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祥之兆
宴席結束后,離宮門下鑰還有些時間,德王領著家眷送舒貴妃回宮。
到了嘉慶宮,何女官遣走無關的婢女,殿門一關上,舒貴妃就重重地一拍桌子,桌上的茶盞也為之一顫。
「跪下!」
德王斜瞟了一眼跪下去的嚴氏和徐氏,徑直坐到一旁去了。
「母妃,都是這個小賤人,方才宴席中她借口胸悶說要出去走走,半天都沒回來,兒臣還以為她迷路了。哪知道她竟然有這樣的本事,躲過了淑妃的眼睛,跑到席上去獻舞。」嚴氏一邊說一邊狠狠地瞪著徐氏。徐氏一副梨花帶雨的模樣,彷彿受了天大的委屈。嚴氏最見不得她這個樣子:「母后……」
「住口!」舒貴妃指著嚴氏,「非要活活氣死本宮嗎!」
嚴氏只得住了嘴,猶自不忿。整個殿里就剩下徐氏的抽噎聲。舒貴妃伸手指向她:「你,給我好好講講,到底怎麼回事!」
徐氏嚇了一跳,斷斷續續道:「大概十天前,在大公主的宴會上,呂侍郎的夫人問妾身準備了什麼禮物恭賀父皇,見妾實在準備不出像樣的好禮,又聽聞妾出閣前曾拜墨娘子習過舞,便提議妾身舞一曲獻給父皇。但宮廷歌舞都是伶園一早備好了的,妾身沒法上場。還是呂夫人,她認識伶園的管事娘子,幫妾打了掩護,這才去獻了舞……」說到這裡,她突然大聲起來,「母妃,妾身根本不知道會這樣啊,妾身只是想給父皇一個驚喜。」
「驚喜?」嚴氏譏諷道,「也不瞧瞧自己的斤兩,憑你也配!」
舒貴妃瞪了嚴氏一眼,嚴氏縮了縮頭。舒貴妃繼續問徐氏:「這麼大的事情為什麼不跟王爺商量?」
徐氏低著頭,小聲道:「妾怕王爺不同意……」這回她沒敢再推卸,事實上,她膽子不大,只怪那呂夫人說的太誘人。說皇上心情好,她跳的又是歌功頌德的舞蹈,斷不會被皇上責怪,只會大加獎賞,到時候就連德王也會對她另眼相看。其實別的她都不在意,只有最後一句說到她心坎里了。徐氏家境不高,即使她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的嫡出小姐,到底比不過官至四品的嚴家嫁來的嫡女。
「王爺不同意那自然是有他的理由,若是可行他又怎會不同意。」舒貴妃輕揉眉角,語氣已經沒有開始那麼強烈。
徐氏趕緊磕頭認錯:「妾身知錯,請母妃責罰。」
舒貴妃看向嚴氏:「若是再這麼不知尊卑,亂吼亂叫,以後,就不要出王府去丟人現眼了。」
這是極嚴厲的批評,嚴氏嚇得一哆嗦,哭喊道:「兒臣知錯了,兒臣知錯了。」
何女官帶著哭哭啼啼的兩位妃子去偏殿等候。聽不到腳步聲了,德王才道:「是太子做的。」
這是毫無疑問的肯定,「呂侍郎一直沒站隊,現在看來已經是太子的人了。」舒貴妃嗤笑道,「呂侍郎是個硬骨頭,他夫人卻不是。難怪他被下放了那麼久還能夠回來,看樣子是夫人暗地裡出了力啊。」
德王輕笑道:「不過是探探底而已,今日之事鬧再大,也只是女人之間的事。」
「可你的正妃叫本宮很失望。」
德王答道:「兒臣明白,回去后定會好生教導。」
「意元,楚王爺今日可是幫你解圍了。」舒貴妃盯著這個最愛的兒子,眼中含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德王抬頭看向舒貴妃,笑了起來:「兒臣明白。」
呆在京城的世子一直無所事事,便想著出門遊玩。昨日去了宮宴回來后,世子對太子和德王這些權高的皇子都沒有什麼好感,推了他們的帖子,反而只派人回了五皇子趙王的帖子,第二日去到盧江旁邊的清風樓赴約。
這清風樓臨江而建,風景優美,主人家品味獨到,每一處的裝飾都是盡顯名貴卻又恰若其分,格高而不世俗,在京城是個極為清雅的去處。趙王是皇后最後生的皇子,也是因為這一胎落下了病根,養了沒幾年便病逝了。趙王自小便不曾受到諸多約束,不耐看四書五經,偏愛刀槍棍戟,皇上也就由著他習武多於習書。楚王還未去瓊關時,趙王便常常跟著皇上來楚王府,他又與世子年歲相近,二人倒是頗為投機。
趙王訂的是個靠江邊的雅間,世子推門而入時,他正望著江邊之景細細地品茶。趙王穿了身石青銀紋袍衫,高束金冠。生的眉高眼闊,一派武生氣質,連皇上都曾笑言此子或可為將。趙王見是世子便招呼他坐下,給他斟了杯茶:「這是今年新進貢的大紅袍,特意帶來給你嘗嘗。」
世子狐疑地端起茶杯,他記得趙王酷愛飲酒,最出格的一次舉了個罈子就喝,何時竟改好茶了。他看出趙王神情有些不對,可他有實在想不出以趙王的身份,能有什麼煩心事。
趙王幽幽地嘆了口氣,忽然說道:「意非你知道賈康弒母的故事么?」
世子一愣,低頭思考了好久才記起這件事來。說起來這還是先帝爺在位時,發生在永昌郡的一件大事,永昌郡的郡守賈良彥有一妻四妾,連生了五個女兒,硬是沒能生下半個兒子。把他和他老母都急壞了,又納了好幾房妾,直到後來,大夫人生了個大胖小子,這事才算消停。賈良彥為官甚得民心,當日得子,郡內百姓們還都上門慶賀。賈良彥給兒子取名賈康,甚是疼愛。幾年後,大夫人又生了個兒子。按說這賈康即是嫡子又是長子,就是多個把弟弟也不會影響什麼。可就是這麼怪,大夫人偏寵小兒子,連著賈良彥也有些忽視長子,賈康漸漸沒有原先那麼得寵。十五歲時,賈康無意間聽到了大夫人和她的心腹丫環說話,他才知原來他並不是大夫人的兒子。當年生產時賈良彥不在府中,大夫人活活掙扎了兩個時辰生了個死的女嬰,而同是當天生產的一個小妾卻生了個兒子。大夫人擔心自己的位子受到威脅,便叫嬤嬤去換了孩子,還下了葯讓那個小妾看起來是難產而死。生了死嬰本就是不吉利的事,又是不得寵的小妾,在大夫人得子的喜慶中,沒有人去注意小妾的死,賈康聽到了這個驚天的消息后,卻沒有馬上行動,而是偷偷派人去找了當年的產婆,確認了一切屬實后。當晚,就拿了把刀子衝進了大夫人的院子。
賈康算不上兇惡之人,他只殺了嫡母和當年幫著她害死他生身母親的奴僕,並沒有遷怒到其他人身上。後來賈良彥趕到,賈康跪在父親面前聲淚俱下,直言為母報仇無錯,但自己已是一介罪人不可連累老父,於是自刎。
這件事震驚了整個朝堂,連先帝都知曉了。最後大夫人一族家產充公,全族流放,賈良彥也被貶官千里,這事才算了結了。
世子回憶完,不由說道:「怎麼好端端地說起這個,還記得先帝爺提起這事總說娶妻娶賢,莫非你是因為……」他想起來趙王從小就訂了一門親事。
趙王失笑:「怎麼會是這個!你多想了。」世子追問,趙王只是說了句:「你不會懂的。」便不再多語。更加弄得世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氣氛一時有些沉悶,世子百無聊賴地看向窗外,恰巧一艘畫舫劃過,畫舫上站著個褐衣輕衫的公子,正好抬頭與世子視線相對。世子不禁奇道:「德王?」
趙王聞聲看去,果然是德王,此時德王也笑著沖他們招手:「五弟,意非堂弟。」世子無意間瞟了眼趙王,他一動不動地盯著德王,表情有些複雜,不待世子細看他已經起身下樓:「走,一起去坐畫舫。」
世子跟著趙王上了船,船內還坐了一個身形寬大的公子,一襲花素綾長衫,膚色較黑。面上蓄著鬍鬚,濃眉鳳目,看著比德王要年長許多。世子心底一猜便知,這是剛從寧遠回來的二皇子晉王。晉王見了世子,很開心的樣子,起身走出船艙:「這次楚皇叔大勝,聽說堂弟也是大顯身手,怎麼樣,第一次上戰場?」
雖然這並不是世子第一次上戰場,可在京城這邊看來確是如此。晉王語氣和藹,目光真誠,看得世子心頭一熱。這場仗世子本就打得過癮,乃是平生得意之事,最願與人分享,當下便坐在畫舫侃侃而談。
畫舫順江而下,江上微風拂面,愜意之極。世子從瓊關出行講到清城戰事,滔滔不絕。三人中,德王望著他們面上含笑,趙王心事重重瞭望江上風景,只有晉王緊緊盯著世子,不時地問上一句「後來呢?」「然後呢?」神情之中對世子講的事那是真的感興趣,說到激動之處恨不得拿筆記下來。一直講到天色漸晚,船也靠岸。德王笑指著晉王搖頭道:「二哥你都把堂弟嚇著了。」說完看向世子,「咱二哥別的提不起興趣,就這詩詞話本他聽到就不走了,在寧遠也是天天換身衣裳就能窩在茶館聽上一天的書,副將抱怨了幾次,他就是不改。」
晉王呵呵直笑,似乎一點也不在意德王的話。相比宮中有母妃庇護的其他皇子,只是個宮女所生的晉王,生下來就與皇位無緣。曾有傳言說他先於太子出生,可是硬生生成了太子的弟弟。晉王倒是秉性豁達,一直寄情山水,看上去就是個碌碌無為的皇子。不過世子倒是頗為喜歡這個人,不禁笑道:「二堂兄,回瓊關我讓人給你帶一套話本來。」
晉王喜出望外:「一言為定!」
世子還未答話,就聽趙王清聲道:「二哥,三哥,意非,我府中還有事,這就先走了。」
德王道:「不如一起吃過飯了再走?」
趙王搖搖頭:「不了。」說罷也沒再多看他們一眼,徑直下船走了。晉王看著他的背影,奇道:「上次回來老五還沒有這麼彆扭,這是怎麼了?」
德王搖頭表示不知,他掀起前擺走下船,回頭望向世子:「今晚在城外莊子為二哥接風洗塵,不知意非可願同去?」
世子眼前一亮:「那是自然。」
御書房內,楚王正在陪皇上下棋。內侍們輕手輕腳地走進來點上燭火,皇上揉揉眉心,道:「還是老了,天一暗,看棋子就有些眼花。」
楚王放下一顆黑子,笑道:「那臣弟可要乘人之危了,在皇兄沒看清楚前出招。」
皇上招來太監收走棋盤,楚王無奈,只得撤了手。皇上拍拍他的肩:「下次回京再來陪朕下。」
皇上看了眼身邊的徐公公,道:「先不忙著擺膳,朕要和二弟走走。」
楚王隨著皇上一起在御花園散步,他知道皇上今日肯定有話要說,皇上不開口,他就靜靜地跟著。
「意非這孩子朕瞧著不錯,定親沒?」皇子突然道。
「皇兄忘了么?三年前定下了謝太傅家的幺女,算起來那姑娘還未及笄,左右也就這兩年了。」
「朕想讓他來京城,你可捨得?」
楚王盯著皇上的背影,彷彿要從中看出什麼來,他笑道:「皇兄不嫌棄劣子愚笨,臣弟還有何不捨得的,孩子們的路也該他們自己走。」
皇上聽了這話搖頭笑道:「你還是老樣子,朕有時竟還有些羨慕你。」
楚王一時沒咬准這話的意思,只能含糊道:「皇兄若是國事不急,可以出宮散散心。」
皇上不置可否,揮手示意楚王不必伴駕,徑直走了。
繞過荷花塘時,一個小太監跑過來,扯了扯徐公公的衣袖,在他耳邊低語一陣。徐公公神色嚴峻,從小太監的手裡拿過摺子,快步走到皇上身邊,低聲道:「皇上,劉御史剛剛遞了個摺子。」
「明日看。」皇上不予理會。
「是關於清城的事……」徐公公看到皇上轉過身,他把頭伏的更低,「劉大人說請您務必要看一看。」
在京城已經呆了十多天,楚王決定啟程返回瓊關。出發前一天的晚上,正要入睡,突然聽到一陣敲門聲。
「王爺。」李管家推門進來,老臉上有一絲肅然,「宮裡來的信。」說著,他遞過來一隻黑羽鷹。楚王大驚,從榻上一躍而起,快步走來,從鷹腳上解下一個黑色的絹條。
楚王拆開絹條,一目十行地看完。良久他長嘆一口氣,將絹條放到燭火上點燃。
李管家問道:「王爺,可要回信?」
「不必。」楚王走到房門口,接過鷹將它放飛。
楚王此刻看似神色平靜,實際上心裡已是破濤洶湧。他吩咐道:「去把意非叫來。」
第二日楚王如期出發回瓊關,出城時,路旁的百姓只看到了高頭大馬上魁梧威嚴的楚王爺,沒看到同來的世子,一問才知,楚世子前夜受了點風寒,此時坐著馬車。
回到瓊關的輔國大將軍府,楚王邁進府門,目光複雜地掃過院內前來迎接的眾人,最後定在郭臨身上:「到書房來。」
書房內,定遠將軍徐蔗也在場,郭臨默默走到他身後站著,心底微微感覺道了一絲異樣。世子並未在楚王的隊伍中,可是先前傳信的人卻說他也回來了,可見這其中是有文章的。楚王蹙著眉在屋內來回踱步,並不說話,郭臨只好和徐庶一起等著。一陣推門聲傳來,胡管家托著一個包袱和一把劍走進屋內。楚王接過包袱和劍,望著它們談了口氣,遞到郭臨手中,鄭重道:「阿臨,即刻出發進京,通關文書都已備好了。包袱里有一封信,一切按上面說的做。」
郭臨木然地接過包袱,目光瞟去,看清了包袱上面的那把數年未見的劍。
楚王沉聲道:「這是只有你才做的到的事。寧兒,叔父拜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