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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小呆給客戶帶錯了光環,王偉開錯了機器。
這兩個實習生,在《穿越業務事故警示條款》都沒搞清楚的時候,就合作完成了一起特級事故。因此驚動了公司大神出面,親自處理售後。他二人被評價為『天賦異稟,蠢的驚人』,這件事情也被稱為『開年大戲,不容錯過』。
作為第一責任人,劉小呆本以為自己要捲鋪蓋走人了。
沒想到飯碗保住了,他只是被人力資源部扣工資,被罰熟背業務條例。
都是因為程前輩回來之後,拍著他肩膀淡淡說了句,「下次做事要用心。」
然後他懷著忐忑的心情,在一眾震驚羨慕的目光注視中,走進了程前輩的辦公室。
程小白抬手晃過,他們身前的空間波動,如水紋般層層漾開,浮現出一面半透明的光屏。只見天高地闊,寒星冷夜,茫茫雪原上一人踽踽獨行,長長白髮在風雪中飛揚。
劉小呆一眼認出了那個背影,羞愧道,「……反派先生他現在怎麼樣了?」
程小白淡淡道,「他沒事。」
第一次直面這種等級的大神,劉小呆心理壓力極大,大氣也不敢喘。誰知道又聽見清冷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我剛入行時,也做過錯事。不會可以學,錯了就要改,只要肯用心……你的一點疏忽,可能誤了他們的一生。」
劉小呆忍不住眼眶一熱,「謝謝前輩。」
誰能想到平日氣質凌冽,高嶺之花一般的前輩,竟然這麼平易近人,誠懇的與他說這些。難以表達感動在心中起伏,「謝謝您這麼幫我……」
程小白擺了擺手道,「不是幫你」。
他看著光屏里的白髮青年,神情恍惚一瞬,
「很多年前,我與我道侶也曾遭遇大兇險。他想瞞著我去死一死。等我趕到時,他已氣數式微,魂魄將滅。
劉小呆忍不住好奇,「那前輩是怎麼做的?」
問完就後悔自己多嘴。
程小白想起遙遠的過去,「我為他點了一盞燈。」
狂風從橫貫雪原的深淵升起,白髮青年逆風躍下,於黑暗中飛掠奔行,找到了自己要尋的人。
他捧著懷中人的臉,急切的說著什麼。
空曠的黑暗開始震動,深淵崖壁崩裂,山石滾滾落下,煙塵衝天。無比強大的力量暴動傳來,光屏支離破碎。
程小白似是自語,也像隔著三千世界,與殷璧越對話,
「苦海慈航,他需要一個點燈人。」
劉小呆怔怔的看著,只覺難以承受的沉重,陡然壓在心頭。
很多年後,他才懂得,原來那是宿命輪轉的悲涼、與天相爭,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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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萬年的人世離分,塵封在歷史里的過往,拂開儘是血跡斑斑的舊日時光。
他們之間隔著的,何止無涯苦海?
天地氣機劇變,地表震蕩,深淵兩側的斷崖漸漸聚攏。
隕星淵本就是上窄下寬,上方崖壁被震碎,便有煙塵滾滾,石屑如驟雨落下。
殷璧越的聲音,穿過天翻地覆的黑暗動蕩。
「跟我走——」
洛明川搖了搖頭,識海中與殘魂激烈的爭鬥僵持,令他雙眸赤紅如血,
「我身體里還有一人的殘留意識,實非善類,最易釀成大禍……」
殷璧越道,「今日得世外大能相助,有了做意凌霄時的修行感悟,你不用擔心傷我。」
乍聽聞這個名字,洛明川微微一怔。
如果可以,他希望師弟永遠不知道。苦痛也好,罪孽也好,全都由他一人背負。
然後他做了與百萬年前相同的選擇,
「我不能一己之私,毀你道途。」
你同我在一起,氣運糾纏,只會平添坎坷。
之前莫長淵的殘魂控制身體時,吞噬了隕星淵里所有魔物。如今洛明川想封印深淵,也快上許多。
地脈的震動越來越強烈,殷璧越感受到強大的壓迫感自四周蔓延來,彷彿空氣停止流動,無形的力量要將此方空間封鎖。
然後身邊人揮袖成風,擊出一掌,要送他離開。
殷璧越順勢拉他衣袖,將人攬進懷裡,怒道,「我們兩個在一起才是要緊事,道途算個毛啊!走——」
片刻不停的提起真元,扶搖直上。
「轟——」
呼嘯的風聲之後是一聲巨響。
塵埃落定,深淵在他們身後合攏。
殷璧越懷中抱著一人,衝出隕星淵後來不及收勢,只顧得上略微調整姿勢。
氣流衝擊使他們砸在厚厚的積雪上,銀白的雪屑被震起少許。
呼吸著自由的空氣,身下是鬆軟的積雪,懷裡是溫熱的愛人。
這感覺太真實太美好。彷彿刺骨的朔風裡儘是溫柔,天上的星河都絢亮幾分。
殷璧越長舒一口氣。頭腦冷靜了不少,緩緩道來,
「我知道你是為我著想,可如果你我易地而處,你會如何選擇?沒了你陪在身邊,我成不成大道,都沒什麼意思……」他頓了頓,
「要我說啊,咱們兩個已經這樣了,就別管他氣運相剋不相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回去合籍,要糾纏就糾纏個徹底!大不了天道看不順眼,劈個雷劫下來,真有那一天,我也擋在你前面。從此這世上有我就有你,再也不分離!你就跟了我吧!」
這樣直白到流氓的表述,意凌霄不曾說過,殷璧越也是第一次,真是花光了前世今生所有勇氣。
剛說完他就緊張起來,屏息等待回應。
彷彿四野的風聲都靜下來,靜到能聽見胸腔里的心跳。
短暫的空白被無限拉長,良久,殷璧越聽到了一聲輕笑。笑聲里混著很多他不明白的複雜情緒。
「師兄一片赤誠心意,本座不敢不從。」
一絲寒意自背後升起,從四肢百骸冷到心底,殷璧越怔怔重複,「師兄?」
「怎麼?莫非因為我困在臨淵劍里時日久了,你就拿我當了劍靈,不想我稱你師兄,要我換個別的稱呼……稱你主人?」懷中人突然湊近他耳邊,低聲喚他,「主人?」
陰冷的氣息自耳廓蔓延全身,殷璧越木然轉動目光,正對上一雙邪佞戲謔的眼。
心中一道晴天霹靂。
為什麼會這樣?!
他一個鯉魚打挺從雪上躍起,手中臨淵劍愴然出鞘,劍尖直指半躺在地上的人。面色冷漠,動作利落,可是內心近乎崩潰。
我只想想好好談個戀愛而已,這也太特喵的難了吧!
「方才還說要與我合籍,現在就拿劍指著我。你殺了我算了,反正也不是沒殺過。」
臨淵劍下的人很是淡定,慢慢坐起身,斜睨著他。
殷璧越聞言,心中泛起陣陣刺痛,握劍的手指用力到微微泛白,「你不是我師弟莫長淵,也不是我師兄洛明川。」
莫長淵外冷內熱。洛明川君子端方。無論哪個,都絕不是眼前人。
但是這種熟悉的感覺沒有錯。他也確實下不了手。
遙遠的記憶一閃而過,殷璧越隱隱明白了始末。修鍊天羅九轉進境極快,莫長淵性情大變,時而清冷如往日,時而殘忍嗜殺如妖魔。好似變作兩人,又佛魔一體。
最後擋在他身前時,臨淵劍下生機流逝,天羅九轉自行運功,留下了一縷神魂在劍中。
既然為他擋劍的是他師弟莫長淵,那麼劍里的殘魂,就是魔尊莫長淵了。
換言之,剝離了這縷惡念,才有了轉世而來時,極善的洛明川。
臨淵劍歸鞘,殷璧越茫然不知所措。
花開生兩面,萬物有陰有陽,人心有善有惡才是完整。
可是這兩個魂魄,隔著百萬年的分離,怎樣才能融合?
就算不得已要捨棄其一,怎麼才能在不傷害師兄身體的情況下做到?
魔尊施施然站起來,拂了拂衣袖上的殘雪。舉步踏入茫茫夜色。
殷璧越心中一緊,「你往哪裡去?」
那人回頭給他了一個明知故問的眼神,笑道,「回滄涯合籍啊。」
這句話頂著洛明川的面容說出來,對殷璧越殺傷力極大。
他穩了穩心神跟上去,「我師兄怎麼樣了?」
「不算昔日數百年相識,單論本座當劍靈陪你那麼久,現在你三句不離那個偽君子,真讓人傷心……」
殷璧越拍掉攬在腰間的手,橫劍去擋驟然貼近的身體,「有話好好說,不要動手動腳。」
你用我師兄的身體這麼做,我很容易把持不住啊!
還有,這人真的是大殺四方,為禍蒼生的魔尊么?驢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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