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一章 :無處訴衷腸
卓文遠繼大司馬之後又整治了大將軍的消息,在朝野上引起了軒然大波。然而這只是改制的剛剛開始。原屬於大司馬和大將軍的權力,將逐步下放到各個將帥手中,並成立一個專門管理軍務的部門,由三個侍郎共同管轄,相互監督制衡,並直接聽命與皇帝。不久之後,齊國的軍權,便將全數收回到帝王手中。
但眼下還只是剛新立了兵部,選侍郎的工作將會隨著第一屆科舉的展開同時進行。
而桑祈過了七日,還被軟禁在文政殿里,只能在御花園行動,不得進出宮門。
這幾日的她,也沒有那個心情。
雖然正常吃飯睡覺,看似過得舒適平靜,可實際上若是仔細觀察,不難看出做什麼都是意興闌珊,時常呆坐在御花園裡,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這會兒又閑閑靠在欄杆上,折了根樹枝在手上把玩。玉樹給她拿了個大氅過來,低語道:「剛才路過恩澤殿,見著皇后好像正往這邊來,咱們要不往別處轉轉?」
她知道桑祈是不太高興見著宋佳音的,如今本來心情就不太好,能不遇上,當然還是不遇上的好。
不料桑祈卻搖搖頭,一臉平靜,道:「無妨,我們就在這兒坐著。」
玉樹不知道她打的是什麼主意,只得也領命坐下來,拿了一旁的天青瓷壺幫她倒茶。
沒過多時,宋佳音果然出現在她們的視線里。領著一眾宮人,看打扮,像是要往宮外去。
雖然二人之間隔著一片花叢,半個水潭,她在這邊的水榭里,宋佳音在對面的拱橋上。可桑祈知道,她也是能看見自己的。
然而卻沒有張牙舞爪,也沒有歇斯底里,只是視線薄涼地掃了她一眼,便好似沒看見一般,繼續往前走了。
玉樹覺得有點意外,將茶杯遞到桑祈手裡,奇道:「現在宋家已經如此沒落了么,連皇后都沒有昔日的囂張氣焰了。」
桑祈倒不是第一次看見宋佳音這種態度,腦海中驀然又想起湯寶昕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在這宮牆裡,什麼都會變成沒有生命的死物。連那麼張揚狂妄,動不動就尖叫撒潑的宋佳音都學會緘默不言了,可見此言非虛,這會吃人的宮廷是多麼得可怕。
她突然想著自己若是以後生活在這裡,豈不是連個可以鬥嘴的敵人都沒有了?便覺十分無趣,苦惱地扶了扶額,將手裡樹枝上的葉子一片一片摘下來,百無聊賴地丟到水裡。而後看了一會兒水面的漣漪,忽地起身,對玉樹道:「咱們過去瞧瞧。」說著就往外走。
玉樹急忙跟上去。
桑祈走路步調比較輕快,繞過兩處花叢,便站在了宋佳音一行人的前面,迎上前,笑眯眯地招手,問道:「皇后這是要往哪兒去?」
往昔她還是大將軍,所有人都給三分面子的時候,宋佳音尚且不待見。如今沒有官職在身,還被軟禁,宋佳音就更大可不必把她放在眼裡了,眉心微蹙,停下腳步,隔了一段距離與她相對而立,只寒著一張臉,沒有要回答的意思。卻也沒出言不遜,冷嘲暗諷。
果真不是過去的那個宋佳音了。
桑祈和玉樹對視一眼,眸光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驚異。
「聽說令兄已經從京畿守備軍中離開,回家去休養了,皇后可是要去探望兄長?」桑祈不甘心地又追問一句。
宋佳音一聽說兄長的事,不由得臉色沉了幾分,顯得慍怒不已,明擺著還是生她的氣的,卻抿唇良久,終是沒發作,只是保持著優雅鳳儀,冷聲反問了句:「不知桑小姐在文政殿里,過得可還習慣?吃穿用度,如果有不合適的地方,記得教宮人知會本宮一聲。本宮現在還有要事在身,就暫不奉陪了。」
說完斂了斂袖,抬頭挺胸,目不斜視地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一隊人馬立刻跟上,浩浩蕩蕩前行。
桑祈驚訝地眨眨眼,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才搖頭嘆氣,道了句:「無趣,我們還是回去吧。」
玉樹看得出來她的失望。
大概這幾日以來,她被關在這宮中,徹底與外界斷了聯繫,想做什麼都無能為力,因而特別鬱郁不得志,急於想找個途徑發泄一下自己的不滿情緒。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宿敵,想肆無忌憚地挑釁爭吵一番,對方還沒接招……覺得無趣也實在可以理解。
然而就在二人往文政殿走著,快要到殿門前的時候,又有一個敵人主動送上了門來——只見顧平川正站在殿門口,手裡拎著個食盒,沉默佇立。
桑祈美眸一眯,離他幾步遠外,便停了腳步。
打從她住進文政殿,他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來了,只不過前幾次恰好她都在殿內,只教玉樹將其打發了回去,並未見面。據說他每次來都要帶上一個食盒,桑祈也不明白所為何意,莫非還想跟她一起吃頓飯不成?她可沒那個心情。
顧平川側眸見到她來,微微頷首,行了一禮,稱了句:「桑二小姐。」
桑祈眉梢一揚,隨意「嗯」了聲,語氣不悅地問道:「你又來幹什麼?」邊說邊抬步就要往殿內走。
「在下有要事要同您一敘。」顧平川答道。
「可我跟你沒什麼好敘的。」桑祈命玉樹將殿門打開,嫌棄地別過頭去不看他,沒好氣兒道。
「桑二小姐。」顧平川無奈,又喚了一遍,道:「給在下一炷香……」
「好說,玉樹,等下拿一炷香給尚書令大人。」桑祈連話都沒聽完,一隻腿已經跨過了門檻。
顧平川眸光一沉,似是也不高興了,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臂,沉聲道:「桑祈!」
她頓時神色一凜,停下腳步來,不由分說地回手就是一巴掌朝他臉上煽去,怒道:「放手。」
「在下不求別的,只求一炷香的時間便可。」顧平川生生挨了她一巴掌,卻皺著眉頭,仍然不肯鬆手,語氣惱怒之中,又顯出幾分急切,快速道:「桑祈!你至少看我一眼。」
「不看不看就不看。」桑祈甚至故意用另一隻手遮住眼睛,甩了兩下衣袖,奮力將其甩開,大步進了殿中,對玉樹甩下一句:「關門。」便消失在殿內。
門外顧平川還在喊著什麼,她隱約似乎聽見說是給她帶了什麼吃的,不由覺得好笑。事到如今了,他居然還惦記著給她帶吃的?
還讓她看他一眼,有什麼看頭呢,莫非他長得出類拔萃,有三頭六臂不成。
過去的她還有耐心與他周旋,現在卻是沒那個心情了。回到榻上,疲憊地躺下來,盯著大殿的金頂發獃。
一無事可做,就免不了要想起晏雲之。
然在這文政殿中,她大多時候又都是無事可做的。
雖然嘴上說著晏雲之和蘇解語在一起也挺好,無論晏雲之是出於什麼目的,她都會理解他的決定,可是實際上心裡有道坎,始終是邁不過去的。
邁不過去,就走不出來,將自己困住,徒勞掙扎。
她雖然沒有終日以淚洗面,該玩玩,該笑笑,但那些笑容卻始終到不了心底。
躺了一會兒,殿外的喧嘩聲漸漸離自己遠去了,她聽到玉樹走過來叫她盥洗,才揉著發脹的太陽穴起身,挑眉問:「剛才顧平川在外面嚷嚷什麼了?」
「說他來探望小姐,特地給您帶了塊糖藕。」玉樹一邊扶著她下地,一邊回憶道,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什麼人費了那麼大力氣找到個守衛輪班的空隙,特地跑到禁宮來相見,結果只帶了一塊糖藕呢?這尚書令大人還真是奇怪……」
「就是……」桑祈聽著也很納悶,附和地點頭。
然而當她重複了一遍「一塊糖藕」這四個字之後,卻突然整個人都呆住了,一把抓住玉樹的手腕,不敢相信地問道:「你確定是糖藕,而且是一塊?」
玉樹在她焦急尋找答案的視線中,認真點了點頭。
桑祈本來已經一隻手放到了銅盆里,這下臉也顧不上洗了,手也沒來得及擦,急忙提起裙裾,一溜煙向大殿門口跑去。
糖藕!
一塊糖藕!
這樣東西換做其他任何人聽說,可能都無法領會到什麼特殊的含義。但是桑祈心裡明白,這是一個信息。
顧平川在試圖傳遞給她一個信息,一個只有她和蘇解語兩個人懂得的暗號。
她卻愚蠢得一直沒有感受到,執意一而再再而三地,連句多餘的話都不想聽他說,便將其拒之門外。
如果……如果說這個暗號真的是蘇解語告訴他的,是否說明,顧平川一直有機會和蘇解語,或者說是臨安取得聯繫?是否說明,自己一直以來都誤會了他?是否說明,他想要一炷香的時間,是想告訴自己關於這一切的真相?
桑祈悔不當初,只祈禱著顧平川千萬還在門口,急速跑了過去。
然而打開殿門的時候,卻發現門外除了幾步之遙的守衛,全然不見了那個玄袍男子挺拔卓然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