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欺人甚
?傅。
這世上有無數人姓傅,卻有多少人,能夠一擊之下,使他二人都吃一暗虧?
方既白修為在太初同輩之中已屬頂尖,蘇暮秋縱使驕縱太過,也優於常人,以這人的修為,這般的年紀——
碎金切玉,斫冰積雪,泠泠然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卻分明年歲與他二人相差無多。
方既白臉色已然變了。
他想起來一個人,一個數年前曾有一面之緣,卻傳言早已殞身南荒驚濤怒海中的人。
酒客們臉色精彩紛呈,明月樓內那說書先生腳底抹油不久,先前說那故事餘音猶在耳邊。
相傳那人人如瓊枝堆雪,一劍卻有風雷之烈。
淵山傅。
便是一味驕縱如蘇暮秋,此刻也咬住了唇。
她雖然被家中人寵的緊,可到底並不是蠢貨,聽了這姓氏在腦海里過了一遍,那包圍圈裡一時剩的就只有一人,此刻滿心驚疑不定,只盯著二樓。
淵山這一代的傳人,不是說已經葬身南荒了嗎?
——不,那人只是說失蹤,並無確切死訊傳來。
那他又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這湘水繁華之地,距離南荒北漠幾可說萬里之遙,他又怎會千里迢迢奔波至此?除非、除非——
蘇暮秋腦海間靈光一閃,霍然間想起一事,暗覺便是這人來木城緣由,忍不住便生出幾分得意。
縱使你天縱之才、名聲在外,可不也要去小鏡湖參加辛夷花會么?
可巧,自己這一路,也是要與方既白一同回小鏡湖。
七年前這人成名在東萊一方,與太初門下諸多弟子切磋,方既白乃是其中佼佼者,說不定當年便與這人交手過。切磋之情,砥礪之誼,有這一層關係在其中,她難道還怕這人為難她么?
當下毫不客氣出聲:「喂,姓傅的,你就這麼幾個字,真當人人都得認識你么?」
既然這人不說破,她索性就當著自己也猜不出好了。
少女嘴角噙著絲笑意,小算盤撥拉得嘩嘩,一語畢見二樓上並無甚反應,心裡更加得意起來:「就算你厲害的緊,也沒得理由這麼平白出手摺了我的鞭子……」
她一頓,手扣著軟鞭,道:「哼,啞巴了么,連話都不會說了么?」
「住嘴!」
「慎言!」
不同話語相同意思,出自兩人之口。方既白沉下的臉色懾得蘇暮秋噤聲,她不敢去尋心愛男子麻煩,卻不代表她會放過另一人。
「喲,病癆鬼,先前還恭恭敬敬的,現在都敢嗆聲了?」
她可是聽得清清楚楚,另一個出聲的,就是跪在樓梯上那灰衣小子。
一聲冷笑,眾人聽得明明白白:「膽子倒是不小,還真以為有人給你出頭?」
事已至此,那少年反而平靜下來。先前他還在不住顫抖,此刻整個人卻奇異的鎮定,半抬起頭,臉上臟污,卻不掩從容之色:「蘇姑娘,您是小鏡湖少主,出身高貴。姑娘說小人沒有半分干係,小人本就出身卑微,不值一提,可姑娘,您不該這樣說……傅公子。」
末三字輕且緩,若風過花間,顫顫悠悠,散落樓內,微不可聞。然而蘇暮秋卻聽懂了,明白了——
泥沼里的是他自個兒,雲端上的是那姓傅的。
而那所謂的「出身高貴」,字字聽來,全然諷刺。
這小子,真以為自己是什麼人?
她出身小鏡湖,輪得到他來評說?難道他還真的以為,姓傅的會給他出頭?再說了,難道她會害怕么?!
一念起,心火起,鞭行如蛇揮卷而去,卻被異物陡然打落。
少女一聲痛呼,踉蹌後退數步,緊緊握住手臂,眸含怒色,厲聲道:「傅少棠,你真以為我怕你嗎?!」
她終於說出了那人名字。
風聲戛止,滿堂俱寂。
「仗勢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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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嗓音清冷極了,如若崑山巔頂掬起的一捧終古不化的冰雪。然而蘇暮秋也氣急了,渾然不察其中寒意,冷笑道:「我就仗勢欺人了,你又把我怎樣?」
小鏡湖的少主,蘇暮秋的幼妹,生來便是金尊玉貴,在萬千寵愛里長大。從小到大順風順水,唯一的一個跟頭也就栽在方既白身上。這世上可以有萬千她不想做的,卻絕沒有她不能做的。
縱然傅少棠是淵山傳人——
「你也攔不了我。」
她若是要做什麼事情,那必然會做到。她想要給那少年教訓,那旁人決計攔不了分毫。
然而卻有人按住了她。
也只有這個人能夠按住她。
方既白示意她稍安勿躁。
年輕的男子神情已不復先前凝重,俊朗面容上甚至漫起淡淡笑意,之前如臨大敵模樣如若從未存在,就彷彿他一直都這般輕鬆。
畢竟多年前曾有緣相見,而對方的性情,方既白也多少了解幾分。
或許對他有利,也說不定。
「傅兄,一別七年,卻未想在此處相見。」
此言一出,便連他自己,也是幾分恍惚。
彼時少年英氣勃勃,而今青年風華正茂。七年,足以讓自己成為太初門下這一輩最頂尖的存在,而當年便已經橫掃一干同輩的他,如今,又成長到了怎樣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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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醺日暖,彈指七年。
窗外風拂花動,搖搖簌簌,彷彿當年模樣。
傅少棠略一默然,方才低聲道:「我亦未曾。」
未料在湘水明月樓內再遇,卻是眼下這般光景。
名門驕子。
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