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心恨誰(四)
剛到了十三州的尋念忙了一天之後又無聊起來。
她把下巴放在木桌上,手時不時的撥弄放在眼前的玻璃珠。這玻璃珠是昨日上街時候她買的,看模樣還挺像她惦記的交頸血。九思小氣得不肯把交頸血給她多看一眼,她只好另尋他法安慰自己,於是就買了二十多個玻璃珠,弄丟了也不心疼。
玻璃珠在她眼前左右的晃,她的眼睛跟著晃了一會兒,之後就覺得昏昏欲睡。
這時經過她房間的九思瞧見了她在犯困,笑著進去敲了敲桌面。尋念一驚,手撥弄的力道也大,玻璃珠圓圓滾滾的滾下了桌面,一晃神就在地上跑出好遠去。
「很閑嗎?」九思說著話去尋那顆滾出去好遠的玻璃珠。尋念嘆了一口氣,撐起下巴。
「閑得身上快要長蘑菇了。」尋念撇嘴,攤開手掌給九思看,「我們什麼時候才能找到下一個交頸血,就這樣等著交頸血難道會跑到我手裡嗎?」
「讓你等你就等,准你出去你再出去,不要鬧事。」九思笑著把玻璃珠放在她空空的手心,話說得和往常一樣不明不白。
九思頂著這樣的一張黑條臉,話說得再怎麼高深都覺得有點不正經,而有的時候他說胡話的時候,又讓你覺得心裡安穩得不得了。雖然九思讓她覺得安穩得時刻,實在是少之又少。
「哦……」尋念拉長聲回了一句,用手掌把玻璃珠包起來,突然問道,「我們什麼時候去找徐緒?」
九思回過頭來看著她,沒說話。他那眼睛里埋著什麼,尋念怎麼看不清楚,她看了一會兒就別開了眼睛。
九州這麼大,徐緒在哪兒她都不知道,她怎麼亂跑。九思總是這樣,不吭聲不表態,他心裡好像早就打算好了所有的事情,但就是不吭跟她說上一句兩句。
尋念揚了揚手,有點不耐,「好了好了,我保證不會亂跑,你該擔心寧禕才是。」
氣氛一時有點尷尬,尋念這一次沒聽到九思玩笑一樣的回話。好在這時什麼都還不知道的寧禕闖了進來,大大咧咧的坐在尋念旁邊,和尋念計較起來,「又說我什麼壞話?」
「誇你閑不住,總在外面跑。」尋念把玩玻璃珠,說道。
「你還別說,在外面跑還是挺有趣的,剛才我出去了一趟,你們猜我看見什麼了?」
寧禕朝尋念眨眨眼睛,示意她配合一下。像這種情況,九思是絕對不會吭聲的,更不會給寧禕得意的機會。寧禕就直接識相的去尋求尋念的幫助,畢竟尋念和九思兩個人,讓寧禕選的話,當然還是尋念比較好搞定。
尋念抬了一下眼皮,懶洋洋的問道,「哦……你看見什麼了?」
「嘖,」雖是嫌棄尋念這語氣,但他依舊打不死一樣,興高采烈的說起他的所見所聞來,「沈玥帶著一群人在十三州里四處貼畫像,最好笑的是那個畫像,上面只有師妹兩個字。沈玥冷冰冰的一張臉拿著幾十張那樣的畫像。」
寧禕邊說邊笑,似乎又回想起當時的情景來,笑得拿著茶杯的手都一個勁兒的抖。
「沈玥是誰啊?」尋念疑惑道。
「那天拿劍逼你上山那位。」寧禕喝了一口茶水,繼續樂。
***
烈日當頭,人像是被蒸籠蓋住的一個個在塵世行走的饅頭。
街上的小攤小販吆喝起來,聲音都變得小了,聲音全都像堵在嗓子眼裡,半天聲音才透到別人的耳朵里。
「還有多少張?」沈玥的身子被包在黑袍里,額頭出了一層密汗。
「還有七十多張,快貼完了。」沈玥身邊的人低頭數了數,應道。
從清晨一直到現在,他們這些被派下山的就沒閑著。手裡幾百張紙,上面就是荒唐的兩個字師妹,莫不是要這師妹瞧見然後再上門來尋。
「這兩個破字,」身邊的人摸了一把汗,疑惑的問道,「真的能找到人?」
沈玥皺了皺眉毛,瞄了說話的人一眼,那人立刻往後退了半步,曉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捂了捂嘴,慌忙得到別的地方貼畫像去了。沈玥把手中的一張貼到了牆上,手掌在紙張邊緣的地方反覆的摩擦著。
早些時候她找了畫師,直接送去了鄒遲的房間。沒想過了一個時辰,畫師就被不由分說的趕了出來。說是怎麼畫都畫不出他師妹的模樣,他狠狠的關了門,說是要自己畫,還叫人給他搬去了很多紙。
不光是鄒遲生氣,那個畫師平日里都備受人誇讚,哪裡見過這樣當面就翻臉的,而且說他畫得不像。按照畫師的話來說,那個鄒遲的表妹一會兒一個模樣,怎麼畫鄒遲都不滿意。
「胡鬧,簡直胡鬧。」
畫師拋下這一句話連錢都不要了,氣勢沖沖的下山去了。最後那畫師的錢,沈玥派人給送去了,又再三的道歉老先生才肯收下算是消氣了。
起先沈玥對這個鄒遲就懷有戒心,這人來路不明突然出現在十三州找一個連姓名都不知道的表妹,而且為什麼那麼巧就在街上抓住了顧楚的衣袖。
「好了,我畫好了。」鄒遲推門出來,嘴角笑出一個酒窩來,很深。眼睛亮亮的把手裡的紙遞給沈玥看。
看著紙上那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沈玥不知道該如何說話了,她當時幾乎是喪失了說話的能力。
「叫人來多寫幾張。」沈玥半天才吭了聲,把紙遞給身後的人。
鄒遲卻不樂意得搶了回來,視作珍寶一樣摟在懷裡,說道,「全部都要我來寫,師妹她只認得我的字。」
就這樣,這天沈玥在十三州里裡外外的都貼上了一張表妹。
***
入了夜,一個人-大搖大擺的從小巷子里走出來,街上的紅燈籠照得石板路還算是亮,不至於不知道往哪裡下腳。
這人的身後還有一個人,只是那人鬼鬼祟祟的,手裡提著一盞燈,這燈左晃晃右晃晃,她的聲音傳了過來,用肩膀碰了一下身前的人,「喂,這樣真的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前頭的人一派輕鬆,說著還伸出手指,「趕緊照路,懂不懂規矩,快點。」
「你又不給我發銀子,幹嘛聽你的?」她雖然嘟嘟囔囔不樂意但還是把燈往他身邊挪了挪,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往他那邊靠去。
「熱。」他嫌棄道。
「你熱啊?」她挑了挑眉,把身子更湊近了一些,得意的道,「我好冷,要貼近一些。」
「別光顧著說話,瞧瞧牆上。」
「哦,」她應了一聲,先用手摸了摸牆壁,然後把燈籠抬了起來,光照在上面,露出兩個歪歪扭扭的大字來,她皺了皺眉毛,感嘆道,「好醜。」
說罷,唰的一聲,她乾淨利落的把這張糊在牆上的紙給扯了下來,團起來放在籃子里。
十三州的這一夜,四處響起唰唰撕紙的聲音。
廢紙堆了一籃子,她也管不上撕這東西好不好了,光看那字那麼丑,她就有想要撕掉的衝動。
「怎麼這麼多,可惡。」她又果斷撕下了一張,甩了甩酸疼的胳膊道。
「好了,差不多就可以。」
「太壞了。」她感嘆道。這些東西那群人怕是貼了一天。
「嗯?」
「你太壞了,真的。」
「還好。」
***
次日一早,沈玥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第二個知道的是鄒遲。
現在鄒遲正拽著沈玥的袖子不撒手,哭喪著臉,「我的師妹,怎麼辦?」
沈玥伸手撥開他的手,撥開他就又纏過來,再撥開再纏過來。沈玥這人最不喜歡別人貼得她太近,但面對無賴的人她又毫無辦法。一掌拍下去可能這人就安靜了,可是這人是顧楚帶回來的,出了什麼事情也不好交代。
「怎麼辦,怎麼辦。」鄒遲念念叨叨,「不然,我再畫幾百幅。」
鄒遲一拍額頭,一溜煙跑走了,這回總算不拽著她的袖子了。沈玥撫了撫衣袖的褶皺,看著已經跑遠的鄒遲,突然想起顧楚來。
這三年的顧楚和鄒遲一樣瘋狂。
他們兩個其實很相似,沈玥突然想到。一個找劍鞘,一個尋師妹。他們都不知道他們要尋找的東西和人是什麼模樣,卻不死心的憑著一點說不上線索的東西去找。
滿街貼畫像,畫像上卻沒有要尋找人的模樣,這事說起來可笑,讓人看來也是笑話。但這種事情,沈玥沒少做。這三年顧楚哪一次不是在瘋狂不是在癲狂?她就是被劍鞘鬼迷了心竅,還不自知。
也許這世上根本就沒有那個劍鞘,所以她的師父尋了一輩子都沒有找到,甚至沒有一個確切的模樣,連一個劍的名字都沒有。這劍鞘真的不是不存在於世上的嗎?
「阿玥?」
「盟主。」顧楚走了過來,沈玥垂頭喚了一句。
「鄒遲的事情辦得怎麼樣了,有消息嗎?」
顧楚說著揉了揉額頭,她似乎有些累,眼皮發青。沈玥看著她的神色,心裡不大舒服,但還是照著她的問題回答。
「還沒消息。昨日夜裡不知是誰把昨日貼的畫像都扯了去,一會兒全部都要重新貼好。」
「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