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塊糖藕為親愛的@h_e_l_e_n加更
這天夜裡,桑祈過得尤其不安穩,憂心忡忡地,擔心了很多事情。
擔心自己給顧平川的消息送不出去,擔心顧平川明天不會出現,甚至擔心他會不會因為今天的這一巴掌而記仇,乾脆再也不肯同她說話了。
好在,焦慮不安地等到第二天晌午,下了早朝之後,顧平川還是來了。
剛好又是兩班守衛輪換的時候,桑祈一聽到叩門聲,還沒等玉樹反應過來,就一個箭步衝上前,主動將殿門打開。見是他,趕忙將其拉了進來,關上殿門,長舒一口氣。
顧平川稍顯意外,站定后斂眸看向她,仔細將她的表情揣摩一番,淡聲道:「這回肯看我了?」
說著,理了理被她扯亂的衣襟。
桑祈尷尬地笑了笑,招呼道:「這邊坐……」
桌案上已經擺好了茶水點心,看樣子一直在等候他來。
顧平川落座后,看著她眼底泛紅的血絲,無奈地嘆了句:「昨晚沒睡好么?」
「嗯。」桑祈屁股剛一沾椅子,就去拿茶壺給他倒茶,還沒等手中的茶水倒出來,就急切地開口問:「你昨天說的糖藕,到底是怎麼回事?」
顧平川昨個兒還心急火燎地要見她,這會兒倒是不急了,不緊不慢地啜了兩口茶,沉默不語。
「唉呀你快說啊。」桑祈蹙眉催促道。
「說什麼?」他開始裝糊塗,大有她不求自己就不開口的意思。
桑祈無奈之下,只得雙手合掌,放在胸前,連連道了幾聲:「對不起,我錯了。顧大人,寧澤兄,我真錯了。我不該天天找你茬,不該不見你,更不該昨天打你一巴掌。」
說完扯了扯他的衣袖,認真道:「要不,我也讓你打一下好了,我們就算扯平……」
顧平川無語地看著她扯了自己的手腕就要往自己臉上招呼,趕忙抽回來,嘆氣道:「好了好了,我沒生氣。」
見桑祈還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只得打開食盒,乖乖地把裡面的那碟吃食拿了出來——慶豐樓的骨瓷小碟,上面只擺著一塊桂花糖藕。
桑祈一時激動得眼淚差點湧出來,掩住口,哽咽半晌,才喃喃道:「真的是……這麼說來,我一直都誤會你了?」
顧平川從容一笑,不置可否。
想到自己這些日子以來對他的態度,桑祈恨不能多打自己幾巴掌,只覺命運待他實在太不公平,忍辱負重地潛伏在卓文遠身邊不說,自己作為朋友,在他最需要理解和幫助的時候,卻成天忙著與他作對……
這麼設身處地地一想,便鼻翼一酸,掉了兩滴熱淚下來。
顧平川見不得她流淚,忙咳了咳,語氣平靜地緩聲道:「其實,也沒你想的那麼艱難。」
「是么?」桑祈不太相信地含淚問。
見他雲淡風輕地點點頭,才算安心了幾分。
待到擦乾眼淚,二人才能繼續交談。
顧平川苦笑一聲,只道是:「阿祈,你被卓文遠騙得好苦。」
桑祈不太明白他指的是哪件事。
只聽他喝了口茶,追溯到了還在白馬河的時候,淡淡道:「其實當初在白馬河,便是我負責採石一事,就算你不跟他回來,我也不會真的讓他做出水漫臨安城的舉措來。更何況,我覺得他本意也只是想嚇唬嚇唬你,臨安終究是安全的。」
桑祈聞言又是一怔,半晌后才嘆了口氣,無力道:「可是我在不知情的情況下,不能冒那個險……」說完很不解地問,「可你不是在漠北么,什麼時候跑到了白馬河去?」
顧平川淡淡一笑:「有些時日了,與西昭的戰爭伊始,少安就讓陛下擬了旨,將我從漠北調任至岳城擔任太守,為的便是不時之需。而後果然,我在岳城等到了甄遠道的部隊,也等到了卓文遠。」
「從那麼早開始,他就已經預料到以後會發生什麼,留了這個後手,讓你打入敵人內部了?」桑祈有點不敢相信。
顧平川失笑:「也沒你說得那麼誇張,少安並非當真能夠料事如神,只是習慣於未雨綢繆,備好萬全之策罷了,而後一段時間失去聯絡,大多時候我們也都是各顧各的。」
對於會失去聯絡這一點,桑祈深有體會,不由趕忙好奇道:「那這糖藕又是怎麼回事,你是早就知道關於糖藕的含義了,還是最近才跟臨安聯絡上的?傅先生和晏府都收不到臨安的消息,你又是怎麼和他們取得聯繫的呢?」
面對她一連串的發問,顧平川答都答不過來,無奈地皺皺眉,教她別著急,冷靜冷靜。
桑祈卻不依,一著急乾脆把圓凳挪了挪,離他近些,好像這樣就能更快聽見了似的,催促道:「快說快說。」
「好吧。」
顧平川只得一一作答。
「各種能夠連接臨安與岳城的通道,都被卓文遠的人監視控制了。可我知道一條隱秘途經,路線網遍布整個西南邊境,想要繞道平津前往臨安,十分輕而易舉。說來也巧,這條路線,曾經是人販子專門在西南地區拐賣人口所用,他們對這一系列流程無比熟悉,然而旁人想要發現或模仿,便難了。我便正好繼續利用這些人,一直沒被卓文遠發現。」
居然還有這種方法,桑祈不由唏噓:「若早知如此,傅先生也不會在去平津的路上落入卓文遠手裡了。」
顧平川挑眉,笑意深深,道:「其實此事倒是有意為之。」
桑祈眨了眨眼,繼而瞭然:「明白了,就是為了讓卓文遠以為,繞路平津這件事根本行不通?」
「孺子可教。」顧平川微微點了點頭。
桑祈琢磨了一會兒,忍不住笑,扶額道:「難怪你凡事親力親為,總不在洛京,跑到各地去宣傳什麼科舉,原來卻是別有目的。顧平川啊顧平川,你……瞞得我好苦!」
說著不滿地抬手在他胳膊上掐了一下。當然,並未使太大力氣,只是打鬧玩笑而已罷了,並嗔道:「那我問你是不是有什麼苦衷的時候,你為何不告訴我?」
「告訴了你,你還能自然而然地做出與我為敵的模樣?」顧平川啜了口茶,反問道。而後雲淡風輕地笑笑,解釋了句:「還是不告訴你比較安全,而且我擔心身邊始終有卓文遠的眼線,也不敢說出來,怕暴露自己。」
「唉。」桑祈搖頭嘆氣,若有所思地看著他,同情道:「卓文遠那個人狡猾精明,想獲得他的信任不容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是啊,當中的辛酸艱險,一髮千鈞,寫成傳奇話本定是一出好戲。
然而告訴別人,去博取憐憫或者心疼,對他來說又有什麼意義呢?
顧平川沒有抱怨,也沒有吐苦水,只是輕描淡寫地「嗯」了一聲,草草將這一過程帶了過去,只道是:「還好。」
他最近急於要見桑祈,本就是來送這塊糖藕,傳達給她關於這一糖藕中隱含的信息的。將糖藕送到之後,又從腰間解下了一個環佩,放在了桑祈面前,示意她看。
桑祈這時才明白,他為何總說讓她至少看自己一眼——這塊環佩,和當初詩會上,晏雲之以賠宋落天一個新彩頭的名義送給她的那塊本是一對。
她將其拿在手裡,細細摩挲,眼底便泛起了欣慰的笑意。
「我不能久留,先告退了。」顧平川擔心這樣東西放在她這兒,若是被卓文遠留意到,會帶來不必要的風險,給她看過之後,又拿了回去,見時間也不早了,低聲對她道。
桑祈忙點點頭,起身相送,不忘叮囑:「對,安全要緊,切記多加小心。」
顧平川站在大殿門前,臨開門之前,停下腳步來回眸看她,劍眉修長,英姿昳麗的面容上,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傷感。
被桑祈敏銳地捕捉到,唇角輕揚,溫聲道:「放心,我自然一切安好。」
「嗯,那就好。」顧平川稍微上前一步,離她近些,眸光微動,沉吟良久,低聲道了句:「快了,別急。」
說完若有若無地,輕輕擁抱了她一下,而後拔腿便要走。
忽聽桑祈在背後,音色清脆地喚了句:「寧澤。」
甫一停頓,便被她重重地在身後拍了拍肩膀,鄭重道:「保重。」
隔著衣料感受到她掌心的溫度,他的雙手在寬大長袖的遮掩下輕微顫抖,不動聲色地應了聲:「你也是。」
終於推開門,趁換班的守衛還處於晌午用膳的間歇,快步離開了文政殿。
目送他的背影良久后,桑祈才回到殿中,和玉樹對視一眼,二人都陷入了靜默,細細回顧著顧平川到來之後說的那些話。信息量如此之大,一時只覺難以消化。
她凝視著那片糖藕,打從回到洛京之後,第一次發自內心地感到安穩。好像突然知道了,自己並不是在孤軍奮戰,始終有一個默默陪伴的戰友,便一下子又有了從頭再來的勇氣。
他們從來都沒有放棄。
南燕人沒有放棄洛京,晏雲之也沒有放棄她。
那麼她在洛京做的一切,就都有了意義。
她也不能輕言放棄。
桑祈沉思良久后,打起精神來,喚了玉樹一聲,道:「把這塊糖藕丟掉吧,另外,告訴陛下一聲,我考慮好了,約他今天晚上過來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