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第八十六章

頭上傳來了鳴叫的聲音，樹葉沙沙作響，季仲申猛地清醒了過來，睜開了眼睛，琥珀色的巨大的眼睛上下轉動了一下。

季仲申還記得，當他答應了那個奇怪的聲音，願意付出任何代價追隨陸逍而去之時，他的眼前頓時變成了灰茫茫一片，緊跟著他整個人都恍惚了起來。

不知在混沌中過了多久，他感到自己彷彿被什麼引力吸進了一處玄妙之地。就好像自己正在什麼狹窄的地方強行穿梭，全身都被擠壓得幾乎快要變了形。然後，他就來到了這裡。

季仲申茫然的抬起了頭，看向周圍，他眼下正身處在一片稀疏的樹林里。他下意識的轉動著眼睛，卻並沒有見到陸逍。

他兩腿一蹬，下意識的就想用雙手撐住地面站起來，卻竟然跌跌撞撞的歪倒在了地上，重重栽在泥土地上。龐大的身軀壓塌了旁邊兩顆小樹，隨著「嘭」的一聲巨響，地上騰起了一大團黃土，整個樹林都彷彿震顫了起來！

季仲申的瞳孔緊縮，費力的低頭看向了自己的身體——

他原本的手臂，變成了兩隻爪子。

巨大的瞳孔頓時緊縮成一道狹長的細線，他努力感受著體內，卻根本無法調動修為……他修習了千百年的功力沒有了，靈台盡散。

他發出了一聲怒吼，揮舞的尾巴抽斷了一株手臂粗細的小樹，旁邊的兩人合抱粗的大樹雖然沒斷，卻也抖得如同風中落葉一般。

他再也顧不上別的，奮力掙扎著站起了身，跌跌撞撞的往樹林深處跑去，來迴轉動著頭顱搜尋著陸逍的身影。

這頭巨獸搜索著自己的領土，沉重巨大的身體踏在這片土地上，整片樹林都好像因為它的動作而震顫著。

然而林子里靜得只聽得見它的腳步聲，它搜遍了周邊的所有地方，可是誰都沒有，只有他。

陸逍呢？

他在哪？

不是說這裡有他嗎？！

季仲申不懂得什麼是系統，他只以為是大千世界玄妙莫測，才讓他來到了此地，哪怕系統就在他的腦子裡，他也沒有試圖和系統溝通。他唯一堅信的，就是陸逍一定是在這個世界里。

為了找到陸逍他放棄了一切，現在他沒有了修為，變成了一隻怪物，他什麼都沒有了……可是陸逍呢——？

他究竟在哪——？！！！

它的瞳孔陡然緊縮成了一道豎線，它張開血盆大口，發出了一道震耳欲聾的嘶吼聲，響徹大地——

陸——逍——！

博納恩正伏在樹叢里，狼群分散著守在周圍，他們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原野，一群似牛似鹿的食草動物正成群的吃草。他們各個嚴陣以待，握緊了手中的標槍，緩緩地靠近。

突然，這些動物彷彿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猛地站直伸長了脖子向西望去，不過眨眼的功夫，便猛地四散逃走。

博納恩貓在樹叢里，眼看著一頭牛鹿直衝著他跑了過來，幾乎是慌不擇路。它看見了博納恩，卻也只是稍稍偏了一下身，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他舉著骨刀的手遲遲沒有落下，直到草原上一隻動物也不剩。他和所有的族人一樣，並沒有去撲殺自身旁跑過的獵物，而是弓起了身體，看向了西邊。

博納恩隱隱覺得大地在顫動。

地面傳來了一陣輕微的震顫，咚——咚——咚——

那一瞬間，博納恩的頭皮幾乎都要炸開了，他瞪大了眼睛，看見一頭像是一頭足有十幾米高的巨獸飛快跑過，隨著他奔跑的腳步，大地都在顫抖——！

它發出了一聲震耳欲聾的嚎叫，尖銳得幾乎要震破他的耳膜，它擺動著粗壯的尾巴大步跑了過去，往西面去了。

狼群緩緩聚攏在了一起，它們悄無聲息的穿過了樹叢，尾隨著這頭原始巨獸，追蹤了過去。

******

陸梟此時正在部落里，準備著他和博納恩的儀式。

他拿出了前所未有的耐心和細緻，巨細無遺地督促著籌備工作，從食物的準備和部落的清掃，以及著裝。沒錯，他用原始世界的材料給自己準備了一身行頭。

無論是對陸梟，還是對於這個原始蒙昧的時代而言，他們的結合儀式是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的。

最起碼陸梟是這麼認為的。

他不奢望這幫獸人能做到一夫一妻，建立婚姻法，但最起碼他希望這能影響他們的一些觀念，起碼能讓以後部落里的幼崽們知道他們的父親是誰也好。

博納恩倒是不操心，由著陸梟折騰，還似遷就似無奈的說他「想太多」。

陸梟懶得搭理他，就好好的準備自己的東西。

他不知道祭司究竟有沒有能夠通靈的神秘力量，更不知道這世上究竟是否真的有神明。但既然是儀式，它就該正式、嚴肅，他們要當著所有族人的面宣告對方屬於自己，約定彼此在一起，永不背叛，永不分離。

雖然他們在一起了幾個世界，但這竟然是他們第一次舉行正式的婚禮儀式。

……為什麼儀式是在原始時代辦……？古代不好么，現代不好么，未來星際不好么，哪怕是修真世界也行啊，滿天的空中飛人也算夢幻了，為什麼偏偏就是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啊？！

陸梟鬱悶的用骨針扎透了皮子，縫了個腰帶在身上比了比。

幾個雌性睜大了眼睛稀奇的看著他，小聲的議論著。一個雌性舉起了手中穿成串的羽毛，畢恭畢敬的小聲問道：「大人，這樣可以嗎？」

陸梟接過來，把它在頭上比了比，點點頭，「很好。」說著又教他怎樣把小塊的白貝殼點綴在上面。

雌性們伸著脖子看著，皺巴著臉，「只有這一個顏色嗎？一點都不花哨。」

對獸人們來說，一個頭冠如果都來自同一種動物，同一個顏色，就會顯得無能。他們更傾向於把自己打扮得像個雜貨鋪，把海陸空所有兇猛、敏捷、難以捕捉的動物的皮毛、翎羽和骨頭都戴在身上，這樣才能顯示出強大。

可是陸梟想要的是美觀啊。

「只要這一個顏色，會漂亮的。」陸梟對他們笑了笑，把縫好的腰帶放在了一邊。

雌性們有些疑惑，不過不妨礙他們好奇，他們小聲議論著，各個都盼著儀式的到來。

陸梟把串好的鏈子釘在一起，眼看準備得已經差不多了，只等明天黃昏，舉行儀式。

一個雌性從來面掀開了獸皮門帘，探頭進來招呼他們，「大人，湯已經好了！」

他們走出帳篷，部落空地上的三處篝火上，都坐著鍋子，裡面燉的是雌性們剛剛捕上來的魚，上面還飄著綠色的蔬果，味道算不上很好，但味道很鮮。

有幾個雌性還在火邊烤了幾隻兔子，肉已經烤得焦脆，泛著陣陣的香味。

雌性們翹首盼著雄性們捕獵歸來，可日頭已經升到了最高，湯也已經燒開了，咕嘟咕嘟地翻滾著，可雄性們卻還沒有回來。

自從博納恩成為首領以來，他教給族人更好的製作捕獵陷阱，改進捕獵計劃，操練雄性們的體能訓練。

他雖然不能變身，可是雄性們都服從他敬畏他。在他做首領的這些日子裡，每次捕獵都能斬獲不少獵物。甚至是成年角蜥都被他們獵了兩頭回來，如今角蜥的肉已經吃光了，兩具一人多高、四米長的骨架就擺在部落圍欄外，一左一右像是門神一樣鎮守在部落大門口，顯示著部落的強大。

在這片大陸上，角犀已經算得上是頂級的掠食動物了，它們移動速度敏捷，表皮堅硬幾乎是刀槍不如。它們習慣群居，能在它們的棲息地獵回一頭成年角蜥，可見狩獵能力之強悍。

狼群是這篇草原上最強悍的族群之一，又怎麼會拖得這麼晚還不回來呢？難道是遇到更大的麻煩？

事實上，他們並沒有遇到麻煩，甚至一頭獵物也沒有捕殺。

他們此時正向著西邊走，早已經遠離了部落。

那頭向西跑去的巨獸引起了他們的警覺，野獸的直覺告訴他們，這裡出現了一種更加可怕的掠食動物，可怕到能威脅到他們的生存。

原本供他們打獵的這片草原上，大部分的野生動物都跑光了，就連成年期沒有天敵的角蜥都龜縮在巢穴里不出來。草叢裡有的那麼幾隻小動物，全都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連捉都不用捉，伸手就能抓起來。

博納恩帶著狼群往西面追了過去，他們穿過了草原，進入了一片稀疏的樹林。他們謹慎的查看了周圍，圍在了巨獸留下的腳印旁邊。

這頭巨獸的爪子巨大無比，無堅不摧。三趾鋒利異常，腳印足有一米五長寬，踩在泥土地上，凹處一個半尺多的的深坑。

它的身軀足有十米多高，伸長恐怕要到二十米左右，這樣的巨獸絕對是這個世界的霸主，可是在原主的記憶中，蒼狼部落從沒發現過這樣巨大的野獸。

博納恩查看過了足跡，就站起身想要查看一下周圍的痕迹，可他剛一回身，就看見狼群早已經退出了五米外，一頭頭都伏低了身體，爪子不安的刨著地面，喉嚨里發出「嗚嚕」的聲音。眼裡雖然還帶著野性，卻已經流露出了屈服的畏懼。

僅僅是聞到了殘留的味道，就讓這群原本處在食肉鏈頂端的狼族露出了這樣如臨大敵的反應。

博納恩走過去，一把抓住了一頭狼脖頸上的長毛，硬把它提了起來，往腳印這邊拽。

巴卡維的勇武鎮靜讓它們定下了心神，它們往前跟了兩步，從剛剛的威懾中清醒過來，地上的腳印也彷彿不再那麼可怕了。

博納恩查看了一下腳印，又看了看兩旁的樹榦上留下的碰撞痕迹。

博納恩擔憂的說道：「我們要繼續追蹤下去，找到它的棲息地。如果它活動的範圍恰好在這一帶，咱們的部落恐怕就要……」

博納恩也沒想到，他千挑萬選才定下來的落腳處附近，竟然有這樣的怪物出沒。與這樣的巨獸相比，獸人的體型實在太渺小，哪怕是他們辛苦建起來的部落，也經不住它踩兩腳。

現在已經是夏末，眼看就要入秋了，難道還要再被迫遷徙一次么？哪怕他顧及部落，可陸梟只是個地球人的肉身，皮脆血薄，哪怕能扛得過遷徙，也未必能扛過緊隨而來的嚴冬。

陸梟的眉頭緊緊皺在了一起，他順著腳印的方向往前瞭望了一眼。

巨狼低聲嚎叫了一聲，幾頭灰狼立刻抖擻了起來，博納恩拍了拍它們的脖子，翻身上了狼背，「繼續走！」

博納恩帶著族人順著腳印一路追去，不見到這個巨獸的巢穴在哪，他就無法安心。

他們追蹤的速度並不慢，可是距離那巨獸沉重的腳步聲卻彷彿並沒有接近過少，直到他們追到了一片岩石地附近。

這是一片石山，怪石嶙峋，地面的岩石凹凸不平，質地堅硬，不能再輕易地找到它的足跡了。

也再不能聽見巨獸的腳步聲了。

博納恩猜測，這裡大概就是巨獸的巢穴。可不親眼看上一眼，他卻始終沒辦法安心。

他翻身下了狼背，謹慎的靠近了那個巨大的腳印。

他們沿途走了一路，也沒有發現巨獸的巢穴，假如這裡也不是它的棲息地，那就說明這片土地上有個喜歡四處溜達的巨獸，隨時都可能到部落里去逛一逛。這對整個部落來說，都絕不算是個好消息。

打頭的巨狼謹慎的來到了博納恩的身邊，它緩緩靠近腳印，低頭聞了聞，緊跟著像是打了個噴嚏似的，就遠遠地躲開了。野獸的天性讓它從心底里畏懼這股陌生的味道，這就好像是來自深淵的氣味，彷彿多聞一下都會喪命一般。

灰狼對博納恩低聲發出了一聲低鳴。

博納恩沒有他們敏銳的嗅覺，無法通過氣味來辨別這些信息，更加無法體會到獸人們打從心底的畏懼感。

他讓狼群原地待命，自己則仗著靈活的小體型去一探究竟，非要去看看這巨獸是否真的住在這裡不可。

這片石林面積不小，怪石林立雜亂無章，灰撲撲的巨石錯落，幾乎讓博納恩看花了眼睛。他小心翼翼的想中心靠近，搜索者地面上的蛛絲馬跡。

自進入了這片石林起，巨獸就彷彿停下了腳步，不見了。可他們明明是越來越接近的，它的蹤跡卻反而變得有些難找了。這讓博納恩擔心，究竟是巨獸回到了巢穴，還是它擁有敏銳的感知和智力，躲進了這片石林藏匿了起來。

而隨著深入石林，他的心就越往下沉。

假如這裡真的是巨獸的巢穴，那麼它留下的痕迹就該更多才對。

博納恩當即掉頭就往外撤，他一回身，就看見一直琥珀色的巨大的眼睛正瞪視著他！

它的頭足有一人高，長而突出的嘴咧開一道縫隙，上下兩顎長著鋸齒一樣尖銳的牙齒，那強大的咬合力必定能讓博納恩粉身碎骨。

博納恩僵立在石山上，巨獸噴出的腥氣清晰可聞。

猛然間，這頭猛獸張開了巨口，對著博納恩發出了一聲嘶吼，博納恩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他利用林立的石山，左閃右躲的飛速奔逃，巨獸高昂起了脖子，高聲咆哮，緊跟著追了上去。

博納恩發足狂奔，前面忽然竄出一頭狼來，博納恩立刻跑了過去，顧不上讓它蹲下，揪著狼毛就竄了上去。

灰狼疼的叫喚了一嗓子，馱著博納恩狂奔出了石林，慢慢將巨獸甩在了身後。

一人一狼好似在鬼門關轉悠了一圈，帶著守在石林外的狼群迅速離開了，往部落趕去。

博納恩指揮著他們繞路去了河邊，所有族人都挨個下了一遍水，游泳到河對岸，洗去了身上的味道，才回到了部落。

這時已經是黃昏，火上煮的魚湯已經熬成了奶白色，飄著濃香的味道，陸梟心神不寧的站在篝火邊，望著外面。幾個年輕的雌性更是跑到了部落外圍去守著。就連幾個總也吵鬧不休的小崽子也都安安靜靜的待在阿姆身邊。

忽然，外頭的雌性們叫了起來，便見巴卡維騎在狼背上，回到了部落。

兩頭灰狼的嘴裡分別叼著兩頭牛馬，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獵物了，這次的狩獵顯然有些潦草。

但部落里的族人們仍舊迎了上去，替他們接下獵物。

再好的獵人也有失手的時候。這片大地上時刻充滿了殺機，哪怕是結伴的狼群也有可能喪命。大自然的力量又豈是人力能夠匹敵的。

眼見博納恩回來了，陸梟的心終於落了下來，連忙跑了過去。

其他獸人倒是沒有傷亡，只有博納恩身上有多處擦傷，陸梟跑過去想擁抱又不敢下手。反倒是博納恩，悶不吭聲的緊緊地抱著陸梟，像是生離死別了似的。

陸梟拍了拍他的背，「出事了？」

博納恩也拍拍陸梟的後背，「我能處理。」

博納恩招呼著一幫變身成人形的獸人們過來吃飯，這些獸人一個個臉色都不大好，陰沉著臉坐到了篝火旁。

陸梟則招呼了雌性們去收拾獵物準備烤些肉出來，他自己則站在火邊，替他們盛湯，又一個個的遞過去。

看著巴卡維鎮定的站在前方，感受著祭司大人的關懷照顧，這些憋了一肚子火氣和擔憂的雄性獸人們終於緩和了臉色。

博納恩看他們吃不下飯，索性對他們說道：「再次遷徙不是好辦法，我們一路上都沒看見它的巢穴，說明它並不住在這一帶。」

「可如果它突然闖過來呢？」

博納恩的臉色發狠，「那就只好嘗嘗它的肉了。」

獸人們心有餘悸的對視一眼，「它的塊頭太大了，我們真的吃得了它的肉？」

「我們又不是沒打過比我們厲害得多的獵物？我們可以捅瞎的眼睛，割掉它的鼻子。或是下個陷阱絆倒它。」

隨著博納恩的話說出口，獸人們的鬥志漸漸高昂起來，「那樣沉重的身體，摔個跟頭恐怕都會摔斷骨頭——！」

博納恩咧嘴一笑，端起碗喝了一口魚湯，「是啊，也不知道那肉是不是太老太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