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莊家被削去國公之位后,家產也被查抄,雖然保住了性命,卻已從昔日的富貴公府變成了如今的尋常百姓,分崩離析之下,再無往日的威嚴尊榮。自打莊家分家之後,庄元晉投軍,庄嫣則跟著父母尋了個小院落住下。
畢竟曾是榮耀滿門的公府,姻親錯雜,雖然如今天下易主,到底也有一兩門能幫襯著他們的親戚,因此生活雖變得清貧起來,卻也不算艱難。庄嫣以前仗著郡主的身份東挑西揀沒能嫁出去,這會兒無人問津,她這半年便一直呆在家中。
原本以親戚們的幫扶,庄老爺再尋個營生的門路,一家人也能吃穿不愁,可惜一家子富貴慣了,陡然落入塵泥,不過半年的時間就已坐吃山空,手頭拮据起來。原先滿屋滿箱的綾羅綢緞不復存在,如今庄嫣身著尋常布衣,頭髮用簡單的木簪子挽起,雖然容色依舊清麗,到底經了磨難,頹喪許多。
那瓷器原是她攢了許久的銀子想要買了送給庄老爺做賀禮的,誰知她正捧著挑選呢,不妨裴明嵐陡然衝撞過去,庄嫣手中一個不穩,漂亮的瓷瓶便落地而碎。
店裡的小二並不認得這位曾經的郡主,當即湊過來,頗為嫌棄的瞧著庄嫣,著急道:「這……這……這可如何是好。」
雖說庄嫣已不復往日尊榮,到底養尊處優慣了,眼光還是極好的,雖然手頭的銀錢不多,習慣使然,看東西的時候總愛看看上好的東西。她臉色慘白的瞧著那一地瓷片,手指下意識的摸了摸荷包,那點碎銀子根本不夠這瓷器價錢的十中之一。
「是,是她推我的。」雖然知道該賠,庄嫣卻沒這個能力承擔,瞧了裴明嵐一眼,訥訥道。
裴明嵐哪能不認得這位郡主,當即瞧了旁邊侍女一眼,那侍女如何不知其意,當即冷笑道:「這為姑娘,我家夫人好好的走路,何曾推你了?」說著向四周道:「諸位可都是見證,我家夫人何時推她了?」
店裡的客人們都把心思放在瓷器上,誰會留意這突如起來的變故。方才裴明嵐撞了庄嫣后便即退步,這會兒隔著兩三步的距離呢,不太像推人的模樣,一時無人回答,甚至有人搖了搖頭,覺得是庄嫣混賴人。
那丫鬟得理不饒人,輕蔑道:「不過一個瓷瓶罷了,要是你賠不起,咱們夫人發個善心幫你了結此事也就算了,可你怎麼賴人呢!」
庄嫣何曾這般當眾被人奚落過,以前的裴明嵐在她眼裡不過是塵泥,如今卻反過來被她的丫鬟羞辱,登時臉漲得通紅,羞惱之下思緒不輕,只憤然道:「你胡說!若不是她撞了我,好好的瓷器怎麼會掉到地上去!」
「庄姑娘。」裴明嵐踏前一步,臉上頗有嘆息的意味,「不過幾兩銀子而已,值得這樣抵賴嗎?唔,是我記性不好,姑娘已經今非昔比了。」她的父親裴御史雖然家事不寧,在朝堂上卻頗會辦事,如今已然升任正五品的御史中丞,裴明嵐自然不會把這個落魄的前朝郡主放在眼裡。
庄嫣對這位裴明嵐的印象實在太淺,這會兒見她落井下石,又是憤恨又是羞惱,當即怒聲道:「既然你不肯承認,我賠就是了!」說著就問那小二價錢。
「這瓷瓶賣十兩銀子。」小二還指了指架上的標籤,「那上面寫的清清楚楚。」
十兩銀子,對以前的庄嫣來說,實在不值得掛在嘴邊,可如今這般拮据……面子固然重要,但她哪裡還能輕易拿出十兩銀子來?一時攥緊了拳頭,默然不語。
人群里自然也有幾個頗有見識的人,最初還沒注意這裡的動靜,這會兒被吸引過來,一眼便認出了庄嫣,不由交頭接耳的指指點點,「那不是以前的廣安郡主嗎?」
「什麼郡主,早就被抄家了,居然還能來這裡……」
「哎喲,人家興許還當自己是郡主呢。」
「哪有這樣的郡主,砸了東西賠不起,還敢賴別人……」
零零散散的聲音落入耳中,庄嫣臉漲得通紅,加之家世巨變本來就心存委屈,當下忍不住,眼眶中便有淚花溢了出來。她緊緊咬唇,恨恨的盯著裴明嵐。
裴明嵐卻覺得快意,微微一笑。她和庄嫣倒算不上有什麼仇,只是以前庄嫣仗著身份作威作福,裴明嵐心有不忿而已,這會兒見庄嫣如此,以她的性子,能踩一腳還沒什麼損失,何樂而不為?便湊近了低聲道:「郡主受了委屈,是不是該進宮找皇後娘娘告狀了啊?」
「你!」明明白白的聽出了對方的挑釁和譏誚,庄嫣敢怒不敢言。雖然庄元晉已然從軍,但庄府既然被抄,自然是定了罪名的,這時候又沒有多少戰事能讓庄元晉立功,短時間內也只能是個默默無聞的士兵,跟韓荀是沒法比的,庄嫣自然無所倚仗。
裴明嵐呵呵笑了笑,「哦是我忘了,現在哪裡還有你告狀的份呢,就算是進宮向皇后求情,也該是我家明溪才有這資格呀。」
庄嫣怒極,冷笑道:「你得意什麼,狐假虎威而已!」說著將眼角餘光掃向裴明溪,眼中的不屑毫不掩飾——雖然身份驟變,但在骨子裡,她對裴明溪的出身依舊十分蔑視。
裴明溪明明白白的看見了那份輕蔑,也看見了庄嫣眼中的淚花。
她原本是在和隋遠道低頭說話的,因此也沒瞧見剛才裴明嵐是不是真的撞了庄嫣,故而一直沒有出聲。這時候瞧著庄嫣通紅的雙眼,驀然生出不忍之心——是在何時,她也曾被人這樣奚落嘲笑。
經歷過那樣的難堪,自然也曉得其中的痛楚。裴明溪雖然因庄嫣曾對琳琅做的事而心懷芥蒂,但她能順利進入畫院,畢竟也是庄嫣推薦之故,當下噓了口氣,上前道:「庄姑娘身上帶的銀錢怕是不夠,我幫她賠了吧。」
「明溪!」裴明嵐有點不滿,她這裡奚落得正起勁呢。
裴明溪對這位姐姐並沒什麼好感,只是礙著裴御史的面子,又是裴明嵐主動熱情來城外接她,故未推辭。這會兒明白是裴明嵐故意刁難落魄的庄嫣,心中便聲厭惡,也不去理她,仿若未聞,自囊中取了銀子遞給小二,又淡聲道:「姐姐不是要選瓷壺嗎,再耽擱下去就遲了。」
裴明嵐未料妹妹的胳膊肘竟然會往外拐,不過她如今也對裴明溪存了幾分忌憚,到底不敢太張揚,便笑著瞧了庄嫣一眼,「我家明溪心地善良才會不計較,不過庄姑娘,好心奉勸一句,往後出門啊,先看看黃曆。」
庄嫣冷哼,她如今已沒有丫鬟傍身,這一番窩火之後更沒心思挑東西了,低頭走到裴明溪身邊,努力找回了一點場面,「今日謝裴姑娘出手相助,就當我借了你的,改日必定奉還。」
裴明溪便「嗯」了一聲,和隋遠道一同往裡走。裴明嵐卻沒動身,瞧著庄嫣落魄里去的背影,意猶未盡。
這頭庄嫣強忍著出了鋪子,拐到街巷無人之處,才敢放聲大哭,最後通紅著眼睛回家去了。
這一番風波後來被知情人傳開,經徐湘之口傳到了琳琅耳中,琳琅聽罷只是一笑,「惡人自有惡人磨罷了。」
彼時裴明溪已然重歸畫院,正在皇宮的一處涼亭中作畫。琳琅親近的姐妹里,徐湘是公主可以隨時見面,賀璇璣進宮是要特意召見的,反不如從畫院里找裴明溪來得方便,所以時常找裴明溪說說話,倒也自在。
徐湘頗為感慨,「當年裴明溪剛上京,似乎也就你一個人跟她來往,要好得很。我記得那時候碰見,裴明嵐在她跟前那麼驕傲,誰知如今卻反要借她的面子來欺壓人,真真好笑。」
「幸好明溪性子清靜,不喜這些紛爭。前些天我聽她說是不會再去裴家了,恐怕也是因裴明嵐之故。」
「那個裴明嵐啊……後來被我瞧見,也收拾了一番。」徐湘湊在琳琅耳邊,嘻嘻笑道:「庄嫣又不曾得罪過她,這般欺壓也是可惡。要說報仇嗎,她那樣算計過你,也該你來才是。」
「我才懶得理她。」琳琅舀一勺冰鎮的酥酪入口,甜膩清涼,實為解暑佳品,「這兩天宮裡要裁人,忙得焦頭爛額呢。」
「要裁人啊……」徐湘眨了眨眼,「按照規矩,良家女子自可放出宮去,罪人之女卻是不能輕易出去的,說起來,你猜我今天進宮后碰見了誰?」
「難道是魏嫆?」
「……就不能多猜幾次?」徐湘不滿。
琳琅微微一笑。這宮裡她倆都認識的人並不多,徐湘這般表現,顯然是有點幸災樂禍的樣子,並不難猜,不過還是得照顧徐湘的心情,便好奇追問,「難道是你發現了什麼?」
「算是吧。去御花園的時候正巧看見,她和侍衛鬼鬼祟祟的在一起說話兒,不知是有什麼事。」
「和侍衛說話……」琳琅沉吟,宮裡的內監和宮女往來並不奇怪,但是和侍衛……難道從一介千金淪為婢女,魏嫆的性子還沒改掉?想了想還是覺得蹊蹺,便吩咐錦繡,「看看魏嫆如今在哪裡當差,再派個人悄悄盯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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