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海姆達爾
魔王的軀體已經被她放逐到了深淵,一切都應該結束了。
喬沉鬆了一口氣。
直到她回到小區門口嗅到了空氣中若隱若現的血腥味——鐵鏽般的味道淡淡地漂浮在空氣中,但令人非常熟悉。
喬沉愣了一下,心中騰升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緊接著便以最快的速度沖回家——她一躍跳上幾層樓,一把撕開銹跡斑斑的防盜窗,踢開玻璃跳了進去,厚厚的靴底踩上了一小灘稠黏的鮮紅色的血水。喬沉下意識地停住了呼吸,尋著蜿蜒的血跡慢慢看過去,抬起了眼睛,終於在角落裡發現了楚康河的身影。
楚康河整個人像是從血池中撈上來的一般依靠著牆壁癱坐在地上,手掌相疊高舉過頭頂,被一把水果刀刺穿釘在牆上。他身上傷口很多,喬沉甚至能通過出色的視力從破碎的衣料、污濁的鮮血中辨別出森白的骨頭。
——我的沉睡不會終結一切,而我的蘇醒必能帶來毀滅。
喬沉用力地按住自己心口,卻感受到那個地方的封印正變得越來越微弱。
為什麼會這樣?
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
喬沉坐在潔白的單人病房內,靠在楚康河的床邊,翻來覆去地思索滿肚子的疑問。魔王阿加雷斯被她親手封印后,身體一直被保管在精靈族境內,接著桑德拉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把他偷來出來送到了倒生樹生物科技,阿諾博士利用魔王的身體研發出了能讓人轉化成惡魔的藥劑。
但是現在她已經徹底摧毀了阿加雷斯的身體,魔王不可能再蘇醒了,倒生樹生物科技也被特殊行動執行局查辦。
可為什麼她身上的封印卻還是這麼微弱?
喬沉實在想不通。
就在她蹙緊眉頭不自覺地咬著拇指的時候,一捧沾著露水的百合花湊到了她的面前,嬌麗的花瓣和幽幽的花香讓她愣了一下。
「噹噹噹噹~」季諾的臉從百合花後面露了出來,幾乎是在喬沉看向他的一瞬間,他的臉上就露出一個微笑,熱情開朗乾淨,讓人移不開眼。
看見他,喬沉心臟的某個角落忽然柔軟了一下,又在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清新松露的味道。她問:「你怎麼來了?」
「來陪陪你唄,」季諾非常自然地回答,緊接著就揪住了喬沉的馬腳似的翻臉了,「靠,你這話什麼意思?我就不能來了?你是不是不想看見我啊,你不想看見我你還想見誰?除了我誰會對你這麼好、時時刻刻念叨你啊,我跟你說——」
聽見他又像個怨婦一樣嘚吧嘚吧說個不停,喬沉又嫌他煩了,揮了揮手把那捧湊到她鼻尖下的百合花推到一邊。
季諾「哼」了一聲,自己把沾著露水的百合花插進花瓶里。
「你別擔心了,醫生都說他已經脫離危險了,肯定不會有事的,」季諾安慰她,「倩倩雖然還沒醒過來,但身體也沒有出現什麼問題。昏迷的原因還沒找出來,但至少人沒事對吧?」
喬沉想說我擔心的又不是這個,她看了一眼季諾擺弄百合花的身影,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
「對了,你前幾天去哪了?」季諾剛乖巧了沒幾秒,語氣又變得酸溜溜了起來,「你別騙我啊我知道你跟蘇屠洲一起出去了,什麼事情啊你帶他不帶我?我雖然沒他那麼厲害,也不算……特別差吧……你是不是嫌棄我沒用?」
喬沉呵呵:「我嫌你吵。」
季諾:「靠,不帶你這樣的,我話多不就是想逗你開心么?」
喬沉面無表情地望著他:「那你看我現在開心么?」
聞言,季諾撇了撇嘴,抬起手做出一個拉上拉鏈的動作,徹底不說話了。
「……」喬沉偏過臉,無聲地笑了。
季諾眨了眨眼睛盯著她看,表情獃獃的,希望留在他們身上的時間能久一點,再久一點。
特殊行動執行局迎來了一位特殊又尊貴的客人。
來人穿著一身考究的黑色西裝,身材高大,四肢修長,深色西裝襯在他身上甚至比王冠之於國王一般更加般配,鉑金色的長發順著形狀完美的頭顱束在腦後,露出了尖尖的長耳朵。他白皙的皮膚比黑夜中的雪地更加耀眼,眉毛順從輪廓優美的眉骨朝側邊勾去,就像冰冷的刀尖,長而翹的睫毛下藏著一雙冷淡的金色眼睛,如同漂亮的蝴蝶棲息在昂貴的寶石上,五官英俊得讓人不敢逼視。
他甚至沒有跟前台小姑娘報上名號說明來意,走進執行局大廳的一瞬間就彷彿摩西分海似的逼退了擋在了他面前的人潮。
等到他猶如國王巡視領地般邁進局長辦公室,大廳里靜默了三四秒后才發出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海姆達爾。
精靈族最尊貴的王。
即便是身為特殊行動執行局局長的李嘉莉也忍不住將視線在對方的身上多停留幾秒,意識到自己的失禮后才謹慎地移開眼睛。她稍作思考就明白了海姆達爾的來意,開口說:「女精靈的屍體目前保管在我們局裡,您——」
海姆達爾表現出對這個叛徒的毫無興趣,冷淡地截住了她的話:「我來回收魔王的身體。」
「魔王?」李嘉莉回答,「很抱歉,魔王的身體已經被喬沉銷毀了。」
「……」海姆達爾沉默了一會兒。他的確不知道「喬沉」是誰,但能跟魔王阿加雷斯聯繫起來的人,無論怎麼想都只有那一個。
這個時候辦公室的大門卻被蘇屠洲推開了,他帶著一疊工作說明報告想交給李嘉莉,卻無意中看見了一位真正的精靈。
海姆達爾望向他的平靜的目光懾住了蘇屠洲想要退開的腳步,他注視著蘇屠洲就像看著另一個人。
「請問——」李嘉莉不自覺地帶上了敬語,開口說。
海姆達爾再一次打斷了她,他實在對人類的客套興緻缺缺:「她在哪裡。」
喬沉這幾天都在病房裡守著楚康河,他已經脫離危險了,但不知道為什麼遲遲沒有醒來,喬沉還有很多一時之間解決不了的問題想要問他。
她坐在椅子上垂著頭,昏昏沉沉地從睡夢中醒來,剛睜開眼睛就注意到季諾在旁邊一直注視著她,不知道站在那裡看了多久。
「怎麼不叫醒我?」喬沉扭了扭略顯僵硬的脖子。
「看你累了嘛,」季諾又把一捧百合花塞到她懷裡,「有沒有夢見我啊?」
「沒有。」
「那我就不給你了。」季諾威脅似的作勢要把花收回去。
喬沉哪能容得了他放肆,她百般聊賴地撥了撥沾水的花瓣,說:「怎麼每天都是這個,就不能換個么……」
「能啊。」
季諾說著,又把一隻鮮紅的玫瑰花遞到了喬沉面前,枝幹上的刺被拔得乾乾淨淨。
喬沉覺得自己沉甸甸的心臟像是繫上了氣球似的往上飄,她接過了那隻玫瑰,冷不丁地聽見季諾開口說:「我愛你。」
季諾認真地注視她,目光溫柔,說的話從來沒這麼短過:「我愛你。」
一定要說些什麼,喬沉想,她一定要說些什麼。
至少這一次要好好說出來。
「我也愛你。」喬沉對他露出了微笑。
然而就在最後一個字音結束的同時,一直靜靜沉睡在喬沉腳下的黑影卻突然暴起,如同渴望痛飲鮮血的慾望之獸般精準地刺穿了她的心臟。
魔王的封印徹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