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章 恨若渴,憶茫茫(十八)
想遍因果,都覺得方蕪實在沒有救人的能力。確實如方晗所說,在宮中沒有地位,與一具傀儡沒有分毫差別。
愈發猜不透她究竟做什麼打算,或者說,她根本沒有打算,只是比先前更加刻苦的練舞。許多年不跳舞,舞步雖有些生疏,可已經跳得很好,即使夜以繼日的練習也沒什麼進步的空間。
世間凡事總有諸多巧合,就譬如說皇宮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宮道繁多不下百條,方晗回宮時偏偏挑了方蕪宮前的那一條道。
但也可能不是巧合,或許她數日不見方蕪,心中著實好奇,才假意自她宮前路過。
總而言之,朱紅宮門未關嚴實,五寸寬的縫隙,足夠將整個院落看清。方蕪就站在沉香樹下,沒有樂聲,只有孤零零的舞步,像一場滑稽的啞劇。足足兩刻鐘,連一步都不曾停下來。她的目光自妹妹蒼白面色上掃過,離開前擲地有聲扔下一席話,聲音跨過灰白宮牆,直直砸進院中,「已經成了這樣,還妄想跳舞?你以為,鑒舞大會時的事,還能重來一遍?父王,可不是他。」
腳步聲漸遠,她呆愣許久,半彎在空中手臂始終沒有放下。
夜中地牢陰森可怖,像一隻張著血盆大口的猛獸,妄想將靠近的一切生命吞噬。生鏽牢門吱呀一聲打開,似一聲無奈地嘆息。離青屈膝枯坐在石塌,聽到響動,閉了閉眼:「這裡不是公主該來的地方。」
她示意獄卒離開,自顧自在他身畔坐下,「那你覺得,我應該在哪裡,宮裡么?」輕輕笑了一聲,「也不見得比地牢乾淨多少。」
招引就立在榻邊,琴箱落上薄薄塵土,七弦猶在,只是早已不見從前華采。
「多久沒彈過琴了?」她將它抱起來,雪白衣袖拂過琴弦,發出輕微響聲,「姐姐把你關在這裡,必定是受父王默許。他早已不顧當日之約將你囚禁,你還守著誓言做什麼?」
他自方才起,目光就再也沒有移過來,「公主有心事。」
她愣了愣,絲毫沒有被說破心事的尷尬,反而像是卸下什麼沉重包袱,眼角甚至帶了一點笑意,「你總能看出我有心事。我一直以為我藏的很好,可只有你能看出來。」眸光逐漸變得模糊,「我從前聽過一首歌,不是什麼絕世名曲,只是曲調我很喜歡。每次聽到都會覺得很開心。你願不願意彈給我聽?」
他終於動容,緩緩轉過頭,猶豫很久,自她手中接過七弦琴,「是什麼?」
她輕輕哼出悅耳調子,是朝陽踏月,在大燕廣負盛名。傳言大燕十四公主一舞,枯葉落,百花開,三千桃花盡放。只是從她姐姐死後,她就再沒有跳過一次。
他聽得極認真,在她哼出最後一個音符,修長指尖已按在琴上,「青姑且一試。」
此後幾日,獄中總會響起琴音,反反覆復都是同一支曲子,有時會彈上十幾遍,有時一遍未完,方蕪已經忍不住睡去。
白日練舞,夜中還要花盡心思去往地牢,幾乎沒有休息的時候。她一雙眼睛熬得通紅,這樣的狀態一直到四月十七皇帝生辰那夜。
皇帝病容猶在,冕旒下的一張臉上只剩心不在焉。唯有方蕪獻舞時眼皮略抬了抬,一曲舞畢,待她跪地謝恩時,忽聞啪的一聲,一隻酒盞打碎。
一位著淡色宮裝的小宮女自方晗身後猛地跪倒在地,皇帝微微側目,方蕪站起身,淡淡一眼掃過去,「怎麼這樣不小心。」
小宮女抬眼看她,又極快低下頭,似乎很怕她。想說什麼,卻又不敢開口。
「你這麼怕她,是她的樣子嚇到你了?」方晗跳高了眉梢,冷冷地,「也太沒見識了些。」
小宮女拚命搖頭,又抬頭看一眼方蕪,嘴裡兀自嘟噥著:「公主不是這樣的,公主明明……」
方晗愣了愣,將她踹倒在地,「有話便說清楚,裝神弄鬼做什麼。」
她嗚嗚咽咽哭出聲來,哽咽道:「前些日子,奴婢奉命去獄中給離公子送傷葯,親眼見方蕪公主,方蕪公主……「
皇帝不耐煩地打斷,「有話便說,朕恕你無罪。「
她抬手抹了抹眼淚,「方蕪公主沒有帶面紗,臉上……臉上並沒有醜陋疤痕。明明之前還有的。奴婢偷偷瞧了一次,離公子奏樂的時候,有白蝶飛出來。那些白蝶飛到公主臉上,那疤痕……就沒有了。早前就聽說離公子琴音能化百病,起死回生,如今……」
方晗面色陡然冷下來,帶著威脅呵斥她:「誰教你這樣胡說!」
侍女的身子猛地一抖,將頭埋得更加低,「奴婢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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