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chapter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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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雷蒙德光榮登上報紙頭版。
記者抓拍技術相當高超,配圖上衣冠楚楚西裝革履的雷蒙德站在轉角處,舉著叫賣用的木頭盒子,展示出裡面鋪滿的避/孕/套,明明是周圍人流密集,但就好像雷蒙德是病毒源以他為中心半徑三米範圍都成真空地帶,大抵是發現有人拍照,雷蒙德對鏡頭怒目而視,表情像是在說:「看什麼看?沒看過賣避/孕/套的啊!」
當時馬龍高興地領著威利和伊萊在馬路另一邊的露天咖啡店,悠閑地喝著冷飲圍觀(劃去)嘲笑(劃去)雷德蒙賣套。
儘管雷蒙德頂著炎炎烈日,脊背挺得筆直,但仔細觀察,伊萊還是能看到他握著拐杖的那隻手一直在顫抖,大抵是在忍受著腿部的疼痛,著實是落難貴公子。
伊萊又有些納悶地琢磨起來:這個男人有虹膜異色症,聽說這種癥狀的人有些會在聽力上有缺失;而且看他柱個拐杖一瘸一拐的。又聾又瘸,「自己」以前怎麼會從了個這樣的人呢?
馬龍看伊萊時不時往馬路對面看,有些戲謔地說:「不必遮遮掩掩的,我對同性戀並無反感。現在很多人將同性戀當做時髦,但我有時也會想想,為什麼我們就一定要愛異性呢。」
伊萊怔了一下,瞧了一眼威利,然後有些尷尬地說:「或許我該說一下。自從我在醫院醒來,我就發現自己忘記了以前的很多事情,包括馬路對面的那個男人,我也是在自己以前的書信里才知道有這麼一個人。……我只是在想,他是個瘸子吧,這樣拿著重物站這麼久,會不會出事。」
馬龍不高興地哼哼說:「他打傷了威利,受點傷又有什麼。」
威利也於心不忍地看了看疼的滿頭冷汗的雷蒙德,「其實也不是很嚴重……」
馬龍又說:「不過,他不是瘸子啊。看來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了。雷蒙德·愛德華茲。他,波菲里奧,阿里汗,奧納西斯,那幫人都是出了名的紈絝公子,時常因為花邊新聞登報的。我記得三天前報紙刊登過他出車禍的事情,還是突然從和瑪琳娜·奧貝爾小姐的婚禮綵排上跑掉,然後出了車禍,外面還在猜測他這樣行事乖張侮辱了奧貝爾小姐婚禮會不會繼續,照理來說他現在應該在醫院的,不知道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伊萊並無任何感覺:「哦,原來是這樣,謝謝你告訴我。」
雷蒙德並沒有站一個上午,剛過了十五分鐘,便有一幫記者蜂擁而至沖著他咔擦咔擦拍照,等到半個小時過去,一輛轎車姍姍來遲,轎車上下來幾個人,把記者趕開,領頭的銀髮老者同雷蒙德說話,兩人顯然發生了小小的爭執。
馬龍看看手錶,遺憾地說:「真沒意思,才半個小時呢。」
伊萊後來知道,雷蒙德還真的是從醫院偷跑出來的,為此還敲昏了一個保鏢,扒了對方的西裝和風衣來穿。
「算了,伊萊,你去說一下,讓他走就走吧。」馬龍說。
「我去嗎?」伊萊問。
「這裡你最沒有名氣啊,我好歹是個小明星了。」馬龍回答。
於是伊萊走出咖啡店,剛要穿馬路的時候,雷蒙德瞧見他,立即高興地喊起來:「伊萊!」
背對著伊萊正在和雷蒙德說話的銀髮老者轉身,面朝伊萊微微躬身,「您好,哈金斯少爺。」
「您好。」伊萊卻記不起對方是誰,只得含糊過去,他開門見山對雷蒙德說,「馬龍說差不多夠了,你已經履行了賠禮道歉,離開也可以。」
雷蒙德則深情凝望著伊萊,有點深受感動的樣子:「我就知道你是關心我的。」
伊萊:「……」他沉默了一下,像是要甩掉一隻爬到手背上的黏蟲似的說:「我只是沒有虐待殘疾人的愛好。」
雷蒙德從風衣里拿出一個漂亮的四四方方的鐵盒子,說:「我知道你還在生我的氣,我道歉。那時我太生氣了,你說的那樣刻薄又不聽我的解釋,一時間沖昏了頭腦。聽說你出事我便立即趕過來了,但路上出了車禍,等我醒過來,他們又不讓我出去,我好不容易才跑來看你的,結果卻看見你同另個男人睡在一起……」
伊萊不虞地打斷他的話:「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嗎?」
「好好,你別生氣,是我錯了,伊萊。」雷蒙德把盒子塞給伊萊,「我給你帶了你最喜歡的。」
伊萊沒有伸手去拿,冷漠地說:「我想我該告訴你一些事情。我在醫院醒來之後,就忘記了以前的很多事情,其中包括關於你的一切。但我看了我留的信,大概知道你和我是什麼關係,並且知道以前的我下了如何大的決心。」說完,他把信遞給雷蒙德。
雷蒙德愣愣的,看著伊萊手裡信像是看著一條隨時會咬他一口的毒蛇,但還是接過了信,接著彎腰,固執地把鐵盒子放在地上,「我用一支金錶才同一個小朋友換來的。」最後一瘸一拐地走了,就剩下伊萊和鐵盒子孤零零地在路邊。
伊萊低頭看了看腳邊的鐵盒子,走開幾步,又折回來,還是把盒子撿起來,打開——盒子里裝滿了小熊軟糖。
伊萊:「!!!」
伊萊想:他怎麼知道我對小熊軟糖一點抵抗力都沒有的?不對,是另個伊萊怎麼也和我一樣最喜歡小熊軟糖?真是太奇怪了。
也不知道雷蒙德是因為看了信以後知道了伊萊的決意,還是養傷被人關起來不放出來,伊萊又重新獲得了短暫的平靜的生活。
第二天買報紙找工作,便看到了雷蒙德登頭版的新聞。
眼下這個時代可不是21世紀網路時代,在這時候,報紙的力量是無法比擬的,緊扣住輿論的喉嚨,還有一些專欄作者專以寫八卦新聞宣傳電影為謀生手段,許多演員都得討好這些筆杆子。
伊萊不由地想起這麼一則四五十年代的舊故事:
專欄作家:今天凌晨三點鐘的時候,在桑弗那多谷的小酒吧里,那緊挨著你的女人是誰?
男演員:我跟我媽媽在一起。
專欄作家:什麼媽媽!跟你在一起的是和你一起拍電影的女性。我想她大概是對她丈夫說,你們工作的很晚,是不是?
男演員:是的……我們不過是回家是路過酒吧,想喝兩杯休息一下而已。
專欄作者:根據我得到的消息,那時你的手放在她的一個乳/房上。
男演員:……那是從她衣服了不小心滑落出來的,我只不過是幫她放回去。
專欄作家:胡說八道!……不過,我不會給你再報紙上登出來的,我不想找你的麻煩。
男演員:老天保佑你——你真是個大好人。
專欄作家:你有什麼有價值消息可以給我嗎?
男演員:……恐怕目前還沒有。
專欄作家:那麼,一打聽到消息就請致電給我,親愛的。
男演員:一定一定。
雷蒙德這種公子哥向來是豐富取材的對象吧,說不定也有人盯著他,但以他的性格必定不屑理睬的。伊萊想。
似乎有點扯遠了。伊萊笑了笑自己,經過幾天時間之後慢慢適應過來,並且意識到自己是身處什麼時代。站在窗邊,看到傍晚時分燈火闌珊的街道,驀然一股浩然空豁之感穿過身體。
無論前事如何,他現在還是在好萊塢,好萊塢電影的黃金時代,作為一個演員,夢寐以求的時期,真是太好了。
……但是,現實和夢想總是有差距的。
首先,伊萊得把房租、修房子的錢給交了。
總共是十美金,伊萊幾乎掏空口袋才湊夠這筆錢,他揣著一堆零錢去交錢。
伊萊伸手要敲房門,指尖剛輕叩到木板上門就吱呀一聲搖搖晃晃地開了,「門沒關嗎?」伊萊正想著,一陣風吹過,門就被吹了個半開,正好能讓伊萊瞥見房間內一角的場景——馬龍擁著一個嬌小的女人在牆角那兒,馬龍光著上半身,皮帶解開,那個被他遮住的女人穿的吊他這時那個女人看到有人出現,嚇得差點尖叫起來,被馬龍一手捂住。
伊萊此時面無表情——他除了演戲之外鮮少表露情緒——所以他看上去似乎很冷靜得說:「我是來找老威廉的……抱歉,我想我還是等會兒再來吧。」
沒過十秒鐘,馬龍已經穿戴整齊的出來了。
伊萊主動說:「我不會說出去的。」
馬龍:「……」
這時老威廉姍姍來遲,正巧看到伊萊和馬龍站在他的房間門口,便詢問起來。
馬龍一把摟住伊萊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架勢,說:「哦,我陪他來交房租。交房租。」
「是的。」伊萊看看馬龍,又看看房東,忍不住盯著房東下巴上那顆痦子,想:致六十年後的小威廉先生,我為我的懷疑道歉,馬龍·白蘭度果然住過你的房子……而且還和你奶奶關係匪淺……難怪一張合照都沒留下來。
房東受了房租,還關心了伊萊兩句:「你還那樣年輕,以後不要再想不開了。」然後又對馬龍說,「你還真是個好人啊。」
伊萊:「……」
房東進了自己家,房內傳來一聲甜蜜的「親愛的」,然後大門關上,一切不再對外展示。
伊萊沉默地往樓上走,馬龍快步趕上,說:「你……你交了這些錢以後還有錢嗎?」
說到這個,緊迫的生計讓伊萊顧不得羞恥了,「我那還有半箱避孕套和五瓶潤滑油,挺好的牌子……這些大概是我最值錢的家當了,你要買嗎?我覺得你應該比較需要的。」
馬龍:「……」
伊萊老臉一紅:「好吧,不要就算了。」他忽然想起來了,面前這個男人可是被稱為「行走的生/殖/器」的男人,他有九個被他承認的孩子,警方記錄了十五個,江湖傳聞則是二十五個以上……估計也不喜歡用套。
馬龍說:「呃……你不是在找工作嗎?我認識的一個劇團正在招人,我給你介紹吧,雖然你如果進了劇團作為新人工資不會太高,但是至少糊口不成問題。」
伊萊愣了下,才說:「我不知道該怎麼感謝你……」
馬龍大方地表示:「何必道謝呢,我們是朋友嘛,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舉手之勞而已……呵呵,你別把剛才看到的事情告訴威利。」
伊萊其實有點不明白,既然這樣在意他,那為什麼又要和別人亂來呢。
伊萊點頭承諾說:「我不會告訴威利的。可你這樣……他其實也並不是都不知道的。前天你在醫院和小護士搭訕,他那麼溫和的人都有些生氣。」伊萊說,「你也不能總是趕他然後佔領卧室啊,他都在考慮出去租房子了。」
馬龍像是被戳中要害,略微激動起來,「能怪我嗎?他穿的那麼暴露在我面前走來走去。」
伊萊回憶了一下威利的睡衣,短褲短袖,露出小腿和手臂,就是非常普通的商店販賣的夏天的睡衣款式。哪裡暴露了?
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好:「……」
馬龍輕咳的兩聲:「不要把這個告訴威利。咳咳,我會自己和他談談的。……對了,你說你要賣的那些東西,都什麼價錢?便宜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