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修仙訣竅在於表白

律音進入蓬萊山已經過去月余，除了第二天離開山門去找淵檀告訴他朗月琴的事情之外，便再也沒有離開過山門，每天除了去樂舞司所在的歡筵峰跟隨師父百里雲飛學習修行入道的方法之外，都是在淑儀峰舜華台里彈琴修鍊。但是除了剛剛出現時的驚鴻一現，之後朗月琴就如同一把普通的七弦琴，再無任何特別之處。

一陣琴音過後，律音長長的嘆了口氣。

「還是……不行啊……說什麼資質上佳，即使有朗月琴這樣的神器相助，也感受不到一點靈息流轉……連靈息都感受不到，還談什麼入道呢……」

律音看著外面的落日，失望的收起琴，趴在欄杆上看著遠方發獃。

「律音律音！」

「快來玩啊！」

旁邊雙姝小榭的樓上正好可以看到這裡。見到律音在，阿藍阿紫遠遠的喚她過去。

律音想想，修行的事，反正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辦法，便答應一聲，下樓過去了。

百草司新送來了一些靈花，阿藍阿紫正試著用靈花做新的吃食，叫律音來一起吃。

律音懨懨的咬著糕點，提不起任何興緻。

阿藍阿紫對視一眼，問道：

「律音你不開心嗎？」

「有什麼不開心的事情呢？」

律音嘆息一聲，說：「我……感覺不到靈息。」

「啊？」兩人異口同聲。

蓬萊仙宗收進內門的弟子都是已經入道，至少初步進入傳薪境的修行者，像律音這樣毫無根基的還是第一個。

百里雲飛沒少在律音身上下工夫，可是律音無論如何也感受不到哪怕一絲絲靈息，因此完全無法跨過仙凡之間那道屏障。

「你有沒有多試幾種方法呢？」阿藍阿紫很熱忱。

「試過的。」律音垂頭喪氣，「能用的方法都試過了，可就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師父也很困擾呢。」

「據我所知，」阿藍說，「修行方法萬千。僅我們蓬萊，雖說是二十四司，可是修行的路數就無法數清。」

「比如說，」阿紫接著說，「我們倆修行的心有靈犀，雖然是以舞入道，卻和舞部其他人都不一樣。而你們曲部，雖然都修鍊音律，但是也不盡相同。」

「就我們知道的，杜芳洲師兄是聽著海潮聲頓悟的，管念薇師姐是以一首箏曲突然入道，陳蕙師姐是在繁花之中自創一曲，有感而入道。」

「別人的方法終究是別人的。你雖然有朗月琴，但是要怎樣才能感通天地靈息，還需要你自己摸索才行呢。」

「只有自己能夠物我兩忘，與天地融為一體，才能感覺到靈息的存在。」

「你可以多試試，要怎樣才能做到完全融於天地。」

律音聞言，低沉的說：「那我也只能不斷試下去了。」

日落之後，律音回到舜華台，看著天上月明星稀，心中百感交集。

趙國恐怕已經完全淪陷。自從那天跟著淵檀一起走，就再也沒有退路了。若是不能修仙，那麼自己還有什麼存在的價值呢？不容於修行者的世界，便只能回到人間。秦國勢大，以一己之力，除非修鍊有成，否則無法報仇。而淵檀也說他身邊不留凡人……

淵檀上仙……若是求助於他的話……連修行的能力都沒有，有什麼理由去見他呢？可是……

律音一夜輾轉反側，第二天一早，背著朗月琴，去馴獸司借了凌雲馬，再次到了鶴原。

淵檀正在梨樹下靜思，見律音到來，滿臉愁苦之色，問道：

「你一臉苦悶，是遇到什麼難題了？」

律音聽到淵檀的聲音，差點哭出來，進來壓抑心中湧起的酸楚，說：

「我無法感受靈息……」

淵檀聽見律音帶著哭腔的聲音，心中一軟，說：

「你那天在邯鄲城外的歌聲，分明能夠引動天地靈氣共鳴，顯然是極有資質的。現在感受不到靈息，也許是方法不對。」

「可是我試過很多方法了……」律音可憐兮兮的說。

「那便繼續試下去。我當初入道，也是用了很久才找對方法。你開始修行不過月余，不要著急。」

律音還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淵檀正色說：「修行路上千難萬險，你現在不過是起步是遇到了小小困難，便承受不住了嗎？」

「不是……不是這樣的！」律音連忙辯解，「我只是……只是……看見你，就……就控制不住情緒了。」

「唉……」淵檀長嘆一聲，「你既然拿了琴來，是想讓我幫你嗎？」

律音有些臉紅：「我想不到其他人……」

「你師父難道不會幫你嗎？」

「師父幫我試過很多方法了……現在他也愁呢……我不想再打擾他。」律音小聲說。

「他是你師父，不會放著你不管的……算了，你既然都來了，那我就試著幫你吧。」淵檀無可奈何的說。

「真的？」律音滿臉驚喜。

淵檀取出陶塤，說：「我與你合奏，引導靈息助你，你全心投入樂曲之中感受靈息隨曲調的變化，不要分心。」

「是！」

律音取下朗月琴，坐好。

因為需要以淵檀為主導引動天地靈氣，便由淵檀開頭。

塤聲嗚咽，哀愁悲傷。

鶴唳遠遠傳來。

律音仔細聽清曲調，撥弦相和，有感而發，輕輕唱起來。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野——」

「啾——」是仙鶴在與樂曲相和。

塤聲一轉再轉，漸漸哀而不怨、悲而不傷。

「……它山之石，可以為錯。」

嗚嗚咽咽，低低沉沉，塤聲再轉，琴聲跟上。

「鶴鳴於九皋，聲聞於天……」

律音邊彈邊唱，過去的悲傷一一湧起。

國破家亡，親人不在，隻身踏上修仙路，從此無法回頭。

毫無根基，修行遇阻，滿心憂愁卻不能與他人說。

回顧前塵，一路坎坷。

往事種種不如意，皆如同他山礪石。自身德行修為，便如同晶瑩美玉，經礪石磨礪之後，方顯絕美光彩。

「……它山之石，可以攻玉。」

律音唱到此處，覺得一直以來的挫折，都是修行路上的礪石，以磨練自身精進。這樣想著，心境漸漸打開，似乎感受到了周圍風中不一樣的氣息，靈動而柔和，如同海浪潮汐，沖刷內心，一遍一遍，整個人覺得輕鬆許多。

一曲終了，律音神情已經輕鬆許多。

淵檀放下陶塤，問：「如何？」

「好像……輕鬆了不少，感覺到一些氣息，和平時的風不一樣，就像有生命一樣！能夠洗去雜念、滌凈靈魂的感覺。這……是靈息嗎？」律音有些不確定的問道。

「之所以稱之為靈息，而不是靈氣、氣息，就是因為它如同有生命一般，能夠與修行者相容相生。」淵檀說。

律音仔細感受那在周身久久徘徊不去的氣息，說：「我能感覺到周身都是這樣的氣息，活躍靈動，有種……有種很想將它們納入自己體內的感覺！」

「這就對了。」淵檀說，「能感覺到靈息的存在，才有修仙的可能。而真正的修行者與凡人的區別，就在於修行者能夠將靈息納入己身、收為己用。而能將靈息收納這一步，便是入道的門檻——頓悟。」

律音聞言，想試著將周圍靈動的氣息收納進體內，卻不得其法。

淵檀說：「你能引動靈氣共鳴的是歌聲，能感受靈息依靠的是琴聲，可見當初將你交給百里雲飛是不錯的，適合你修行的道法，便是樂曲之道。現在你若想要更進一步，還是應當從樂曲入手。」

律音，想了想，問：「要怎麼做呢？」

「蓬萊宗門修行道法，乃是莊子一道，最高不過逍遙二字。所以，從心所想便可。仔細感受你現在的狀態與心情，想想你心中此刻最執著的念頭，與修行最本源的目的，順心意而行，以樂曲表達，可以一試。我也會在旁邊助你。」

律音閉目靜思，找尋心中最純粹的一絲執念，反視內心，問自己，修行到底是為什麼？向秦國報仇嗎？不，不對，這不是最初的目的……最初的目的是……

律音睜開眼，一眼看到了面前清雅俊美、藍衣白髮的仙人淵檀。

律音揮手划弦，前所未有的明白自己所思所想、所欲所求。

「咚——」

琴聲響起，樂章開篇！

淵檀正準備吹陶塤相和以助律音，卻在聽清曲調之後，愣住了。

律音隨心而行，開口輕唱，心意訴之於歌聲之中。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傷如之何？寤寐無為，涕泗滂沱——

彼澤之陂，有蒲與荷。有美一人，碩大且卷。寤寐無為，心中悁悁——

彼澤之陂，有蒲菡萏。有美一人，碩大且儼。寤寐無為，輾轉伏枕！」

池塘岸邊，蒲草荷花叢生。有個舉世無雙的美男子，我因思念他而情迷神傷，白天傷感、夜不能寐。他高大而英俊，端莊而嚴謹，我深深的將思念埋在心底，夜不能寐！

淵檀愣愣的聽律音彈唱，心神一陣恍惚紛亂。

《陳風·澤陂》，坦率表達女子對男子相思的樂曲，毫無掩飾、明明白白、坦坦蕩蕩的表達出一個意思：

我喜歡你！

律音終於暢快的將心意吐露出來，直感覺四肢百骸都無比舒暢，似乎要與這天地清風暖陽一起歡歌起舞。

四周天地靈氣被攪動，被這歌聲琴曲賦予感情，變得鮮活起來，紛紛如同萬流歸海，向律音體內涌去。

水到渠成。律音成功入道。

淵檀不是沒有感覺到周圍的變化，卻還在剛才的心緒凌亂中沒有回過神。

他不是不知道律音一直以來對他的好感，也不是對她毫無感覺，只是他沒想到，律音修行的本心所指竟然這份感情。

他不好回應，也不好拒絕。

千餘年來，喜歡他的人不計其數，就連風桐，也是因為喜歡他而滯留此地不肯離去。可是，他從未回應過任何人的感情。這當然是有原因的。

而他若是拒絕……這份感情，是律音的修行之源、入道之機，若是當下拒絕，恐怕律音的修行之路就此斷絕，再無希望。本心來講，這也不是他願意見到的局面。

所以淵檀很為難。

然而律音正處於興奮的狀態，並沒有發現他的為難。

「上仙！我成功了！我成功入道了對嗎？對嗎？」

看著律音興奮的樣子，淵檀心中默默一嘆，輕聲說：

「對。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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