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十一)
次日清晨,房間的門被推開,張恆端著一碗解酒湯進了屋子。
床榻上的繁兒已經醒了,她爬起身來環顧了四周,之後就瞧見了剛進門的張恆,她揉了揉腦袋,頭痛欲裂。
她怎麼又回來這兒來了,而且現在躺在張恆的床榻上。
她懵了,努力的逼著自己去想昨夜的事兒。她昨天在長街上碰到了王掌柜。然後王掌柜十分熱情得說要請她吃飯,她推卻不得只好跟著去了。
後來再後來,她嘗了人們總掛在嘴邊的美酒。
這酒很好喝,只是喝得多了,頭會暈暈的,走路還會亂晃。
張恆瞧她醒了,端著碗在床頭坐下,他低頭看了一眼解酒湯然後遞給繁兒,他的小手指抵在碗的邊緣,試探著這湯還熱是不熱,"把這個喝了。"
繁兒抬頭先是看了一眼張恆,然後伸手接了過去,一仰頭就全部喝了下去,好在不燙,否則她這舌頭非要燙出水泡不可。
是有一種賭氣的情緒在裡面的,繁兒承認。
"頭疼。"她喝完把臉埋在被子里,悶聲道。
"你現在倒是知道疼了,昨日喝酒的時候,怎麼沒想著今日會頭疼的厲害。"張恆拿起空碗,站起身來邊往外走邊說道。
她的腦袋又往被子里陷了陷。
有點小委屈。
若說昨夜趴在他背上說的那些話,是她心裡想說的,但也只能在喝醉的時候完全放縱自己,就當著他的面問出來。
而放在現在,那話不過是會被埋在肚子里,就算爛仔肚子里,她都不會說出來半句。
可惜昨夜她有勇氣,而那個人自始自終都沒有回應一句。
他走得越來越遠,她把頭抬起來掀起被子打算下床。
本來都說要走的人,現在還賴在這裡給人添堵。
張恆卻停了腳步,就頓在門口,只有一步,那人就邁出去了,可他卻停下了。
"在房間里好好待著,別亂跑。"他丟下這樣一句話之後才抬起腳邁過了門檻,還不忘把門關上。
屋裡的人說起來又是在發愣。
張恆這話的意思。
是在警告她不要不告而別對吧?
她想到此處,心裡喜滋滋的,嘴角不可抑制的上揚。她抬手摸了摸嘴角,摸出了她嘴角上揚的弧度。人的喜悅真的是無法隱藏的,那東西就算在嘴角無法閃現,而當它出現的時候,似乎把身體里所有的冰冷一瞬間都驅逐出境了,心窩裡暖暖的。
你能察覺到你自身的變化,並且在一瞬間曉得,這是什麼滋味,這滋味又是誰帶給你的。
她下床走出了房間,她踮起腳四處看了一會兒,好一會兒才瞧見在旁邊彎著身子的張恆。她頓了一下,瞧見張恆抱著十幾把油紙傘在懷裡。
"你做什麼?"
"賣傘拿銀子,"張恆賣油紙傘拿銀子,繁兒想莫不是自己耳朵不好用,聽錯了吧,她的嘴微微長大,有些驚訝。而那邊的張恆笑著道,"午飯沒著落。"
說罷,張恆就推了門出去。
她則靠在門邊,笑出了聲。
她想衝上去掐張恆的臉,順便把他很硬的嘴撕爛。
***
"然後呢?"尋念追問身邊的九思。
九思卻是笑而不語,他拿起桌上的一杯清酒,仰頭飲盡。
客棧大堂里人坐得越來越多,有些吵鬧,但這一桌卻是靜得不像話。
"然後,"九思終於肯說話了,他挑了挑眉,"然後繁兒姑娘就尋上門來了不是?"
尋念一頭霧水,只好選擇不吭聲。繁兒面前的杯子一直沒被動過,她也沒有說過幾句話,只是這樣一直看著九思。
最開始的時候尋念還在擔心,繁兒會在九思出現的一霎那就動手,而她並沒有。
"繁兒姑娘今日來著九思,有何所求?大可直說。"九思頓了一下,笑道,"九思做的是買賣,等價交換,沒有什麼人情關係,不必想太多。"
"好,那我便直說。"繁兒抿了一下嘴,說道,"我要張恆回來。"
"張恆?"尋念小聲的重複了一句。
"張恆不是一直都在嗎?繁兒姑娘何必這樣逼迫自己,又逼迫他呢?"
"不一樣的,"繁兒搖了搖頭,有些失魂落魄,"那不是。"
她說完之後似乎覺得自己拿捏的分寸不對,臉上的表情恢復如常,聲音提高,"繁兒就要你一句話,能不能做?"
"可以,不過繁兒姑娘不問問,做為交換的,你要付出什麼樣的代價給我?"
"你要什麼?我的命還是什麼?"繁兒似乎絲毫不會恐懼。
"九思要你的命做什麼?"九思笑了一下,"不過是要你和張恆的心頭血而已,是不是很簡單?"
繁兒皺了下眉應了聲好,從木凳上起身,瀟洒離開。
坐在原處的尋念瞧著人走遠了,立馬舒了一口氣,九思還真是走到哪兒都會招惹事和人,尋念選擇性忘記了其實有時候那些人和事也是沖她來的。
"然後張恆那日離開宅子之後就再也沒回來過。人平白無故的在斯年城消失了。"
尋念愣了一下,轉頭看突然自言自語起來的九思。
"你在說什麼?"
"在說張恆和繁兒的故事啊。"九思伸手敲了一下尋念的腦袋,笑道。
"所以張恆又是誰,我們要怎麼找到他?"
九思沒應,只是一直盯著她看。尋念別過了臉,"那他不在斯年城會在哪兒?"
"他死了。"
"什麼?"尋念一驚,"死了的人要怎麼回來?"
"他現在轉世了,就在這斯年城裡。"九思拿起酒壺,卻發現酒壺空了,他揚了揚手叫店小二再添上一壺。
"張恆死了,繁兒就一直在斯年城等他輪迴轉世?"
"是。"
九思看著尋念吞了一口口水,"她怎麼也不會變老?"
"依附著油紙傘而生的惡靈。你說她會不會變老?"
"惡靈?"
"是啊,"九思又顧自給自己倒了一杯,"身上背了數十條人命的惡靈。"
尋念聽著九思說,莫名得覺得背脊發涼,方才她是和惡靈對坐了許久對吧,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
"那張淵怎麼辦?她莫不是想要害張淵的姓名吧?"她突然想起繁兒日日夜夜與張淵待在一塊,她起了身子,還拉著九思的袖子,他們現在應該去救張淵才是。
"快別喝酒了,我們要先去救人的。"尋念急了,伸手把酒杯奪了過來,一口把酒都喝掉了。
"你這是多想喝酒,"九思失笑,"而且還是我的酒。"
九思在說這句的時候,我的這兩個字明顯加重了語氣,惹得尋念小臉一紅,只得用發脾氣掩蓋一瞬間就爬上臉頰的過於明顯的紅暈。
"他沒事的。她想要張恆回來,不會傻到去毀掉張淵,至少張淵的肉身她還是要的。"
"所以,張淵就是張恆的轉世?"
九思瞥了她一眼道,"算你聰明一回。"
***
張淵在小客棧里擦拭著木桌。一上午不見人影的繁兒從正門進來,她看到張淵愣了一下,抿嘴不說話。
"你回來了?洗洗手,飯已經做好了。"
說完,張淵就樂樂呵呵的進了廚房。
繁兒在木桌前做好,手放在桌面上不知道怎麼擺姿勢才好。
張恆還在的時候,她永遠都是在廚房忙活的那一個,而到了這一世,他總是在廚房裡待著,她想進廚房卻每次都被趕出來。
張淵端著托盤出來,他看著繁兒還在發愣,他敲了敲桌面,"你發什麼愣呢,快吃,待會兒涼了。"
"啊。"
"好不好吃?"
"繁兒,你要多吃一點這個。"
"要不要來壺清酒?"
繁兒抬起頭看向張淵,張淵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我的臉怎麼了?"
他不是張恆。
張恆不會讓她碰酒。
張恆不會這樣對她說話。
那不是張恆,不是他,絕不是他。只是模樣一樣而已,他們只是模樣意向而已!
"你怎麼了,臉色怎麼這麼不好,不舒服嗎?"
張淵有些擔心,他伸手過來似乎是想摸一摸她的臉頰。
繁兒眼神鋒利起來,像一把尖刀,手伸出來打掉了張淵伸過來的手,冷聲道,"我沒事。"
說完,她站起身來,深色複雜的看著傻愣著的張淵。
他不是,他真的不是。
他為什麼不是?
誰能告訴她為什麼?
***
"為什麼,張恆分明已轉世為張淵,她卻還是說要讓張恆回來?"
尋念想不通,不管是張恆還是張淵,這難道不是一個人嗎?為什麼非要這一個離開,那一個回來呢?
"大概是想要報答張恆吧。"
"不懂。"
尋念以為九思還會說一些搪塞她的話。
"張恆在的時候,她帶給他的除了他不屑一顧的溫飽之外,就只剩下無窮無盡的災禍,張恆還因她丟了性命。她日後殺盡了害張恆性命之人,逆天之行助張恆轉世。做完這些之後,她還是日日夜夜的內疚,無法原諒自己。"
九思頓了一下,"她終於等到張恆的轉世,張淵。可這人偏偏活得好好的,沒有任何需要她幫忙的。而張淵與張恆不像,她受不了幾百年的等待之後,是這樣的結果。不過是敗給落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