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心恨誰(二)
方才還湊過來看的人們,散了個一乾二淨,只剩下最後喊留步的那一眾人。一瞧就知道,這些人來頭怕是不小。一個個的黑袍加長靴,腰間是佩劍,一隻手像插腰的姿勢一樣,彎曲胳膊手握著劍。
誰若是惹急了他們,他們刀光劍影,速來一刀。前頭的一個人是個女子,黑髮高高的束起,面上的表情冷冷的,說話的聲音也是。
「兩位能否跟我們走一趟?」這話像是用冰水澆了一遍,在這晴天里讓人不由得發顫。
女子的眼睛一直打量著寧禕和尋念兩人,寧禕像是沒瞧見他們一樣,先是拉著那些想要走的人,後來變成蹲在地上撫摸他那寶貝的佩劍。
「兩位能……」女子強忍著想再重複一遍。
尋念數完了草帽里的銅板,滿意的揣到自己的腰間,打斷女子,「好了,別說了,我都聽得清清楚楚了。」
「可是,我就有一個小小的疑問。」尋念比出了一個手指頭,在女子的眼前晃了晃,女子眼睛都沒眨一下,尋念扁了扁嘴,覺得沒勁兒,隨即轉身笑著問道,「你說跟著走就要跟著走?」
女子沒說話,尋念把草帽反手扣在了頭上,拍了拍手拉著寧禕就要走,女子的劍柄抵上了尋念的腰間。
「我們就是個賣藝的,」尋念背對著女子求饒道,「賺點小錢。」
「走吧。」女子把劍柄又往前鬆了松,尋念立馬鬆了口,「好好好,跟你們走還不行嗎?」
***
要說起這十三州來,就不能不提顧家。顧家在這十三州是數一數二的大戶人家,往上數三代都是高官,現在這年過六十的顧老還日日跑到朝堂之上呢。
但十三州的大戶人家少說也有幾十戶,為何偏偏要提一提這顧家呢,無非是因為顧楚。顧老膝下三個孩子,前兩個都是兒子,顧楚是排老三,是個女兒,顧老疼她疼得不像話。
顧老一心想著把女兒教好,日後給尋個好夫家,過好這一生便知足了。誰知這顧楚比兩個哥哥還讓人操心,偏喜歡舞刀弄槍。女孩家家舞刀弄槍,顧老氣得鬍子都翹了起來,命人掰斷了她的木劍,讓她坐在桌子前寫字,結果她鼓著嘴,毛筆塞進硯台,用力過猛,硯台翻了,砸到了她的額角,至今還留著一塊疤痕。
在那之後,顧老仍沒放棄,請了十三州好幾十個教書先生一個接著一個得給顧楚上課。時間匆匆過去,顧楚大字不識半個,好幾個教書先生氣得頭髮都白了,錢都不肯要只要別再讓他們來就教顧楚就行。
全家上下都一起搖頭,這顧楚怕是這輩子都拿不起筆了,像什麼樣子。
那一陣子,顧楚成了十三州人們茶餘飯後的趣談。顧家出了個大字不識的小姐,顧老直拍大腿,這回還想著什麼嫁個好人家啊,這女兒砸手裡了。
後來沒辦法,顧老想著姑娘家也不能什麼都不會,她願意提刀就提刀,愛耍劍就耍劍,遂了她的意。顧老悲痛得抬抬手,這算是准了顧楚練武的事兒。
沒想到這事兒一應下,顧楚的刀劍耍得都不錯,字也會寫會認了。顧老頓時哭笑不得,這小丫頭是在跟他耍小聰明呢,本還想斥責兩句,後來也沒捨得多說兩句。
傳說不識字的顧府小姐顧楚,十年之後,顧楚再次成了人們熱評的人物。
這丫頭沒跟老爹走一樣的路,也沒安安分分的待字閨中,非要耍刀耍劍。沒想到,居然讓她給弄出了名堂。現在這位的名字前面再也不是什麼顧府顧楚了,而是武林盟主顧楚。
憑著顧楚的傳奇再加上顧老在十三州的名望,顧家不讓人記住都難。
這些是尋念在茶樓里聽說書人講的,那說書人戴了個小帽子,一手拿著摺扇說到激動的時候在木桌上拍兩下,嘴邊那兩撇鬍子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這顧楚是他女兒呢。
尋念從寧禕手裡搶了一把瓜子,聽得津津有味。寧禕大叫大嚷,伸手還想搶回來,結果被茶樓里同樣聽書的人用眼睛從頭到腳瞪了一遍,他懨懨的消停了,乖乖忍受。
這聽完書還沒過兩日,尋念就瞧見了這個傳奇的人物顧楚。而且剛好請她和寧禕的也就是這位顧楚了。
顧楚的府上人還不少,大堂里像他和寧禕這樣的還有好幾個,全都在椅子上安安靜靜的坐著,主要是每個人後面都站著個黑袍長靴拿劍的,誰還有心情說話。
顧楚是一個時辰之後才過來的,她身後還跟著個人,那人低著頭,跟在她後面進了屋。尋念歪了歪頭,瞧著那人影微微有點眼熟。
認出這進來的是顧楚是在站在尋念身後那個黑袍女子說話的時候,女子畢恭畢敬的說了一聲,「盟主,人我都給帶回來了。」
這一個盟主,尋念馬上就想到了顧楚。她抬頭瞧了瞧這傳奇的人物。顧楚的模樣只能算是清秀,眉間有英氣,興許是因為頭髮束得高的原因。顧楚也和這群人穿著一樣的黑袍,腳上套著長靴。
顧楚指了一個位置讓身後的人坐下,然後問道,「怎麼帶回來的?」
「拿劍一個個逼著回來的咯。」尋念翹著腳,說罷就感覺身後女子的劍柄又抵上她的腰,她不耐煩的伸手撥掉那劍柄,「別總拿你那一套嚇唬人,不太好用。」
「兩天別吃飯了。」顧楚這時候說了話。尋念身後的女子把劍乖乖的收了回去,然後應了一聲是。
「我叫你們尋東西,不是叫你們當土匪劫人,你當你們自己是什麼?」顧楚冷著一張臉說話的樣子,瞧著還真是有威懾力。顧楚似乎是覺得兩天不吃飯的責罰太輕,變了責罰,開口說道,「三天不許吃鹽,統統三天吃飯不許加鹽。」
這話一出,不光是黑袍人,就連屋裡其他幾個被從外面帶回來的人臉都黑了。這顧楚是夠狠的。
「全都給我好好反省反省。」
尋念抬頭剛好和對面方才低頭的人眼神撞了個正著,她愣了一下,爾後覺得這世上的事兒還真是不公平得很。
她和寧禕是被劍逼著來的。
可人家呢,好歹是和武林盟主他們的大主子顧楚回來的。顧楚可是連刀子都沒跟他動啊。
***
當晚,夜深了,這群被邀來府上的人也都沒走。
顧楚的這地方在半山腰上,這時候下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到鎮子上。再加上顧楚說是要請這些人吃一頓飯,算是謝罪了。桌子擺在大院的空地里,滿滿兩桌。
黑袍人黑著臉都坐在一桌上,顧楚和這幾個面生的坐在另一桌。
「實在對不住,各位不要嫌棄,就在這裡住上一晚,明天一早顧楚把你們都送下山去。」顧楚舉著酒杯,略帶歉意的說道。
「沒事,沒事。」尋念瞧著這一桌子菜,樂了,「還有好菜吃,來一趟也沒什麼。」
顧楚一仰頭把酒杯里的酒一飲而盡,她瞧著尋念笑了笑。
「也不知道你請我們來可是有什麼事兒?」筷子還沒動,有人突然問了一句。
「本來是有些事情,不過現在大概不用了。」顧楚解釋了一句,雖然說得不是很明白,但大家也是都微微的呼了一口氣,覺得身體都放鬆很多。
尋念皺了皺眉毛,手撐著下巴看顧楚。顧楚的眼神瞄了過來,尋念也沒把視線挪開,而是沖著顧楚笑了一下。顧楚雖有疑惑,但還是把視線馬上挪開了。
酒足飯飽之後,尋念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感謝自己,感謝自己學會了用筷子,這時候才能吃到這麼多好吃的。寧禕在旁邊攙著她的手臂,嫌棄的說道,「真懷疑,九思是不是快把你養得餓死了,看見吃的就兩眼冒光,什麼毛病。」
「你知道什麼啊,」尋念瞪了寧禕一眼,「忙活了一天,撈點吃的還不許?等會去還要讓九思請我吃八頓飯。」
「讓九思請你吃一輩子都成,還以為吃八頓貪了多大便宜呢?出息。」寧禕氣得直樂,搖搖晃晃的拉著她走。這尋念吃點飯,像喝醉了一樣,使勁往人身上躺。
其實在寧禕沒看到的地上,尋念是狠狠的灌了幾杯酒,現在整個腦子都是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身在何處了。
「才不要,」尋念的腦袋裡出現九思那張黑條臉,立馬想撇清關係,「這人就知道使喚人,我要徐緒請我吃一輩子飯,才不要九思。」
「還想著徐緒呢?」寧禕無奈,可算到了房間門口,他退了門,把尋念拽進去。
「天天都想,」尋念噘著嘴,「在心裡想,你們又不會知道。」
剛關上的門突然傳來敲門聲,寧禕把尋念扔在床上,出去開門。
一拉開門,屋外站的是顧楚,寧禕維持著一隻手抵著半扇門的動作,「顧姑娘,有什麼事兒嗎?」
「能否讓我看看你的劍鞘?」
「劍鞘?」寧禕愣了一下,鬆開扶著門的手,「可以啊,你先進來,別站在外面。」
顧楚一進屋就瞧見了在床上躺姿隨意的尋念,寧禕見顧楚瞧尋念,笑著說了一句,「我家的傻妹妹,沒讀過什麼書,別見怪。」
尋念哼了一聲,懶得回嘴,起身給顧楚倒了一杯茶。
寧禕這時候把劍鞘遞了過來,「喏,這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