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山雨來
半個時辰后。
尚玉衡替眉心掖好薄被,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睡吧,我走了。」
「玉郎,早點回來哦……」眉心拽住他的衣袖,可憐巴巴哀求。濕漉漉的小眼睛弄得尚玉衡心痒痒的,禁不住又低頭去親她。眉心卻趁機勾住他的脖子,宛如一隻靈巧的美人蛇般纏上來。小獸似的狠狠啃噬他的唇,順著堅毅的下巴、修韌的頸項一路向下蜿蜒……
「眉兒……」低喚聲從唇齒間逸出,無奈而迷茫。
他該拒絕,可是如何能拒絕?
「乖,等我回來。」
尚玉衡下榻,披衣束髮,臨前走,又戀戀不捨回頭深深看了一眼,才轉身離去。
「咯咯……」眉心抓著錦被,樂不可吱。混蛋,居然想丟下她不管,門都沒有!
她的想法很簡單,尚玉衡活一天,他們就在一起一天。什麼將來啊,一輩子,那般虛無飄渺之事想那麼多,不累嗎?過好現在的每一天,足矣!眉心摸摸肚皮,她現在最大的願望,就是能懷上孩子。就算有一天,尚玉衡不在了,可她還有個念想,不是嗎?
然而,事情並非眉心想的那般簡單。
尚玉衡怎可能僅僅因憂心自己性命不長,就狠心冷落她?
上午,他為取回「鳳凰印」之事拜謁慶隆帝。對於這位年輕的帝王,尚玉衡並不陌生。在他印象中,慶隆帝性情儒雅,平和,絲毫無帝王的冷酷凌厲之氣。
尚玉衡如實稟明「隕星石」來龍去脈,慶隆聽后,極爽快下諭旨命他帶走鳳凰印,隨意處置。尚玉衡躬身拜謝后,便急匆匆帶著鳳凰印回尚府。
一切進展得很順利,並無半點不妥。
可就在他靜觀隕星石被投中大鼎中焚毀時,又想起昨日魯俊達的一番話。那位玉石世家丁氏傳人丁琢先在江南與沈家家眉心的父親沈甫田「偶遇」,牽扯出「隕星石」,后奔往京都,與眉心碰面。就算沒有螭龍玉佩摔碎之事,丁琢也會主動找上尚家。
如此看來,這位丁大師堪稱尚沈兩家的救命大恩人!
可沈甫田是何等精明之人?豈會僅憑三言兩語便輕易於人。他暗中派人去察丁琢的身世,才發現,早在一百年前,丁氏一族在那塊隕星石的出現之後,便銷聲匿跡。
這位丁大師,是否真是丁氏傳人,已不可察。
退一步說,丁琢確是丁氏傳人,當年隕星石也確出自他祖上之手,那麼,何以百年之後,才發覺這個驚天的秘密?尋常人不懂,不會把「病」與「玉石」牽扯到一塊兒很正常,可丁氏族人,這些一生與各種玉石打交道的行家裡手,真會一點都察覺不出異樣?
一百年,一個家族,整整四代人,就毀在一塊拳頭大石頭上,真只是一個巧合?
尚玉衡越想越心驚,到底是意外,還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
他不知道。
也許是個千載難逢的機遇,也許是場毀天滅地的災難。
這種未知的危險,反而更令人膽戰心驚。隕星已焚毀,看起來,尚家似乎污穢盡銷,即將重新煥發勃勃生機,獲得新生。可尚玉衡敏銳察覺出,似乎有一張無形得網已密密張開。
在他將一切搞清楚之前,他不想讓眉心以及沈家牽扯進來。
可是,他該如何開口?
就算尚家真的即將遭逢大難,她會離開他嗎?
在尚玉衡萬分苦惱時,眉心正愜意地躺在暖榻上呼呼大睡,夢中生了一堆的孩子。
一覺睡飽醒來,已近黃昏。
眉心懶洋洋躺在榻上,一點都不想動彈。可偏偏江臨月要請她去醉仙居喝酒,不得不起身。
一晌貪歡,既是甜蜜,又是煎熬。
尚府離醉仙居不算近,眉心到時,青衣小倌直接將她領到上次去的雲上居。拉開重重竹制的屏風,一股子酒味熏得她淚水漣漣。等看清眼前的景象,眉心頓時被嚇到了!
一片狼藉中,江臨月手提酒壺,往嘴裡灌酒,數個酒罈子橫七豎八躺在地上……
「阿月,別喝了!」眉心奔過去,搶下酒壺。這女人確實能喝不錯,可也禁不住這種玩命的喝法啊!
江臨月雙目赤紅,面色卻慘白得可怕:「阿眉,陪我喝酒。」
「我不喝酒,你也不許喝了。眉心坐到她面前,冷聲道,「有什麼不痛快的事兒,說出來就是了,解酒消愁有用嗎?說吧,是不是陸放舟欺負你了?」
江臨月嗤笑:「他,欺負我?」
眉心也笑:「除了他,我實在想不出這世上還有誰能讓咱京都第一才女如此失態。」儘管每次碰面,江臨月都把陸放舟貶得一塌糊塗,毫無可取之處。可眉心看得出來,江臨月是在乎陸放舟的。陸放舟那人雖粗魯不堪,卻也是真心實意對江臨月好的。
莫不是,小兩口又鬧彆扭了?
「阿眉,說真的。」江臨月雙手撐著案幾,俯身湊近眉心,「如果……如果有一天,你爹和尚玉衡,他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不可俱生,你會幫誰?」
眉心翻白眼:「呸呸呸!他們才不會呢!」當年她鬧著要嫁給尚玉衡時,沒一個人贊成,她爹爹也極力反對,可最後,爹爹也不同意了嗎?就算尚玉衡身體不好,極有可能活不長,她爹爹至多罵她一頓,斷不會因此鬧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
「我……我只是打個比方。」
眉心摸摸江臨月的腦袋,嘟囔道:「不會是喝壞腦子了吧?」
「我沒喝醉!」江臨月重重打開眉心的手,醉眼朦朧道,「快說,你選哪一個!」
眉心收回手,心情陡然沉重。江臨月是什麼人,她再清楚不過了。即使她們是小時候的親密玩伴,可依江臨月謹慎的性子,怎可能再次對她「酒後吐真言」?
再說了,她爹和尚玉衡鬧崩了,關江臨月什麼事?
那麼,是不是意味著江家與陸家出事了?
可江家和陸家,一個是崛起的新貴,一個是權傾朝野的世家大族,能出什麼事?江家巴結陸家還來不及呢,敢惹陸家?況且,如果江家和陸家真鬧僵了,依江臨月果決的性子,當然是哪一方對她有利,能讓她過上她想要的生活,便會選誰,有何可糾結的?
什麼親人、情愛,對於江臨月來說,都是不重要的吧?
「阿月,你喝醉了,我扶你去睡吧!」
「阿眉,我有身孕了。」江臨月突然道。
眉心拽住她衣領的手突然縮回來,吃驚得瞪著她,繼而勃然大怒:「江臨月,你瘋了嗎?懷了孩子還喝這麼多酒!你不想要命了嗎?」
江臨月失魂落魄,低低道:「我不想要這個孩子……」
眉心氣得七竅冒煙:「閉嘴!趕快躺著別動!」
這什麼世道?想懷的,懷不上,懷上的,一個兩個玩命的作!
醉仙居是陸家的產業,江臨月貼身婢女就守在門口。眉心將人喚起來,替江臨月洗漱,更衣,抬到裡間的榻上,又灌了醒酒湯,看著人迷迷糊糊睡下了,眉心才起身出門。
走出醉仙居,一陣冷風吹來,眉心陡然驚醒。江臨月豁出命喝酒,擺明了不想要肚子里的孩子。若真出了事,恐怕她難逃干係!
不,不僅是她,還有尚玉衡,尚家……
眉心越想越害怕,扶著欄杆,脊背冷汗涔涔。
江臨月啊江臨月,你到底是何居心!
「小眉毛,原來真的是你。」一道清越的聲音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