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嫁人
入夜，兩根火紅的蠟燭安靜地燃燒著。
外面隱約傳來一陣陣嘈雜聲，伴隨著眾人的高叫聲，歡笑聲，讓靜若無人的新房也染上了一層熱鬧的氣氛。
牛春花身著紅色鴛鴦嫁衣，頭披紅色纏枝蓮蓋頭，一動不動地坐在床上。心中的驚喜已過，如今只剩下對未來這個自己要生活的地方的茫然，還有一絲畏懼。
九月，西北郡秋闈結束。牛春花不知道本該準備京試的高子騏怎麼出現了相隔百里的青龍寺，一動不動站在高高聳立的巨石上，颯颯的秋風吹起了他的衣衫，如同飄然羽化的仙人。這樣的美景在牛春花眼裡卻是一場隨時都可能滑落的危險景象。
不知哪個方向傳來一聲高呼：「子騏——」
高子騏回頭望去，腳下卻突然一滑，牛春花下意識地撲了過去。
再睜眼開時，周邊是一圈目光灼灼盯著他們的青城學子。而自己和高子騏衣衫不整的滾落在一起。
迫於壓力和眾人的刺激，高子騏被激怒之下，說出了對牛春花負責的話。
柳眉十分痛苦地望了兩人一眼，遠去了。
聽到能嫁給心中的人，牛春花的心一度如同春雷綻開，暈乎乎不知身處何方。這個男人，是自己在心中膜拜的對象。如今，竟然能跟自己生活在一起。牛春花覺得不可思議，也覺得是上天給予自己的恩賜。
牛春花不斷地在心裡想象以後舉案齊眉的生活，挑燈加緊綉著自己的嫁衣，看著眾人羨慕的目光，包括堂姐牛玉華隱匿的嫉妒。就在剛剛拜堂的時候，牛春花心裡還在默默禱告，祈求上天讓自己和這個滿身風華的男子美美滿滿度過一生。
可隨著看似熱鬧，卻透露出絲絲清冷的婚禮，牛春花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若大的院子，如同被人遺忘在一個角落，若大的喜房，沒有一個喜娘在旁邊說著恭喜祝福的話語。整個景象都彷彿在告訴自己，這個家不歡迎你。
牛春花的心裡有些發涼。
不知坐了多久，外面的聲音漸漸小了，牛春花略略動了動僵直的身子。旁邊是撒在床上的花生、大棗。一整天沒吃什麼東西了。牛春花肚子餓得咕咕直叫，一度想摸起幾個塞到嘴裡。因為怕入廁，牛春花連水也不敢喝。嘴乾的發疼，頭卻暈暈的。牛春花懷疑自己是發燒了。
今天實在是匆忙了。天蒙蒙亮，自己就被喜娘挖起來，在臉上塗塗抹抹，頭髮也扎得緊緊的，拽得生疼。被喜娘像木偶一樣擺弄了半天，還不等自己和家人說幾句話，就被塞進了小轎里，生怕自己見不得人。
說實話，牛春花有信心過好窮日子，但這種官家大戶的日子，牛春花心裡是發憷的。不知道每天用不用立規矩，用不用給公公婆婆做羹湯？
正想著，「咣當」一聲，門被推開了。一身大紅的高子騏踉踉蹌蹌走進來。
牛春花的心咚咚地開始跳動起來，彷彿隨時能破胸而出。
但，隨後，房間又安靜了下來。
牛春花想著要不要乾脆自己把蓋頭取下來的時候，一把稱桿伸了過去。輕輕一挑，頭上的一片紅如同被風吹落的花瓣，在自己的肩頭滑落。
牛春花抬起頭看過去，眼中閃過驚艷。早知道高子騏俊美，以前一身青袍總讓人感覺如同林中青竹，可遠觀不可褻玩。如今這一身紅服，又如同染上紅塵的仙童，少了一絲少年的稚氣，多了一絲火熱。
高子騏盯著眼前這個滿臉慘白，只餘下兩個臉蛋和嘴唇一片紅艷的牛春花，眼中閃過一絲痛苦。怔怔地看了半晌，高子騏一聲痛苦地低呵，轉身踉踉蹌蹌跑了出去。
牛春花起身追了兩步，在門邊頹然停住了。早就知道相公滿心滿眼都是柳眉姑娘，如今陰差陽錯之下，自己佔了柳眉姑娘的位置，本該是感恩的，對嗎？可看到相公滿眼的痛楚，為什麼自己的心也這樣疼？
九月的風漸涼，吹在身上，一陣陣冷意，然而，更冷的卻是自己的一顆心。誰說醜女就不能渴求丈夫的愛戀？
舉案齊眉，白頭偕老，多美的句子；火紅蠟燭，大紅的嫁衣，多麼甜美的夜，如今卻如同天邊的一彎殘月，孤寂清冷。
牛春花摸起桌上的冷茶，狠狠灌了幾杯，躺在撒滿了花生、大棗的喜床上，和衣而睡。夢中似乎有一個身著白紗的女子仰著頭看向對面的男子，堅定地回答：「無論是健康或疾病，貧窮或富有，無論是年輕漂亮還是容顏老去，我都始終願意與你，相濡以沫，一生一世……」那個女人是誰？為什麼自己感到很親切？牛春花在夢中翻來覆去。
清晨，牛春花起身，想起昨夜，似乎遺忘了什麼東西，有些悵然。看看時間也不早了，牛春花略作打扮，走出房門。高子騏已經站在了門外，已然換了一身湛藍的衣袍。牛春花下意識地走近幾步，想為他整理一下略有褶皺的衣領。
高子騏退後幾步，避開牛春花的動作，轉身往正堂走去。
牛春花緊跟其後，默默無言。一前一後，兩人相距不過一臂，卻如同隔了千山萬水。外人看到了，到不說是新婚夫婦，反而像一個高貴公子帶著一個粗鄙不堪的粗使丫鬟。
牛春花給公公、婆婆敬了茶，給哥哥、嫂嫂送了禮物，眾人客客氣氣回禮，臉上僵硬地如同對待一個不受歡迎的仇敵。
牛春花心裡有些難過，卻依舊咧開笑顏，一直到嘴角僵硬。
高老爺不過坐了片刻，便離開了，臨走對著高子騏說道：「早些趕路吧，這次不成，也罷……」語氣中透露著濃濃的失望。
高劉氏抹了抹紅紅的眼睛，走上前撫平高子騏衣服上的褶皺：「在外要注意好身體，受不住就回來，娘在家等著呢。」
高子騏的大哥大嫂不知什麼時候消失了，牛春花有些尷尬地立在牆角當被人忽視的壁畫。
「娘，你放心，我不會再讓你們失望了。」高子騏又看了一眼牛春花：「我會，好好過日子的。」
牛春花臉色微紅。
高劉氏這時也才瞅了牛春花一眼，輕聲「嗯」了一聲，吩咐道：「石頭飲食清淡，你以後要上心。莫要見了珍饈美食，只顧了自己這張嘴……」
牛春花被婆婆說的臉紅，但知道婆婆對自己看不上眼，也並不出聲辯駁。
看到牛春花老老實實站在一旁，高劉氏暗嘆一口氣，從袖子中拿出一封銀子，塞給高子騏：「拿著吧，京城不同家裡，花銷頗大。別委屈了自己。」
高子騏推辭幾次不成，只得收了起來。
第二天大早，高子騏和牛春花帶著簡單的行裝坐車一輛牛車出發了。
從秋闈前高子騏接到一封信跑出去后，高老爺就對這個小兒子失望了。這麼重視感情的人如何在政途上走遠，感情用事，盲目衝動，不計後果，都是被人抨擊的弱點。
等高子騏堪堪掛在舉子的最後一名，高老爺便計劃將高子騏打發到京城備考了。沒有留下銀錢嚼用。玉不琢不成器，這孩子從小經受的挫折太少了。雖然同僚恭維自己的兒子青年才俊，是啊，十七歲的舉人，在整個郡里，也屈指可數。但與預期比較，明明還可以更好。而關鍵是，高老爺發現了高子騏的性子，目前還不足承擔起推進高家更進一步的接班人。
看著形單影隻的牛車在清晨的霧氣中遠去，高劉氏放下揮動到發酸的手臂，捂口發出一聲哽咽。
「走吧，讓孩子自己去闖吧。我會派人照顧的。」高老爺難得得拍了拍高劉氏。
「花兒，花兒……」在牛車經過青城鎮附近的驛站時，一胖一瘦兩個身影急匆匆追過來。
是牛大壯和余嬌嬌。牛春花立馬讓牛車停下，跳下來跑過去。
「你們怎麼來了？」雖然才離別幾天，牛春花看到家裡人，眼中的淚珠子一下子就滾出來了。
牛大壯看著從小到大都不怎麼會哭的妹子露出異常脆弱的表情，手足無措的咳了兩聲：「你們說，你們說，我和妹夫說話去。」
余嬌嬌拉過牛春花的手，說道：「你嫁到這麼的人家，家裡也幫不上什麼忙。聽到你們婚後就要上京，這不，咱爹就讓我和壯壯每天在這裡候著，就怕錯過了。」
牛春花聽了，更是哽咽地說不出話。
余嬌嬌粗魯地在牛春花臉上擦了擦，「妹夫是個好的，現在心氣還沒轉過來，你要好好的。不是什麼精誠所至，石頭都會裂開嗎？」
聽了余嬌嬌不倫不類地安慰，牛春花噗嗤一聲笑了，自己真是矯情，怎麼嫁人了，反倒愛哭了呢。
「好了，看見你好好的，我和你哥還要趕緊回去呢。爹在家裡急得嘴角都長了好幾個水泡了。」余嬌嬌又塞給牛春花一包銀子：「拿著，別讓人看輕了。」
牛春花要往回推，余嬌嬌立馬又推了回來：「嫌嫂子給的少是不是？」說完，又沖著牛車邊喊道：「壯壯，回去啦。」
牛大壯哎了一聲，馬上過來了。
「好了，走了。你們快趕路吧。受委屈了就回來，嫂子會給你留一碗飯的。」
看著大哥大嫂的背影，牛春花大喊一聲：「不用留我的飯。我會好好的。照顧好爹。」
登上牛車，兩人又一路往南。
「你放心。」高子騏對著牛春花說了一句，又沉默起來。
牛春花點點頭，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日子會好的，就如同頭上的朝陽，越發燦爛，地上的大道，越走越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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