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8小泉子生死垂危
尚春心中「咯噔」一下,伸手慢慢扶住李泉的肩膀將他擺正了過來,才發現李泉的面色蒼白得如同一張剛造好的白紙,顫抖著手覆上他的口鼻,呼吸淺弱地幾乎察覺不出,又小心將手掌按在他胸口上,心跳呢?
一大顆淚毫無預兆地滾落眼眶,尚春幾乎是顫抖著嗓音問道:「心跳呢?小泉子,你的心跳呢?」
她輕輕推著昏迷不醒的李泉,雙手乃至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忽然見的呼吸困難,讓尚春不得不捂住胸口,仰起頭,大口大口地呼吸著,眼眶灼熱似烈火焚燒,狠狠閉上眼睛,又用力睜開,李泉依舊安安靜靜地躺著。
她終於明白了,當時李泉在看到自己無聲躺在血泊之中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真的,太痛了。
好像心臟被硬生生撕開一樣,鮮血猝不及防地如同泄了堤的洪水,咆哮而來,氣勢洶洶而來,席捲過這一片寧靜村莊,掠奪走一大片鮮活的生命。
更重要的是,那許許多多的生命之中,還有她最為重視的那一個。
擦了擦臉,尚春只抹到一片冰涼,原來自己早已淚流滿面卻不自知,她向來就力氣大,提起李泉並沒有多大問題,可放到如今這個境地里,尚春只覺得手上這人有千斤重,每一步都踏得萬分小心。
輕輕將他放在自己的床上,蓋好被子,雖然知道可能摸不到李泉的脈搏,但尚春還是將手指按了上去,略略有些重,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尚春甚至都開始懷疑自己的心跳也停止了一般。
李泉的脈搏細弱紊亂,而且時有時無,似乎隨時都有可能斷氣,尚春眉頭一緊,動用了丹田之內的靈力,妄圖慢慢輸入李泉體內,希望能將他的心脈護住,順便穩住他的經脈。
可誰知,李泉體內卻莫名多出來一股強勁的力量,將尚春的靈氣狠狠衝撞了回去,尚春身子一顫,猛然收回手,心臟也跟著速跳了好幾下,而李泉的身體也緊跟著劇烈震顫了一下。
尚春微微皺眉,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又探了探李泉的脈搏,發現並沒有什麼問題,於是乎,又凝了一次自己的靈力企圖灌輸進李泉體內。
可這一次,卻並不如第一次那麼好的狀況了。
只見李泉猛地震顫了一下,口中忽而噴出一大捧鮮血,瞬間染紅了尚春的床側和衣角,尚春一愣,隨後趕忙將靈力撤回,呆坐了半晌都不敢有任何動作,而李泉只吐了那一口血就繼續安靜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可尚春卻已經嚇得呆住了,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該如何做。
沒有人教過她,在碰到有人生死垂危,尤其是親愛的人生死垂危的時候,需要做些什麼。
「冷……」驀地,李泉突然嘟囔了一句。
尚春略一清醒過來,睜大著迷茫的雙目,一手就按住了李泉:「小泉子,你說什麼?小泉子,你聽不聽得到師父說話?你聽得到我嗎?小泉子,你回答我一聲!」
可無論尚春怎麼喊,李泉卻依舊不發一語,只是緊閉雙眼躺在那裡,彷彿他剛才的一句喃喃只是尚春的一記幻聽。
「小泉子……」尚春有些挫敗,頹然地坐在床邊發獃。
李泉嘴邊滿是鮮血,很快就幹了,凝結成一塊一塊的血塊,輕輕一碰就落了,尚春動了動,捏起袖子小心翼翼擦去那些礙眼的血漬,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直到擦的一點不剩,可沒了這些紅,李泉的臉色依舊白得讓人心驚。
「呃……冷……」驀地,李泉又喃喃了一句,這一聲比方才那一聲要稍微清晰一些,尚春離得近,這一次也聽得一清二楚,趕忙站起從旁邊的柜子里拿出了厚厚一床棉被,二話不說就蓋在了李泉身上,還順便掖了掖緊。
很快地做完這一切,尚春又繼續坐在床邊發獃,看著李泉,看著那張從很久以前就一直陪著自己,無論自己做什麼都陪著自己的臉龐,當別人都在嫌棄嘲笑她蠢她笨,可這張臉卻始終什麼都沒說過,也什麼都沒變過。
從什麼時候起,似乎從很久很久以前起,就已經這樣了。
下山之前,師父對她說過,這世間複雜的事情太多了,人心會變。
可,他怎麼就不變?
那麼久了,從七歲起,就一直這樣,到了如今,還是這樣,他怎麼就不變?
尚春捂著臉,雙肩輕輕顫抖著,不知是笑是哭,不見淚,卻隱有細細的聲音穿過指縫偷溜出來。
尚春心中慌亂,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後果,倘若李泉這一回醒不過來了,倘若他就這麼離開了,倘若以後再也看不見他跟前跟後的師父師父喊了,倘若……
猛然間,尚春才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受李泉可能會死去的這件事,手腳頓時無措起來,一下就撲在了李泉身上,雙手緊緊抱著他,很緊很緊,緊得連她自己的胳膊都開始疼起來。
「小泉子,小泉子……」尚春將整張臉都埋在了李泉胸口,悶悶地喚著他的名字。
乍然間,尚春只覺得腦袋上似乎有什麼在輕輕觸摸著她,她緩緩抬起頭,目中還含著驚訝,卻見李泉已然微睜了雙眼,唇角卷著一個漂亮如同向陽花一般溫暖的弧度。
「師父,你怎麼哭了?」他輕聲說,那聲音彷彿如天外來音,很久很久以前曾聽過,聽過一次便刻在了記憶里,卻又因為時間過得太快而慢慢潛到了記憶深處,她以為她忘了,後來才發現原來根本沒忘。
「你醒了?」尚春顫抖著聲音,緊緊抓著李泉的手,那雙手雖然有些冰涼,但手心是溫熱的。
嗯,溫熱的,他是活的,他還活著。
一行熱淚滾落下來,李泉的臉色略略一僵硬,唇邊弧度卻絲毫不減,捧住尚春的臉頰,用拇指輕輕擦去那滾燙的珍珠,指間輕捏了一顆,放到唇邊舔去,李泉微微蹙眉。
「苦的,師父,以後不要哭。」
尚春一愣,隨後胡亂擦了幾把臉,靜靜抱著李泉的胳膊不放,說:「我不哭,我以後都不哭,你以後也別一聲不吭地就這樣,我害怕!小泉子,我真的害怕!」
李泉反手握住尚春小小的手掌,點了頭:「好。」
鑒於李泉這一次著實嚇壞了尚春,接下去的幾天里,他都被尚春嚴令禁止出門,必須乖乖躺在床上靜養,那些個湯藥也全都由尚春買好煎好最後喂好,原本急著趕著斬妖除魔的尚春,這一次卻在已然確定沒了魑魅的游風鎮待了足有半個月的時間。
那七天里,由於李泉的突髮狀況,使得尚春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情和力氣去理會柳文柳白二人的情況,頂多也不過是走廊上見到打個招呼,亦或者是柳文特地跑到李泉房間去慰問一番,然後沒多久就被尚春以李泉需要安靜休息這個理由趕走了。
幾次三番之後,柳文也就不去了。
那些日子裡,世斐一天比一天難過,柳文放的血也一天比一天多,傷口也越來越大,好幾次與尚春擦肩而過都差點被發現,幸好袖子夠長,手可以藏進袖子里擋一擋。
「世歡呢?」熬過那痛徹骨髓的七日之後,世斐爬出浴桶的第一件事,就是問柳文關於世歡的去向,因為就在前一天,他似乎隱約聽見了陶清澄的聲音。
柳文坐在桌邊,一小口一小口極盡優雅地抿著茶水,冷的熱的,他都無所謂,似乎能從裡面品出些別人品不出來的東西。
「回山了。」柳文慢條斯理地回答。
世斐微蹙了一下眉頭:「她當真回去了?」
「我讓陶清澄送她回去的。」柳文捋了捋袖子,放下手中茶盞,抬頭看向正慢慢換著衣服的世斐,笑著說:「你放心吧,女人之間總是很好說話的。」
「我聽說,李泉病了。」
「你聽誰說?」柳文反問。
站在身後的柳白一陣冷汗直冒,吞了口唾沫,往前邁了一步,自動交代:「是小妖說的,小妖見世斐公子整日坐在桶中,便說了些外面的消息與他聽。」
柳文撇了一下嘴:「嗯,交代地很快,不錯。只是,沒有以後,明白嗎?」
「小妖明白。」
世斐眼看著柳白在柳文面前卑躬屈膝,毫無尊嚴,回答完畢之後又默默退回到原來的位置上,就像一個隨叫隨到的影子。
「下一站,他們該去半山城了。你才剛融合好了鉤蛇內丹,需要找一個清凈地方好好鞏固,不然日後還有你的苦頭吃。」
「我知道。」
「你準備去哪兒?」柳文靜靜看著他。
世斐卻嗤然一笑:「你不已經替我準備好了去處嗎?」
柳文唇角一勾:「你真是越來越得我的心了。」
話音剛落,世斐只覺得腳下一輕,當再落地的時候,他已然回到了紫葉山下那個隱蔽的土匪寨子門口。
世斐咬了咬唇,一拳頭就砸在了臨近的一棵樹榦上,憤憤地咒罵了一句:「真是準備地充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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