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世界之間
雪鶚有些好笑的看著他們三個互動,懷裡抱著一團軟糯粉嫩的島魚,心裡軟的不可思議,長久的等待,無數孤寂落寞伴隨著後悔充斥的日子,極少有這麼彷佛曬著暖暖日光,覺得整個人都溫暖起來的時候。
不管清魚現在在哪裡,沒關係了,他不會一味的忿怒、指責,更不會只是遷怒人魚跟海妖,就像印暄如今這位王曾經說過的那樣,生命總會找到屬於它的出口,這一次,他會耐心的等待結局,最後是誰當上王,都好。
下個世界啊,白嵌和他的王所屬的世界嗎?他居然已經開始期待。
會結束的,不論在七水世界這麼多年的日子裡,有多少悲歡離合、喜怒哀樂,通通會過去的,時間總算不是停止不動的,這樣就好。
白嵌望著笑柔了眼的雪鶚,死氣沉沉的眼中忽然閃過璀璨的光輝。
「王,我是不是做了好事?」
「嗯。」
「引導者心情變好了,是吧?」
「嗯。」
「引導者離開七水世界時,會優先考慮我們吧?」
「嗯。」
「那我們要不要多做什麼?比如教會島魚的擬態?」
「嗯。」
「那等這些事都完了,可不可以去報復前引導者,那位將軍?」
「……不。」
差點點頭的那位王,好在反應不是太慢的在最後關頭清醒的拒絕。
白嵌其實很明白自己的王,即使被逼出走,依然沒恨過前引導者,純粹是自己咽不下這口氣,無論如何都想替王討回公道。
「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是最愚蠢的。有那個時間,為什麼不陪著你的王多去幾個好玩又熱鬧或者是清靜卻風景無比優美的地方,好好散心。」
印暄實事求是的說著,回頭像習慣性動作,從彼阿、非眠頭上抽開的雙手,下一刻,移轉到了不知不覺在對話間和他的王並肩而立的白嵌與王頭上。
輕柔的觸碰、撫摸,不帶任何惡意,更有滿滿的溫情。
仍舊是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依然是那副平靜如死水的姿態。
白嵌隱藏在高高領子里的半張臉,忽然窘紅了大半,既想躲開,又莫名貪戀著那份溫暖,似乎有好久好久,久到忘記是多久以來,沒有人這樣安撫過他。
連帶著旁邊那位,據白嵌所說,持續在被指責、被批評的王,同樣捨不得有隻手柔和的拍撫自己的頭,彷佛對他來說,自己很重要似的。
「怎麼了?」印暄對上那位王不再空洞卻依然單純的雙眼,笑著問。
「君上偏心,不對我笑,對他笑做什麼?」彼阿在一旁抱怨。
「啊……」王張口欲言了好半晌,最後是更彎低身子,方便印暄的手在他頭上移動,先前看起來嚴肅端正的臉,竟有些小孩子模樣的稚氣單純起來。
白嵌傻愣愣的望著王的舉動,撇開臉之後,學著王同樣躬身而立。
雪鶚有些羨慕的看著印暄,捧高懷裡的島魚后,在頰邊蹭了又蹭。
再堅強的人,終究有脆弱而需要別人撫慰的某一瞬間。
所以,印暄這個保父,即使不像厭眠軍長那樣站在眾人之前,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卻仍在別人心裡刻下重重的痕迹,足以引導、影響別人的一生。
那麼自己呢?要做一個怎麼樣的引導者?
當雪鶚那麼思考時,有個沉默太久的旁觀者,一樣這麼問自己。
離期要說僅僅是因為佩服祖先的作為,才想當個引導者,那麼旁聽了白嵌的忿怒爆發又看了祖先(印暄)的柔情似水,終於對引導者有了更全面的認識。
澄靜的海水深處,靠近某座島嶼的海灣底下,有一座大大的宮殿。
有一些空曠又有一些擁擠,說空曠是因為每件傢具相隔的距離不小,留出極大一片空白,說擁擠是那些「巨大」傢具讓空間看起來狹小。
「你們自便,這是後來……清魚長很大時,我跟清魚的住處。」
依然抱著小小島魚的雪鶚,帶著大家潛入海里,進入宮殿的通道后,一面搖動通道周邊系有的巨大鈴鐺,像在召喚屬下過來,一面向大家介紹。
「我說,該把軍長還給我了吧?」非眠這句話重複N遍了。
「不是我不想給……」雪鶚不是故意的,而是,懷裡那隻島魚不曉得為什麼,一發現非眠的手伸過來,就會轉身用魚鰭去拍掉。
島魚剛出生沒多久,細皮嫩肉,呃,不是,是魚鱗未硬鰭尚弱,這樣子一次次拍下去,恐怕魚鰭會受傷,所以雪鶚嘗試了兩次后,放棄讓非眠抱它。
「酒友,你是不是心懷惡念?」彼阿猶記得自己當初遇上那隻地獄三頭犬亞可可時的情況,要不是一堆惡魔想著「這東西歸我了」,他卻想著「沒事多個寵物陪也好」,不然亞可可哪會不咬他,而是選擇跟他走。
「心懷惡念什麼的,才、才沒有。」非眠乾咳兩聲,快步跑開。
「肯定有。」彼阿就知道,非眠這個暗箭在知道白嵌和他的王所為何來后,便惡向膽邊生,不曉得在悄悄策劃什麼,其散發出的惡念,連新生的島魚都不想靠近他,實在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好在非定世界里,大多數人依舊以為他是禾忍,沒察覺他是非眠。」
印暄同樣很感慨,非眠跟隨在軍長身後太久,做事習慣大多定型,老是改也改不了的喜歡暗中算計、背後下手,害彼阿替他背了不少黑鍋。
「君上,背黑鍋我不在乎,你別在意。」彼阿是真不放在心裡的聳聳肩。
畢竟當年他強行推動「均衡」引起天使跟惡魔的集體不滿,各種冷眼、語言暴力,甚至是當面攻擊、背後襲擊什麼的,要不是有閻王九雷.嗜非全面支持和幾個戰友作伴,更有菲阿、亞納在,彼阿說不定會做出一些不好的行為。
而那麼多年、那麼多不好的待遇全撐過來了,如今在非定世界不過是替非眠背黑鍋,替他承擔那些陰狠狡詐、暴戾兇殘的名聲,對於曾經一度肆虐某處得到蝙蝠君這個外號的彼阿來說,完全無壓力呀!
「可我不忍心。」印暄一把抓住彼阿的手,手牽著手和他一起走。
掌心溫暖的溫度、低聲嘆息說不忍心的發言,彼阿回去千戰世界幫忙穩定時局的那些年裡,一直在懷念,如今,又一次擁有的感覺,真是幸福。
為了這樣的幸福,不論付出什麼代價,都很值得。
「君上別在意,對我來說,其他人的眼光不重要,那是外人。」
彼阿心情極好般的邊說邊跳著腳步,拉住自家君上的手維持小小搖晃,被說近來越發小孩子脾氣又怎麼樣,重要的是握住的手,絕對不想再放開。
「好了,好了,小心走路。」印暄抓穩彼阿的手,拖慢他的步伐。
不知道是不是白嵌和他的王的遭遇,使彼阿想起什麼不愉快,變得有些黏人,更隱隱約約有鬧脾氣的感覺,讓印暄不知所措。
要是彼阿把心裡的不愉快發泄出來,印暄還比較清楚該如何應對,現在這樣故意強裝無事的態度,反而讓他有無處下手的不安。
他家的惡魔從來是表面聽話,背地裡繼續我行我素的超惡劣個性,加上有非眠在帶壞他,萬一有什麼自己沒發現的問題隱在暗處,恐怕在這裡受了刺激的彼阿,一回非定世界,大概會像出閘的凶獸,先下手為強的發動清洗。
像會傳染的惡習,非定世界的千年權貴們在非眠出事和成為世界之王后,已經連續兩次被清洗,縱使發動的不見得是非眠,但是幾乎要成為一個慣例,就是一旦有事發生,與其費心找兇手,乾脆再來次清洗……
印暄一想到非眠跟彼阿的殺人無壓力,他的胃正隱隱在抽疼。
「彼阿,我們去散步。」印暄只向聽見這話訝異看來的雪鶚和那位王點點頭,然後不多加停留的,反手扣緊彼阿的手,就拉著他強行離開。
至於臨去前,和非眠對上的視線,印暄依然是面無表情、無動於衷,但是他眼尖的發現,非眠眼裡有異常火熱的執著,讓他是越深入細想越壓力甚大。
攤上非眠這麼個雙王,當初他是不是答應厭眠軍長答應錯了呢?
好在,想必不用多久,等島魚厭眠學會擬態,非眠很快會把軍長時期的記憶全灌進去,到時,印暄決定他要跟厭眠「好好談談」非眠的事。
果然不是每個馴獸師,都能順利接手別人養成的凶獸……
印暄下定決心,與其抱怨彼阿被非眠帶壞,他要爭取自己來帶壞彼阿!
懷著這麼遠大的目標,印暄拉著彼阿在寬闊的通道中繞來繞去。
這處宮殿極大,但是因為沒什麼遮蔽的障礙物,所以一眼望過去,偶爾會被一些巨大傢具擋住目光,其他時候倒是能清楚看到極遠的地方,不用擔心迷路什麼的,頂多多走幾步,就能看到想去的地方。
印暄找了個靠近宮殿邊緣,有像床一樣寬大的雕花長木椅處停下腳步,順手拉開木椅旁邊同樣大的另類的檯燈,他和彼阿在木椅上並肩坐下。
「君上?」彼阿無辜的笑著,彷佛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被帶過來。
「不要因為一個人的錯,去牽連其他的人。」印暄直接拋出底限。
他在非定世界是外來者的緣故,許多跟權貴們打交道之類的事,一向是不參與的,甚至因為九雷.嗜非殿下跟生祭那邊結下的關係,他最多上手的是亡者方面的事,說起來,當初傾斜過大的生人與亡者比例,足夠他忙許多年。
優先生育什麼的,不論政策如何提倡,他又做了多少配套方案,亡者的數量實在太多了,真要把殭屍前線上的死人和殭屍全處理掉,沒個百年,他恐怕是處理不完的,尤其動不動非眠跟彼阿還會發動清洗……
一個腐朽的過去,想要擁有嶄新的未來,不可否認會沾染上血。
「我是研究歷史的,我能理解你跟非眠的情不得已,不過,不要太吹毛求疵,要知道水至清則無魚,不要弄到最後,非定世界居然比以前更糟糕。」
印暄不是突然想說這些話,而是現在必須要提這件事。
「君上。」彼阿難得端正姿態,嚴肅的蹙緊了眉,卻遲疑著搖搖頭。
「是因為白嵌的王被逼出走,以及那句『要王讓位』刺激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