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故人來
葉紫弦在疾馳回幽思閣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寧,諸葛銓臨走前的目光在她腦海里揮之不去。
他為什麼會問手鐲?葉紫弦低頭瞥了眼自己的手鐲,她記得一直戴在手上……是不是只此一個?
「哄——」一陣轟鳴聲在葉紫弦腦海中盤旋起來。只有一個的話,怎麼會同時出現在兩個人身上?諸葛銓,是不是白天在書房遇到她的時候看見了,她突然想起來,還有第二次見面,諸葛銓問及她的手套,他一向是個注重細節的人,那麼,現下他是知道了嗎?!都怪她一時大意,忘了最細微處的東西,只記得換衣服和遮面容,真是糟糕。
葉紫弦心情沉鬱地回了幽思閣,立馬取下手鐲,收進了梳妝台的抽屜里。
「小姐,回來了,太子今晚還沒來。」
「嗯,老規矩,我去裝睡。」
不一會兒,葉紫弦便聽到了窗外傳來蕭逸瀾和流雲的對話聲,緊接著,蕭逸瀾忽遠忽近的腳步聲響起,葉紫弦慌忙閉上了眼睛。
葉紫弦感受到有人輕坐在她的床邊,臉頰上方傳來有節奏的呼吸聲和炙熱的溫度。
「紫弦,我又來看你了,或許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才能夠面對自己的心,只是……」蕭逸瀾喃喃自語的聲音自葉紫弦耳畔響起。蕭逸瀾復又像上次那樣幽幽地嘆了口氣,方緩步離去。
葉紫弦心中疑惑,他未說完的話是什麼呢?只是什麼?
第二日,蕭逸瀾和葉紫弦仍一起用早膳,蕭逸瀾一副昨晚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葉紫弦也未多問。
用完膳,蕭逸瀾溫柔道:「最近忙得很,你一個人在家好好照顧自己。」
「對了。」葉紫弦突然想起來,「宜妃她,送了樣東西給我。」
「是什麼,快給我看看,我著人好好檢查一番。」蕭逸瀾面色瞬間緊張起來。
「瞧你,我自己就懂醫術,無礙的。」
「那之前怎麼會被下毒暈倒?」蕭逸瀾不滿道。
葉紫弦一時啞口無言,總不能說她察覺了,卻故意用了吧。
「逸瀾,我知你一直有心結,不過現如今宜妃已經把最珍貴的宜香簪拿來,想必已是想屏棄前嫌了。」
「你是說……宜香簪?」蕭逸瀾的語氣滿是難以置信。
葉紫弦看在眼裡,明白蕭逸瀾怕是知道其中原委,便道:「所以,日後你大可不必再擔心她有意為難我,還有,謝謝你在她面前為我說話。」
「我只是實話實說罷了,好了,我先入宮處理政務了,你自己還是多加小心些。」蕭逸瀾一向不適合太煽情的場面,立馬逃也似地走了,臉上重新恢復慣有的冷漠。
葉紫弦望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了。她還真是該小心些,不過,不是為了再有人陷害,而是為了同住在太子府的那位。她始終想不明白,既然他看穿了,為什麼沒有當眾揭穿自己,若是說他沒看穿,又怎麼會行為舉止突然那麼怪異。
「小姐,你看這個。」胡思亂想間,流雲拿著一樣東西走過來。
葉紫弦拿過,放在眼前端詳,才發現是當初那支碧綠色的蓮花簪。
「他人呢?在哪裡?」
「一開始守門的不讓進,幸好剛剛太子路過,認出了他。」
「快帶我去。」
流雲一路小跑,葉紫弦緊跟其後,她記得,當日診脈,她就知道男孩的母親命不久矣,最多撐不過三個月。所以她才讓男孩日後若有困難,就來找她,只是沒想到會這麼快。她是體會過自幼喪母之痛的人,最能明白那份苦楚。
行至大門口,看到那個熟悉的小身板,正對著蕭逸瀾拳腳相加。一旁王伯托著男孩,蕭逸瀾阻止道:「無妨,他能有多大力氣。」
男孩一邊手無縛雞之力地打蕭逸瀾,一邊嘴裡罵道:「你這個壞人,壞人!」
葉紫弦衝上前,一把抓住小男孩:「楓釋,別打了。」
「姐姐,仙女姐姐,是你!」楓釋停下手中的動作,一把抱住葉紫弦。
「楓釋,苦了你了。」葉紫弦心疼不已。
「姐姐……」楓釋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隨即漸漸消失,然後閉上了眼睛。
「楓釋,楓釋……你怎麼了?」葉紫弦這才發現他的不對勁,他身上的衣服破舊不堪,肩頭部位甚至裸露在外,腳上穿的草鞋布滿斑斑血跡,這麼冷的天,最近又陡然降溫下了雪,從邊城到都城,整整幾千里地,他到底是怎麼一個人過來的。
葉紫弦抱起楓釋,走進太子府。蕭逸瀾一把攔住她,臉色青得駭人:「給我吧。」
葉紫弦以為他生楓釋之前打他的氣,忙道:「不用了,他很瘦,我抱得動。」
「男女授受不親。」蕭逸瀾直接從葉紫弦懷裡搶過楓釋。
「哎。」葉紫弦吃了一驚,一臉莫名其妙,「什麼授受不親,他還是個孩子啊!」
蕭逸瀾不理她,只對著王伯道:「去準備間乾淨的房間。」
「不用了,直接放我那吧,我正好會把脈。」
蕭逸瀾立馬斜瞪葉紫弦一眼,葉紫弦只得噤聲,王伯左看看蕭逸瀾,右看看葉紫弦,無奈地嘆了口氣,快步離去準備房間。
不知怎的,葉紫弦越看蕭逸瀾的表情越覺得像是吃醋,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蕭逸瀾抱著楓釋,還不忘看著葉紫弦。
「沒什麼啊,笑某人不正常。」
「本太子才沒有吃醋!」蕭逸瀾慌忙解釋。
葉紫弦難得見蕭逸瀾如此,頓生想要捉弄他的衝動:「我也沒這麼說啊,有句話好像叫『此地無銀三百兩』。」
說完,葉紫弦快步離去,提前去幽思閣取藥箱。
蕭逸瀾反應過來時,葉紫弦已經跑遠,他哀怨地望著她的背影,半晌露出個不易察覺的笑容,隨即瞬間消失。他不得不承認,看著楓釋看葉紫弦的眼神,他的確心裡很不舒服,然後他們直接在自己面前抱了起來,他到現在可都沒享受過這樣的待遇,真是太過分了,只是他不願意承認,這種不舒服叫做「吃醋」。
王伯的速度很快,不一會兒,所有人都集中到了新屋子裡。
蕭逸瀾看葉紫弦沒前沒后:「如果累了,我就去把王太醫叫來。」
「不用,我自己可以,你快去忙吧,晚了皇上要怪罪了。」葉紫弦見蕭逸瀾仍舊一副不打算走的樣子,忙勸解。
「恩,我先去了。」蕭逸瀾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才舉步離去。
葉紫弦嫻熟地拿起楓釋的左手,替他把脈,發現多是皮外傷和長久傷凍所致,不免長舒了口氣。摸了摸楓釋的額頭,燙得厲害。
「琦蘭,去打盆冷水來,越冰越好。直接用融化的雪水好了,再拿幾條幹凈的毛巾來。」
「哦,好,這就去。」流雲看著楓釋小小年紀,身上卻千瘡百孔,忍不住紅了眼眶。宓影之人,多是孤兒,再加上無吟和莫亦缺長期的仁愛主義熏陶,難免心善仁慈。
葉紫弦想要替楓釋擦拭傷口,輕輕扯開他的衣服,卻發現衣服早已和他身上的血水融合在一起,有些傷口已經潰爛,化出了膿水。腳上的草鞋早已磨爛,一些略硬的草根已深深扎入了皮肉之中。葉紫弦強忍著不讓眼淚流出來,怕眼淚滴到楓釋傷口會痛。葉紫弦沒辦法想象,一個八歲的孩子,是怎麼一步步地行走千里,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他到現在。恐怕那些傷口,早已痛到麻木,他全身僵硬多時,恐怕後來再痛,也一早被凍結。
「浣紗,去取一套乾淨衣服來。再拿一個炭盆來,多準備些炭火。」
葉紫弦用剪刀把楓釋的衣服解開,目力所及一片猩紅,血水和污漬混合在一起,索性雪國天氣嚴寒,傷口不易感染。遇到膿瘡,葉紫弦怕用針戳破,楓釋會痛,便親口用嘴把膿水吸出來。
「小姐!」流雲剛進門就看到這樣的畫面,一陣心痛,「讓我來吧,求您了。」
「沒關係,琦蘭,你去取乾淨的毛巾,用雪水浸濕,敷在他額頭上,記得每半個時辰換一次。再用另一條布替他擦身子,把身上的血水和污漬都擦乾淨,再擦幾次幫他降體溫。」
「好小姐,你來做簡單的,粗活臟活交給我好不好?」
「別鬧了,都什麼時候了?你知道怎麼吸膿瘡嗎?」葉紫弦甚少對人發脾氣。
流雲知她心地善良,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別哭,仔細眼淚滴到傷口,他會疼的。」葉紫弦見流雲泣不成聲,忍不住勸道。
流雲連忙擦乾了眼淚,開始工作。
「小姐,東西都備來了。」浣紗端著炭盆進來,肩上搭著一套乾淨的衣服。
「好,快生火,他的身體已經僵硬,把所有炭火都用上。」
葉紫弦快速把流雲擦乾淨的地方上好葯,用紗布一層層裹好,替楓釋蓋好被子。
幾個人都忙碌起來,從清晨到晌午,太子府的西北角院子里,所有人一直忙進忙出,每個人都一臉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