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九)

山月不知心底事(九)

斯年城長街上的酒館里。

門口掛著的風鈴響著,隔間里的涼席上,張恆和繁兒坐著,對面坐得是酒館的王掌柜。

繁兒盯著矮桌上瓷瓶里插著的小白花看,王掌柜的目光幾度在她的身上打轉,許是想起眼前還有張恆,眉頭微微得一皺,將喜色收起來,拱拱手道,「張公子太客氣了。張公子的畫我實在是喜歡,不然也就不會全部留下了。「

若說第一次見王掌柜的時候,他因為正在氣頭上所以沒瞧清楚,但這一次兩個人就隔著一個桌子的距離,他看王掌柜看得清清楚楚,清晰到幾乎能看到他臉上的汗毛,和鼻翼兩邊的油膩。

還有他看繁兒時候的眼神。那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眼神,有讓他恨不得把矮桌上擺著的一切東西都扔到王掌柜臉上的衝動。

本來想著一肚子感謝的話,在瞧見人之後全部都說不出來了。

若是不說寫什麼,畢竟是他張恆自己選擇登門的,而且是他非要拽著繁兒來的,如今遇到這樣的情況,實屬他意料之外。

他微微的點了點頭。

「留下來一起吃個午飯吧。「王掌柜一臉堆笑,他把頭探出隔間的紗簾,」準備好菜好飯,快一些。「

繁兒的眼睛亮了亮,聽說有吃的東西有點高興。

「王掌柜家的菜很好吃的。「繁兒拉了拉張恆的袖口,在他耳邊說了一句,說完立刻扁扁嘴正襟危坐起來。

張恆的臉色微變,霍然站起身來,「王掌柜,我們就先走了,午飯不麻煩您了。」

說著掀開紗簾走了出去,他走得極快。

「誒,你等我一下啊。」繁兒緊接著也站了起來跑出去,追著人影去了。

王掌柜一臉的菜色,坐在隔間裏手錘了下矮桌。他哪裡是愛惜張恆這樣的人才,不過是盯著這個賣油紙傘的姑娘好幾日,他開酒館數十年了,若要他買個姑娘他都眼睛不會眨一下,更別說買幾個窮書生的幾個捲軸。

賣了之後還能和姑娘貼近一些,何樂而不為呢?

他今日瞧見張恆來的時候,怎麼說是有點尷尬的,他收回來的捲軸連展開都沒展開過,若是張恆提起來要怎麼搪塞才好。

只是他還沒等把這事兒想周全。張恆竟是帶著姑娘跑了。

這算什麼事兒?

「你走那麼快做什麼?」繁兒終於追上了拚命走的張恆,她絲毫都不能理解這個突然變臉的張恆,她把臉湊近了一些問,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一些蛛絲馬跡來。

但可惜那張臉除了有些發白之外什麼都沒有。

「為什麼不留下吃個飯再走?」

「你為什麼總是不高興?」繁兒伸手在他的臉頰上掐了掐,張恆沒躲,保持著被掐臉的狀態轉過頭來看她。繁兒看著不由得一樂,這一笑,手自然而然的鬆開了,並且她還笑彎了腰。

「你怎麼總是不高興,笑一笑十年少啊。」

「你若是想吃就回去。「張恆盯著她說了一句,說著抬腳又往前走了。

繁兒毫不遲疑的抬腳跟上,她的手指點了點下嘴唇,抬眼看天,說道,「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又不是王掌柜撿了我,是你啊張恆。「

「而且,王掌柜家的飯菜再好也沒有繁兒做的好吃。」

繁兒相當有自信的說著,張恆一樂,嘴角微微扯起,「你還挺會拐著彎誇自己的。「

「還好還好,沒有你臉色變得快。不要誇我,繁兒自愧不如的。」

「以後不要再去王掌柜的酒館了。「張恆瞥了她一眼,提醒她道。

「為什麼啊?「繁兒愣了一下,掰著手指頭道,」他給了我檯子幫我賣油紙傘,還買了你的捲軸,給他的店裡送些飯錢不好嗎?「

繁兒說得很有道理,她自己是這樣想的。王掌柜一定不想要她直接給錢,不如她多去酒館吃幾次飯,這樣不就能還上人情了嗎?

「有什麼好的?「她這是打算自己送上門去。難道她沒看到那個王掌柜瞧她的眼神嗎,那眼神和他油膩膩的形象實在是相配,他心裡想著的是什麼都擺到臉上了,那噁心的想法都已經擺到檯面上了,他想解釋但解釋出來的東西,讓他自己都覺得挺噁心的,「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你怎麼還不講理呢?「繁兒撇嘴小聲的說了一句,」還不是為了你的捲軸。「

張恆微微得皺了下眉,沒有吭聲,身邊跟著的這個姑娘真是讓他操心不過。他看了一眼繁兒,這姑娘很好看,就算穿著的只是普通的衣裳,這姑娘還是在人群中能抓住人的眼睛。

他想著這幾日她在長街上賣了很多天的油紙傘。

怕是整個斯年城都曉得有個賣油紙傘的姑娘很漂亮。

他看到的蠢蠢欲動的只有一個王掌柜,而他看不見的呢?

「明天別去賣傘了。」

「為什麼啊?」繁兒更懵了,方才分明說的是王掌柜的事情,到現在突然說起了賣不賣油紙傘的事情。

繁兒這幾日發現,斯年城所有人都是愛銀子的,只有她眼前的這個,貌似什麼事兒和銀子扯上些關係,他就像是被箱子砸到了腳,馬上就跳了起來,而且臉色特別不好,張恆或許天生對銀子有厭惡。

怪不得張恆的日子過得這樣淡淡的,他身邊的一切都不是用銀子堆起來的。

「你再怎麼……」再怎麼不愛銀子也需要生活啊,她後面半句咽了下去,算了,她垂了一下頭然後抬起頭來,「你說不去就不去,明天我就不去了。聽你的。」

張恆點了點頭,表示滿意了。

繁兒看著他的背影,手掩住嘴笑了笑。反正她出去偷偷的賣傘,張恆也不會知道的。飯菜都是她在幫忙,她偶爾加一頓肉,張恆也不會說什麼的。

而且她還能從張恆房間里偷捲軸。

她是不會放棄的,畢竟她來就是為了報恩,為了報張恆帶她回家的恩情。這恩情若是還不完,她就一直不走,一直待到她老了為止,反正她也不知道若是離開張恆身邊,她到底能去哪兒。

天大地大的,這一方天地,才是她的歸處。

***

尋念從客棧溜了出來。

或許不能再說是溜了,九思已經很久不再管著她了,她完全是出入自由,九思興許會抬頭看她一眼然後轉而就低下,或者是聽到聲音連頭得都懶得抬。

最好得情況就是他抬頭調侃她一句,惹得她氣的面紅耳赤,然後跑開。

真是該死的九思。

尋念一腳把在石板路中間的小石子踢得老遠,想象那個小石子是九思,看著他滾在路邊,想著九思一路滾一路哀嚎。

心裡稍稍有些得意,最好九思再喊一句,姑奶奶饒命。

她這樣想著,她低著頭,突然眼前出現了一雙鞋,然後那雙鞋就被飄忽得裙子遮住了,她抬頭看了一眼人。

她眼前是一個姑娘,很眼熟,但她有些懵,一時想不起這姑娘在哪兒見過,又叫什麼名字。

「你……」

「九思在哪兒?「來者冷聲打斷她的話,詢問道。

尋念本能得往後退了半步,但胸脯往前挺,她強壓下不安,使勁的往前沖,「他不在,你有什麼事兒跟我說就好。」

「和你說?「繁兒笑了一聲,她扯過尋念的手腕,尋念被拉得一個踉蹌,離得繁兒更近了,繁兒得手勁兒大得驚人,她感覺手指頭已經麻木得動不了了,」你的血也能救人性命,或者說你知道我是誰?「

尋念一瞬間想起了眼前的這個人是誰。

在小客棧與張淵在一起的那個姑娘。

她知道九思的血能救人,她不是普通人,尋念瞬間想到了這些,她咬了咬嘴唇,剛想說話。

卻聽繁兒小聲說道,「你不知道我是誰,但我知道你是一個小小的鯉魚精。「

對方清楚她是紅鯉魚,而且還知道九思,她感覺到危險。若是寧禕能更厲害一些就好了,這樣就能把眼前這個姑娘一舉擊敗了,可是現在的情形,讓她有些慌,她大概就是能夠本能的把九思所在之處隱藏起來,任繁兒怎麼逼問她都不吭聲,當一個啞巴。

「你不吭聲也沒關係。「繁兒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笑了笑,扯著她的手腕往客棧里走進去。

尋念看了一眼客棧的匾額,真想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到底要不要這麼准,一進門就是他們落腳的客棧。

還是說這個繁兒其實早就知道他們住在這個客棧,所以才會直接就奔到客棧的門口,於是碰見了她。

小二在兩人一進門就迎了上來,「客官來點什麼?「

「來壺清酒就好。「繁兒落座說道。

小二轉過頭來看尋念,看到人之後一愣,「尋念姑娘……「

小二的視線落在繁兒緊抓尋念胳膊的手上,這力道尋念姑娘怕是疼的,而且他方才瞧見尋念出門去了,這才多久就臉色蒼白的進了客棧,而且瞧著樣子不是要上樓的模樣。

「尋念姑娘要些什麼?」

「一壺清茶,不要別的。「繁兒發聲道。

小二應了一聲,轉身走了,心中有些想法。

看著人走遠了,繁兒鬆開了她的手腕,笑道,「雖然你沒有什麼用,不過是個小妖精。不過瞧著你和九思的關係不錯,九思知道你不見了,就會出來尋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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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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