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戲弄明珠

司寇允翊正端坐在圓凳上眯眼假寐，突然聽到門開動靜，豁然睜眼，剛好對上了正迎門進來的羅大娘。

「呵！」羅大娘迎門進來，剛好對上司寇允翊一張黑森森的鬼面具，又因其眼神異常凜冽森然，唬得羅大娘心頭大駭，猛地倒退一步，腳跟踩空了身後的台階，仰天向後倒了下去，手臂上抱著的沈明珠頓時被甩到半空中，拋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眼看著就要重重砸到地上。

沈明珠心中哀嘆：難道我這輩子連三歲都活不到就要一命嗚呼了嗎？好吧！如果落地，就直接讓我摔死吧，可別讓我斷了胳膊腿什麼的，只會成為爹娘的負累！嗚呼哀哉！阿彌托福！沈明珠不斷地在心裡默念。

兩位隨從皆來不及做出反應，司寇允翊已飛身至前，在沈明珠落地的瞬間，穩穩將其接住，抱入懷中，本以為這女童張口便會嚎啕大哭，司寇允翊面露嫌惡之色，正要將她送回地面，誰料沈明珠卻如救命稻草般死死地纏住他半隻胳膊，雙臂雙腿死死纏在他的半條胳膊上，遠遠瞧上去倒真像是在胳膊上掛了一隻小猴子。

沈明珠穿著件淡粉色點綴翠綠的粗布襖子，襯得她小臉越發冰肌玉骨、光彩照人，偏她又生的實在漂亮，硃唇皓齒、螓首蛾眉，肉嘟嘟的小臉透著淡淡桃色，眼睛死死地閉著，嘴唇緊緊地抿著，嘴中的牙關似乎也緊緊地咬著，腮幫子鼓了起來，嘴裡似乎還在咕噥著什麼。

司寇允翊擺脫不得，瞧著她這幅模樣倒嬌憨可人，滑稽異常，不禁覺得甚是有趣，唇角忍不住微微一勾，心中不免疑慮，這個年紀的小孩，尤是女孩不該極其嬌貴難纏的么？正在疑惑間，卻不想自己瞧著沈明珠這瓷娃娃般的小臉已然看呆了。

沈明珠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並沒有砸到地上，趕緊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如八爪魚一般扒在別人身上，而這人不是別人，竟是之前街角的那個面具少年。

沈明珠趕緊鬆開了摟著他胳膊的手腳，司寇允翊也不及反應，倒讓沈明珠「噗通」一聲給摔坐在了地上。

本以為這回她該哇哇大哭了，誰知道沈明珠還是一副木訥模樣，傻傻地四處張望，其實她是在找羅大娘的影子，這腌臢潑婦，偷偷將自己抱來此處，到底又想幹些什麼偷雞摸狗的勾當！也不知爹得知自己失蹤，此時是否心急如焚！

之前逗弄過沈明珠的小童瞧她這幅痴傻樣子，忍不住笑道：「原來這小妮子是個傻的！」

沈明珠和司寇允翊同時朝他瞪了一眼，小童趕緊閉上了嘴躲到了徐大夫的身後。

司寇允翊玩心大起，走到沈明珠的跟前蹲下，對她笑道：「你方才在嘴裡嘟囔些什麼？」

沈明珠楞了一下，捂住嘴慌張地看著他，難道剛才自己情不自禁把心裡所想的話全給說了出來？

司寇允翊笑彎了眼睛，語氣溫和下來：「你叫什麼名字？」

沈明珠轉了一圈眼珠子，已經把周圍的人都打量了一遍了，唯獨沒看到羅大娘的影子，心中有些急切，口中卻一字一頓道：「沈，明，珠！」

聲音甜糯溫軟，聽者無不心神一盪，瞧她的目光都溫柔了下來。

司寇允翊輕輕頷首，「皎潔圓明內外通,清光似照水晶宮。這名字，你當得起。」說罷，從手腕上剝下一串碧璽香珠手串，給沈明珠帶上，奈何沈明珠的手腕太小，珠串哪裡戴的上去。

沈明珠呆愣著盯著世家公子做派的司寇允翊，自己是被打賞了嗎？被一個富貴公子打賞了？

恍然回到了過去，曾經，她也如同錦衣華服的他一般，高高在上，將布衣百姓當做消遣玩物，將奴才婢女視作蛇蟲鼠蟻，棄之若敝，什麼時候高興了便賞些好玩意兒，一時不得意便趕出府去，若是惹怒自己輕則一頓板子，重則直接拖出去杖斃。

想到此，沈明珠額頭冒出幾粒汗珠，枉她曾自以為大家閨秀、冰清玉潔、善良溫厚，不過是傷人害人的劊子手而已。

司寇允翊見她失魂落魄這幅樣子，頗有些意興闌珊，嘆道：「獃頭鵝！」

司寇允翊這幅小大人的樣子到底是激怒了沈明珠，忍不住道：「人小鬼大！」

司寇允翊身側的兩位黑衣隨從均「噗嗤」了一聲，沈明珠這話可說到了他們的心坎兒上。

司寇允翊眸子幽深了幾分，眼中笑意卻並未減少，將珠串丟進沈明珠的懷裡：「這香珠本就該配你這等女娃娃。」

沈明珠正要推脫，又念及家中苦境，這手串看起來價格不菲，便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懷裡，慢吞吞地爬起來，對著司寇允翊福了福身子，轉身就走。

司寇允翊有些啞然，卻又說不出留她的話，好在他的兩位隨從十分懂得察言觀色，其中一個叫做墨影的抬聲道：「姑娘拿了我家公子的禮，豈有不謝的道理？」

沈明珠回頭看了他一眼，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便又轉身向司寇允深深翊鞠了一躬：「謝過公子！」

司寇允翊哭笑不得，清咳兩聲道：「你既受了我的珠子，怎麼連我的名字也不問問？」

眾人的眉毛都往上抽動了一下，殿下啊，你以為人人都跟你一樣兩歲識字背書，四歲吟詩作對，五歲舞劍弄弓是神童嗎？站在你面前的這個可是一個三歲都沒滿的奶娃娃呀。

沈明珠詫異地看向他，見他並非捉弄她的模樣，便乖巧地問道：「敢問公子名號？」

司寇允翊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頭：「不可說」。

沈明珠吐血，不可說你還逗著我問你姓名做什麼？

司寇允翊見她臉色陰晴不定，更是有了興趣，又道：「你看見我不害怕么？」

唉！果然在調戲自己，沈明珠趕緊做出一副驚恐地樣子：「啊！好可怕呀！我不要看見你！」

眾人「噗嗤」，連之前淚流滿面的大公子也被沈明珠的樣子逗得捧腹大笑。

唯獨司寇允翊狠狠地瞪著她，不置一語，眾人趕緊收了聲，一點動靜都不敢再發出來。

「小丫頭，你來醫館作什麼？」司寇允翊換了個話題。

小丫頭？沈明珠眉頭一挑，她也不知羅大娘把自己抱過來做什麼呢。

這時徐大夫出來救場了，畢恭畢敬道：「這位小娃娃早先隨同他祖母父親一齊來看過診。方才那位抱著她的老婦人是她的大姨，恐怕是有什麼事情前來詢問——」

「多事！」司寇允翊冷冷掃視了一眼徐大夫。意思是我問小姑娘話你來搗什麼亂。

徐大夫嚇得跪在地上差點就磕頭喊：奴才知錯了。又被司寇允翊的一個表情給制止住了。

「你大姨呢？」司寇允翊又問小明珠。

我還想問你呢！沈明珠氣餒地嘆了口氣，做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我也不知道呀！」

司寇允翊笑彎眉眼：「你可知道回家的路？」

「知道。」這是要送我回家嗎？

「青案，你送她回家。」司寇允翊收回了玩笑的目光，重新將注意力投擲到大公子身上，目光示意徐大夫趕緊包紮傷口，徐大夫不敢怠慢又迅速忙活起來，轉眼間大公子又是一副淚流滿面的模樣。

那名叫做青案的黑衣男子，正是之前在街上砍斷馬身子的英雄，他就比司寇允翊好說話很多，頭腦簡單，不苟言笑，問清楚了沈明珠住的地方，沈明珠卻留了個心眼，只告訴他自己所住客棧的街道，並未告訴他具體位置，青案是個榆木腦袋，也不擔心一個小孩晚上大街上很危險，將她放在地上，一句告辭和囑咐的話都沒有說，轉身就走了。

話說青案回到醫館時大公子的傷已經處理完畢，司寇允翊正坐在圓木軟凳上發飆，腳底下全是摔碎了杯具瓷器。

青案也不敢出聲，安靜地站會司寇允翊的身側充當門神。

徐大夫與大小童跪在地上哭道：「殿下年紀尚小不宜飲濃茶啊！殿下若是執意要喝茶，奴才等只能提頭面見王爺了——」

司寇允翊冷冷道：「我偏要飲濃茶。」說罷，指了指大小童：「再去給我倒。」

原來方才大小童上了茶水給司寇允翊飲用，司寇允翊喝了一口，徐大夫突然驚叫「不能喝茶！」，司寇允翊便有些不喜了，緊接著徐大夫又拿出王爺來壓他，司寇允翊雖然少年有智，卻到底有幾分小孩心性，偏他又是個極其倔強的人，人越是不讓他喝，他偏要喝個痛快，好讓那些人知道他們是錯的，他才是對的。

大小童不敢去瞧徐大夫的臉色，顫顫巍巍又去沏了壺茶來，司寇允翊仰頭喝了兩杯，才看向青案：「如何？」

青案傻了，什麼如何？

一旁的墨影低聲提醒道：「方才那個女孩家住何處，是何身份？你還不速速跟主子稟明！」

青案更傻了，他不知道啊！只能硬著頭皮道：「奴才將其送至一街口，之後便……便離去了——」

司寇允翊見青案一副一問三不知的模樣，心情頓時不好了，陡然將手中茶杯狠狠砸到地上：「廢物！」全無了喝茶的心情。

這倒便宜了一直勸其不能喝茶的徐大夫，司寇允翊從小體弱多病，后拜了名師學了些吐納之法，身體才逐漸強壯起來，但因其年幼五臟腸胃仍然虛於常人，茶水這種東西輕易是不能碰的。徐大夫低低地呼了口氣，憐憫地看了眼青案。

墨影問道：「方才主子贈與那小姑娘的珠子可是帶香的？」

司寇允翊沉吟片刻，點頭道：「略有淡香。」

墨影道：「這便好辦多了，待奴才尋來一直獵犬聞上一聞，自然能找到小姑娘的蹤跡。」

「還不快去！」司寇允翊聲音透出淡淡的焦急。

「是！」墨影趕緊領命出去。

司寇允翊復坐回圓凳，靜坐了片刻，看了眼懨懨的大公子問道：「你可走得？」

大公子輕輕點了點頭，心中叫苦道：哪裡是我走不得！明明是你不想走！

「回府。」司寇允翊扔下二字，起身便走。

沈明珠等人住在一個便宜客棧里，幾人擠在一間房裡，沈明珠被青案送回來半個時辰后，羅大娘風風火火地跑回來，還沒進屋就嚷道：「不得了啦！不得了了！珠姐兒被人販子拐走了！」

推門進來，沈明珠正坐在沈田的大腿上學數數呢！

沈田也不理羅大娘，認真地聽著沈明珠數數，沈明珠故意數錯一兩個，「十九，二十，十一……」

「錯啦！二十後面應該是二十一。」沈田慈祥地糾正沈明珠。

沈明珠恍然大悟：「是二十一！是二十一！」

待數到五十，沈田才道：「大姐，這麼晚了你去哪兒啦？」意思是之前的事我就不跟你追究了，反正明珠也平安回來了。

羅大娘之前偷抱著沈明珠去找徐大夫，是想借著沈明珠的巧嘴兒讓徐大夫再給自己看看病，誰知道一不小心抱脫了手，便以為沈明珠必定會重重砸在地上，不死也殘了，哪裡敢多留，腳底抹油就跑了，如今見到沈明珠一點事兒都沒有的模樣，嚇傻了半天，心嘆：難道出鬼了？！

口中慢悠悠道：「我……我出去遛彎去了。」

沈田隨意地應了一聲：「大姐早點歇著吧，明兒個咱們要早起趕回去。」

羅大娘本想嚷一句：怎麼才來一天就要急著回去啊？但因心裡有鬼，也不敢多說話，悶悶地應了一聲，心裡思量著明天要用什麼法子纏著他們多留個幾天，才不枉自己好不容易進次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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