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第一百一十五章

大約是這幾日累得狠了,這一晚,伏鳶睡得很早。

因為難得的有了晴天,月亮終於從雲頭裡頭露出了臉,與前幾日的夜雨天比起來,今夜真叫一個恍如白晝。明晃晃的月光下,花街的燈火都變得有些孱弱了,可即便如此,香客們的熱情依然是不減。

那頭的街上人聲鼎沸,與這小院里的靜謐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小屋角落的爐火明明滅滅,伏鳶均勻地喘息著,看起來睡得很熟。

我瞧著這樣,也跟著打了個哈欠,隨手捏了一團雲,窩到了爐火的旁邊。

睡到半夜的時候,我迷迷糊糊地聽到了敲門聲,一開始,我以為是自己做夢,居然就只是翻了個身,繼續睡去了。直到伏鳶悉悉索索地起身去開了門,風從門口一路灌進脖頸子,我才費力地睜了隻眼去瞧。

這一見,卻是遠遠地看到了門口站了個女人。

一個激靈,我猛地坐起了身。

「是你」

伏鳶背對著我,我看不見他的神情。

「外頭風大,進來說吧。」

他讓開身,領著門口那人走進了院中。直到那人走到了月光的清輝里,我才看出來,這半夜來訪的,居然是好幾日不見的花搖。

只見她輕手輕腳地跟著伏鳶走著,悶不吭聲。大約是因為今夜尤為的亮堂,所以即使她刻意低垂著臉,我也還是清楚地看到了她臉上的紗布。

伏鳶轉身關上門,發出嘶啞的「吱呀」聲的時候,花搖也終於抬起了頭,用一雙沒什麼波瀾的眼睛望著他的背影道:「不用關門,我這就走。」

雖然她這麼說了,但伏鳶還是自顧自地關上了門。

待到轉過身時,他才淡淡解釋道:「我剛從被子里出來,覺得有點涼。」

聽到這話,花搖也倒沒再說什麼,卻是徑自望向了書案前給人坐的那個新椅子。

「椅子換了」

「嗯,總不能讓人站著說話。」

大約是誤會了伏鳶是諷刺她,她刷地紅了臉色,一雙平日里總是清清淡淡的眸子變得格外的明亮,「我本想今夜把椅子搬來的,可出門了才發現忘了,所以……」

伏鳶瞧著她窘迫的模樣,眼角微彎,道:「我不是那個意思,你誤會了。」

「我明天一定會搬給你的,新椅子。」

她如此執拗的態度倒是讓伏鳶有些為難了,他哭笑不得道:「我這麼個地方,似乎也再放不下一個椅子了,你看著,要不就算了」

聞言,花搖霍地抬起頭,振振道:「這怎麼行,我弄壞了你的椅子,即使你放不下,要扔到院子里去,我也要再賠一個給你的。」

伏鳶被她這副樣子唬得一愣,隨後才苦笑著答應道:「那……隨便你吧,不過,明日里,你還是準備半夜來我這嗎」

花搖依舊是理直氣壯,「有什麼不行嗎」

「也不是不行,只是,怕你半夜敲門,我會聽不到。」

「沒事,反正我會一直敲到你醒來為止。」

伏鳶臉上的苦笑漸深,「為什麼不白天來呢,白天這條街不是也很清閑嗎」

說到此處,她居然破天荒地顯得有些欲言又止。

這樣的神情,我猜想伏鳶見過無數次,再熟悉不過了。但凡在這條街上過活的,誰還沒有些不願意同人分享的事。每當那些要代寫家信的姑娘無意中觸碰到自己的禁忌時,恐怕總是會擺出一張同樣的臉吧。

懊惱,無奈,羞恥,還有恐懼。

這些情緒糅雜在一起,組成了一張無比複雜,卻又無比美麗的臉。如今的花搖,就擺的是這樣一張讓人忍不住想去探究的臉孔。

「那還是半夜來吧,你儘管敲門便是。」

我想,這麼多年了,伏鳶一定知道那是絕對不能去探究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張臉其實就像是偽裝成湖泊的泥沼,一旦你忍不住朝那好似清澈無暇的水伸出了手,你就會被泥沼吸下去,一直陷入濃稠的黑暗。

「既然不是賠椅子,那姑娘今夜來,又是為的什麼呢,是想到要給那封家信添幾行什麼字了嗎」

伏鳶說出這話的時候,花搖就一直凝視著他。那雙眼睛同她的人一樣,堅韌倔強,在暈黃的燈下,居然透射著鋒利的光芒。因為這光芒,她臉上的紗布似乎一下子變得煞白煞白,簡直就像是夜半晃動的白幡一般。

「你是不是聽說了我的事」花搖不答反問。

伏鳶頓了一下,還是說了真話,「嗯。」

我本以為,這場談話一定會照著這個方向發展下去,可是事實證明,花搖真的是個不折不扣的怪人,因為她居然能剛剛開了個頭,就立刻轉向別的話茬。

「我今夜來,是要給你這個。」

她說著,面無表情地將手裡的東西擱上了桌。約摸是因為我沒睡醒,一直她如今拿出來,我才發現有這麼個東西的存在。這麼一看,還是挺大的一個布包,那東西磕到桌上,還發出了一記沉重又響亮的聲響。

「核桃,和信一起送回去。」

大約由於意識到自己就是因為這麼包核桃而半夜起床,伏鳶便忍不住多看了那包裹一眼。可這一眼在花搖的眼裡,可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她定定地望了伏鳶一眼,接著似乎咬了咬牙,三下五除二地解開了那布包。這麼一來,團頭團腦的核桃頓時骨碌骨碌地滾了一桌。

接著,她趁著伏鳶還在詫異的空當,胡亂從那滿桌的核桃中抓了一把塞到他手裡。

伏鳶措手不及,他瞪大著眼睛,望望手裡滿滿當當的核桃,又望望一晃眼就把包裹重新紮好的花搖,半晌說不出話。

「我毀了你的椅子,又這麼些天沒賠你,這些就當是給你賠罪了。」

「你不用這麼在意的,不過就是把本來就要壞的椅子。」

可即使伏鳶這麼說,花搖還是沒有任何要聽他的打算,甚至於,他話音還沒落,她就急匆匆地起了身,道:「既然東西已經送到,我就先走了,打擾先生休息了。」

再來,就是如上次一般,還沒等伏鳶反應過來,她就走遠了。

安靜的院子里,似乎傳來幾聲貓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抱怨天氣突然一下子變冷。角落的爐火被門口的風吹得驟然旺了,連帶著屋內的空氣都被烤得溫溫的。

搖晃的青燈下,伏鳶沒有起身去關門,卻是盯著手中那幾個核桃,若有若無地發起了呆。

第二日的夜裡,花搖果然來了。

這一夜,比昨夜還要冷上許多。不過這次,伏鳶一聽到敲門聲就去應門了。當舉著手還準備繼續敲的花搖看到他時,甚至還愣了一愣。

「我原本還準備敲上好一會兒的,卻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她說著,眼神在伏鳶身上繞了一圈,似乎發現了他衣冠整齊,連頭髮都紋絲不亂的,「你沒睡嗎」

伏鳶點頭,讓開身,「嗯,還沒睡。」

花搖皺眉,神色有異。

「有幾封家信需要重寫謄寫,便熬得晚了些。沒想到,你還真的搬椅子來了」

他指了指她旁邊的椅子,口氣頗有些無奈。

花搖「嗯」了一聲,彎腰搬起了那椅子,抬腳就往裡走。

伏鳶盯著她的背影,嘆著氣搖了搖頭,才趕緊闔上門,追上她道:「我來吧。」

花搖看了一眼,竟然真的擱下了那椅子。

月光灑在她的肩頭,被秋意浸染的風拂起她臉頰邊上的頭髮,她臉上的紗布恍惚間似乎變成半片慘白的面具。

這樣的想象讓我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涼氣,良久才重新凝神望向那院中的二人。

「我還以為你會拒絕。」伏鳶說著,搬起了那看起來很重的椅子。

花搖不解地望他,「所以你說那話的初衷是讓我拒絕嗎」

伏鳶已經習慣了她喜歡曲解別人意思,於是淡定道:「不是那個意思,只是單純地覺得你會拒絕而已。」

花搖似懂非懂,卻依然一本正經地回應:「椅子既然已經決定賠給你了,就已經是你的椅子了,我為何要拒絕你搬自己的椅子呢」

聽到這話,伏鳶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輕笑出聲。

「笑什麼」

伏鳶連眼角帶著濃濃的笑意,「沒什麼,只是覺得剛才那話,果然像是你說出來的話。」

「什麼叫像,那明明就是我說出來的話。」她似乎愈加不解了。

伏鳶笑意更深,連胸膛都忍不住抖動了起來,因為他的笑聲,滿院冰涼的月光和凄蕪的草木好像都被浸在了一汪柔軟的春水裡,就連地上的倒影似乎都變得沒那麼稜角分明了。

大概就是因為這一夜的良辰美景,伏鳶的聲音似乎都帶著笑。

「我的椅子這麼重,你就這麼一路搬過來的嗎」

花搖認真地點頭,「嗯,拖的話,會有人會覺得奇怪。」

「拿個繩子綁在身上走過來,不是會輕鬆很多嗎」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甚至亮過了天上的月亮。

明明是如此明顯的玩笑話,花搖卻一絲不苟地停下了腳步,好似認真思考了一瞬,居然道:「你這個想法,倒是出奇的好,早知道這麼做就好了。」

伏鳶聞言,更是笑得不可自拔。

恍惚中,我好像回到了在南斗宮重病的那段日子。那時候,看到我被他的故事逗樂時,他也會笑得像此時一般開心。這樣的感覺,還真是久違了。

猛然間,我居然有點感謝現下正在嘴裡嘟囔著「伏鳶真是個怪人」的花搖。

眼前的這兩人,如果不是我自以為是地去摻和,一定會是一段無比美好的姻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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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婆也是蠻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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