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邪物
月黑風高夜,陳金勝深夜獨自一人摸到這後山,顯然不是來賞月散心的,他匆匆地走著,不時還會用上疾行符,若非連霧是個鬼魂,只怕還追不上他。
連霧綴在他身後幾步,隨著他行走,時快時慢,步子飄忽,他發現自己走了這麼些路程,居然沒有半點疲累感,腳步反而愈發輕盈,像是尋到了某種規律了一般,再看前面使著疾行符的陳金勝,只覺得他速度慢得簡直如同在爬了。
一個鬼鬼祟祟,一個腳下生風,不多時,兩人就一前一後進了五仙嶺。參天的巨木伸展著蔥鬱的枝椏,將月光嚴嚴實實地遮擋起來,只從一些樹葉的縫隙之間漏下些許細碎的銀白月光,除此之外,就是大片的黑暗。
連霧身上散發著的光愈發幽藍,當然這光也只能他自己看見了,他驚奇地發現,即便是在這黑暗中,視物卻並沒有任何障礙,猶如在白晝之下,樹枝草葉,飛禽走獸,甚至蚊蟲,無一不清晰可見,比他在世時看得還要清楚明晰。
原來人死了之後竟會有如此大的變化,他心中驚異不已,又去看走在前面的陳金勝,他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也走得從容熟稔,如同走在自家後院一般,在這樣大的林子也沒有迷失方向,可見他對這路線十分熟悉,來過此處只怕沒有幾十也有十幾遍了。
陳金勝走了一盞茶的時間后,才燃起一張符紙照明,昏黃的火光映在黑暗的林子里,並沒有多大的作用,連霧見陳金勝似乎也不太需要照明,腳步邁得越來越快,他敏感地察覺到四周的氣息發生了變化。
實際上連霧也說不上到底是什麼變化,只覺得這氣息令人壓抑,隱隱的有些不舒服,而陳金勝卻好像沒有感覺到似的,一直面無表情的臉孔開始泄漏了些許激動,渾濁的眼睛在昏黃的火光下顯得有那麼一點狂熱來。
連霧心中不由大奇,這五仙嶺中到底有些什麼能引得他如此作態?
很快,林中的樹木開始顯得更加密實,擠擠挨挨的,甚至有些樹木糾纏著長到了一起,猛一看上去,如同纏繞的巨蛇一般,令人覺得毛骨悚然。
樹木之間的縫隙只讓一人堪堪走過,讓連霧有一種在猛獸腹中行走的錯覺,那種令他隱隱不適的氣息越來越近,直至兩人來到一小片空地。
說是空地其實也算不上,只是此處的樹木不如其他地方那樣密實,突兀地空出一塊地方,好像是樹木刻意避著這一方泥土生長一般,連根雜草都沒有,讓人看一眼就覺得其中藏著不妥。
地上沒有雜草,卻有一堆亂石子,排列成某種陣法的模樣,像一隻巨大而且古怪的眼睛,閃爍著藍紫色的光芒,陰森卻艷麗。連霧的心神似乎被那石子給吸引了過去,莫名從心底生出幾分渴望來,他不自覺地往前走了兩步,驀然停住,有些驚慌地又退了回來,默念幾遍清心咒,暗自驚心,不知那石子究竟是什麼?他居然被迷了心神。
這時,那股壓抑的氣息越來越近,陳金勝手中的符紙上,原本昏黃的火光漸漸染上了藍色,他驀然揮手,將符紙甩進那陣法之中,那堆石子霎時竄起兩指高的藍紫色火焰來,隨後連霧發現地上冒出幾縷灰黑色的煙霧,緩慢地往陣法中間聚攏,黑霧像是從地底下爬出來一般,悄無聲息,好似一條條細小的蛇,斷斷續續地蠕動著爬到了陣法中,那場面詭異不已,直看得連霧後背寒毛直豎,雖然他現在已經沒有寒毛了。
陳金勝似乎也有些受不了這樣的場景,挪開眼睛,看似隨意地打量著四周的樹木,過了片刻,黑霧好像終於冒盡了,全部聚集在陣法中間,互相纏繞著,翻滾著,最後拉長開來,足有四尺來高,像一張巨大的人臉,但頭上卻又長著三個角,張大了嘴,發出一聲嘶啞的吼叫,看上去實在有些可怖,那臉孔轉了過來,正對著兩人,這使得連霧能清晰地看到它黑窟窿一樣的兩隻眼睛,燃著冷幽幽的藍火,像兩個小燈籠,窟窿四周還有細微的黑霧小蟲子一樣地扭動,明明沒有瞳孔,連霧卻能感覺到那雙眼睛的視線有如實物一般,掃視著這邊。
那人臉歪成一個扭曲的樣子,吞吐著黑霧,發出嘶啞難聽的聲音,像尖銳的石子與金屬摩擦時的音色:「東西帶來了嗎?」
陳金勝退了幾步,擦了擦額角的冷汗,乾笑著,滿臉的諂媚:「帶、帶來了,」他說著,一面從儲物袋裡掏出一個陶瓮來,嗓子微微地抖:「就在這裡了,前輩您瞧。」
那是一個十分不起眼的陶瓮,跟平常做腌菜的罈子沒有什麼兩樣,粗糙的紋路,黑褐的顏色,上面封著一張紅紙,陳金勝把陶瓮放在地上,退了幾步,那人臉又扭了扭,朝著那陶瓮,黑窟窿的眼睛裡面滿是貪婪和嗜血,它往前探了探,陳金勝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居然也往前走了一步,笑得愈發諂媚,他的聲音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什麼,尖細得不像是人類能發出的:「前輩、前輩,我們不是說好的……」
人臉「嗬嗬」冷笑,臉上的黑霧一散一收,道:「你急什麼?本座向來言而有信。」它停了停,似乎想到了什麼,「哈哈」地笑起來:「好好好,本座先給你點甜頭嘗嘗,免得你總提心弔膽,不盡心為本座做事。」
它說著,臉孔下方驀然探出一條手臂來,也是黑霧凝成的,點在陳金勝的額頭上,連霧能看見有絲絲的黑霧緩緩滲入他的眉間,陳金勝面上的表情也隨之變化起來,不適,皺眉,恍然,狂喜,片刻后,待黑霧散去,陳金勝露出欣喜若狂的神色來,他的眼中滿是狂熱,似乎是不敢置信地盯著自己的手,口中喃喃:「築基了!我築基了!哈哈哈哈哈……我終於築基了!」築基就等於比平常人多了整整一百年的壽元,向長生大道更靠近了一步,也無怪乎他這麼激動了。
這詭異的場景,看的連霧也呆愣住,他皺起眉頭,這情況怎麼看都不正常,築基哪有這樣簡單的,但是他又能感覺到陳金勝的修為確實是突破了築基,只是不知道那黑霧是個什麼東西,想來必然是某種邪物無疑了,但五仙嶺中怎麼可能會出現邪物?紫氣宗為道修之首,清氣最盛,居然在後山中長了這麼個不善的東西,實在是駭人聽聞。
他心中想著,又去看那人臉,只見那東西發出「嗬嗬」的笑聲,如同手臂一樣的黑霧粗暴地撕開陶瓮的紅色封紙,一股腦就整個鑽了進去,瓮中頓時聲音大作,嘈嘈雜雜,像是一張大嘴在嚼動什麼,又像是吸食發出的「嘶嘶」聲,連霧聽得後背發寒,陳金勝也被這動靜嚇得腳一軟,踉蹌著退了幾步。
那動靜持續了半柱香的時間,忽然,瓮中的聲音靜止了片刻,陶瓮就「噗」地一聲炸裂開來,從中竄起一團血霧,凝在半空中,暗紅的霧氣迅速涌動,又扭成了一張人臉,只不過原本黑窟窿中藍幽幽的火焰這回變成了血一樣的紅色,邪-惡而不祥。
那人臉歪了歪,湊近陳金勝,吞吐著血色的霧氣,聲音依舊嘶啞難聽:「這次的東西本座很滿意,很滿意,你下次來,要記得帶更多的血祭,本座才能給你更多的力量,安心為本座做事,本座不會虧待與你的。」
陳金勝早嚇破了膽,他之前憑著一股子貪婪才敢向那邪物索求報酬,現在那陣勇氣過去了,腳軟得幾乎站立不穩,他把個頭點得如同小雞啄米似的,乾笑著應答:「是是是,小的知道了,知道了。」
「不過,」那人臉話鋒一轉,那雙黑窟窿似的眼睛緊緊盯著陳金勝,血紅色的火焰跳動著,似乎下一刻就能撲上來啃噬人一般:「你如果有二心,本座定會將你活活血祭!你可記好了!」
「不不不!」陳金勝嚇得急忙擺手:「尊者放心,尊者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透露的,必定為尊者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情急之下改的稱呼似乎恰巧取悅了那人臉,「嗯……」人臉滿意地點了點頭,突然凝出觸手往陳金勝身上閃電般地擊去,異變陡生,陳金勝的身上剎那間就迸發出一層金色的光芒,將那血紅的觸手迅速彈開,空氣中頓時彌散出一股燒焦的惡臭味道,陳金勝嚇得大叫一聲,軟倒在地,胸口的衣服被灼燒成灰,除了皮膚有些燒傷的紅痕,倒並沒有其他實質性的傷口。
他呼哧喘氣地往後快速爬動幾步,同手同腳,十分滑稽,那人臉似乎被觸怒了,整個就脹大了一倍,沖地上的陳金勝咆哮著:「這是什麼!你居然敢暗算於我!」
這話說的十分沒道理,明明他自己暗算不成反被打,連霧都看呆了,這邪物居然還會惡人先告狀,倒如市井中的潑皮無賴一般,陳金勝當然不敢反駁,只是仍然瑟縮著往後爬動,尖細的嗓子抖得變調,討饒道:「尊者息怒,尊者息怒,只是一個小玩意而已。」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懷裡掏出一件物什來,那是一個普通的木珠串,但是其中綁了兩枚東西,此時正隱約地放著金光,一閃一爍,如同呼吸一般。
連霧一看到那東西,登時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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