是皇家寺院,專門用以安置一些受處罰的皇室女眷。
皇帝看著她青春少艾的臉龐,瀲灧似水的眼眸,好似早晨沾滿露珠兒的嬌嫩花朵,怎麼忍心把她送到空門寺去耗盡光陰?因而站起身來,「不要胡說!回宮!」自己活一天,就能護著她一天,流言蜚語都讓自己給她擋了罷。
「皇上……」長孫曦急道。
皇帝不理她,頭也不回的領頭帶著宮人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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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孫曦沒有再去皇子居所,而是回了御書房,把自己一個人關了起來。
行啊,皇帝既然憐憫自己不放手,那就在這金絲鳥籠裡面過一天是一天,等到過不下去再做打算罷。反正自己即便要出家,也要皇帝同意,他不答應,自己是不可能主動跑到空門寺去的,走一步看一步罷。
長孫曦叫來梵音,冷冷吩咐,「除了皇上,不管是楚王殿下過來,還是江陵王,全都一律不見。」補了一句,「就推說我身子不適,睡下了。」
梵音應道:「奴婢明白。」
長孫曦覺得渾身都是疲憊之意,躺了下去。
接下來,江陵王倒是過來找了幾趟,楚王不知道忙什麼一直沒來。而外面,滿是彈劾越王的摺子,什麼離間手足,什麼陰謀陷害皇儲,比之前彈劾昭懷太子的還要激烈洶湧。裡面夾雜一道摺子,提及當年楚王去薊縣辦事的時候,被越王行刺。
長孫曦知道這個消息后,輕輕一笑,「原來是去忙正事兒了。」
看來,楚王是對自己徹底放手了。
----如此甚好。
長孫曦便又開始過上清靜悠閑的日子,除了頭髮被狗啃一樣,其他沒什麼不好。但是她心裡清楚的很,這一次的清靜是暫時的。還不知道皇帝對自己有何打算,又會護自己到什麼時候,快活一時是一時罷。
反正許嬙死了,汾國長公主死了,越王馬上也快死了。
敵人在少,往後的日子總不會比以前更難熬的。
長孫曦正在得過且過,自我消遣,梵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長孫司籍,太子妃過來看望你了。」不由先是一驚,繼而又是大喜,趕忙起身出去開門,「表姐!你來了。」
「靈犀。」太子妃微笑道。
長孫曦攙扶著她,「走,到裡面坐下再說。」
太子妃如今八個多月的身孕,肚子很大,搭著她的手緩緩進了離間。她穿了一身杏紅色的海棠花紋大衫,想來都是為著肚子里的孩子著想,臉上沒有脂粉,只是淡淡掃了蛾眉,看起來越發溫婉似水。
長孫曦給她倒了茶,然後說道:「之前我應該出宮去看看錶姐的。」汾國長公主雖然作惡多端,但到底是太子妃的生母,生母死了,太子妃肯定很是傷心。不免歉意道:「偏生楚王殿下傷重,江陵王又……,哎,算了,反正以後不會有這些煩惱了。」
太子妃搖搖頭,「靈犀,我沒有怪你。」反倒滿目憐惜的看著她,「傻丫頭,你怎麼賭氣把頭髮絞了?」看著那一小片,用赤金珍珠發箍豎起來的頭髮,雖然仍舊很美,但卻是止不住的心疼,「那些臭男人,居然把你逼到如此田地。」
長孫曦微微一笑,「我沒事。」
「怎麼能沒事?」太子妃最近養得氣色瑩潤,整個人水噹噹的,眼睛很快蒙上一層淡淡霧氣,聲調難受,「太子殿下勸我不要生氣,不要傷心,我……」嘆了口氣,「好吧,我可以不生氣,可以不傷心,但是卻不能就這麼不管你。」
「表姐?」長孫曦明眸里閃過一絲不解,「你要做什麼?好了,別擔心,只管好好的養你的胎就是,不要東想西想了。」
「不!靈犀你聽完說。」太子妃目光溫柔有如綿雲,聲音清脆,「我想過了,你現在這種情況,不管跟了誰,婚後都會惹得丈夫猜忌懷疑,最後受苦的肯定還是你。其實嫁人也沒什麼好的,尋常女子伺候翁姑、討好丈夫、忍耐小妾,皇室里的女子不僅要忍受這些,還要擔心身家性命,真是勞心勞力,不嫁人反而倒是清凈了。」
長孫曦笑道:「是啊,我也不想嫁了,所以乾脆去空門寺做個姑子好了。」
「那不行。」太子妃搖頭道:「不嫁人可以,沒有人庇護卻是斷斷不可以。空門寺那種陰氣森森的地方,只怕你去了不三年,就會光鮮殆盡,到最後不是殘了就是瘋了。所以,我想既然你打定主意不嫁人,那不如……,就到東宮來罷。」
「表姐?」長孫曦驚詫道:「你在說什麼?!」
太子妃徐徐道:「對外,就說你是在家居士,然後每天過來負責給我讀讀佛經,頌頌經文什麼的,往後就在東宮住下。這樣的話,你在我身邊是不會受委屈的,比在外頭被人欺負強一百倍。」然後又道:「你且忍耐幾年,太子殿下遲早是要登基的,到時候……,誰還敢欺負皇後娘娘的表妹呢?那時候,或許可以再為你安排一門親事。」
長孫曦聽得目瞪口呆,「不……」搖了搖頭,「表姐你是好意,可是別人只怕不會這麼想的,說不定……,還以為我是對太子殿下有所圖呢。」
太子妃目光灼灼,問道:「那你會嗎?」
長孫曦搖頭,「我既不是許嬙,也沒有瘋了。」
「那就行了啊。」太子妃笑道:「只要你沒有這樣的想法,只要你不做背叛我的事,別人說什麼,又有何要緊?我不在乎。」緊緊握住了表妹的手,「靈犀,只要你永遠都是我的好表妹,我就永遠都不在自己倒下之前,讓別人傷害你。」
長孫曦靜靜凝視著她,心頭有點哽咽,「表姐……」
「你放心。」太子妃微笑著,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淚痕,「這件事,我已經跟太子殿下商議過了。他說,只要我能求得父皇同意,就不會反對的。」拉起她的手,「走,我們這就去見皇上。」
長孫曦遲疑著,可是又捨不得太子妃提出的美好前程。
是啊,自己要是能夠在太子妃的庇護下,在昭懷太子的抵禦下,安安靜靜的做一個在家居士,----每天衣食無憂,還有太子妃陪伴度日,再也不用陷入宮闈皇室鬥爭,更不會與皇子們糾纏不休,簡直就好像是天堂度日一般,太美好了。
太子妃緩緩站了起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你看,還有小侄兒替你撐腰呢。」她的眼中閃過一抹狡黠,「皇上就算不給我面子,也會給小皇孫面子的,走罷。」
長孫曦決定嘗試一下。
雖然不知道皇帝會不會答應,但是……,總比困坐愁城要好。
到了太極殿,太子妃請安過後,向皇帝把自己的來意說明,然後道:「最近是非多,靈犀一個姑娘家卷在其中,實在是太過心力憔悴,也委屈了她。所以,想請皇上賜個恩典,讓兒媳把她接到東宮去。既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也讓兒媳往後有個陪伴說話的人,這是一舉兩得的美事。」
皇帝看向挺著大肚子的太子妃,再看看對她一臉親密的長孫曦,一對姐妹花,難得在這宮闈里還有真情實意。仔細想想,自己的確不能護住長孫曦一輩子。既然太子妃對她有如親生姐妹,太子又不厭惡她,讓她跟了東宮夫婦倒也不錯。
眼下長孫曦處在封口浪尖兒上,不適合嫁人。等過幾年,風浪自然會平息下去。到時候不管是自己還活著,還是太子登了基,再給她賜一門好姻緣便是了。反正眼下汾國長公主已經死了,只要昭懷太子護著,別人沒能力到東宮害她,也不失為一個躲避風浪的好路子。
省得霍貴妃和無憂私下盯著她不放,也免去楚王和江陵王的糾纏不休。
原本想著江陵王小,只是找個玩伴兒,沒想到人小鬼大也想法多了。瞧著最近這一出一出的,不像是跟姐姐玩鬧,倒像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子在吃醋,----他們本是姐弟,這如何使得?長孫曦離開皇宮也正好迴避一下。
皇帝正要開口同意太子妃的請求,門外太監稟道:「尹嬪娘娘求見皇上,殿外候召。」
尹嬪?長孫曦心頭一跳。
尹嬪是越王生母,她過來,肯定是為越王求情的。而自己和太子妃,都是她恨之入骨不想見到人。自己倒是不怕她罵,就怕她發瘋對太子妃的肚子不利,因而抬頭道:「皇上,妾身和太子妃先告退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