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月不知心底事(十三)

山月不知心底事(十三)

七日之後,尋念有意無意的撐著油紙傘經過小客棧。

門從裡面被推開,張淵走到屋檐下看天,他伸手接住了從飛檐落下的雨滴,吐出了一口濁氣。

他恍惚了一會兒,驀地瞧見了站在石板路上的尋念,他噙笑,"尋念姑娘,怎麼這麼早?"

"我們要走了,來和你告個別。"

"不再多在斯年城住幾日?"

"不了,九思還有些事情要辦,我們就不多做停留了。"尋念說道。

"那個,"尋念頓了一下,張淵笑著,她定了定心神,"繁兒......"

尋念的聲音有點小,雨聲很大,那兩個字模模糊糊的,張淵失笑,還沒瞧見過尋念這個模樣呢,有什麼不敢說的,他問道,"你說什麼?"

他的表情不會騙人。

繁兒這兩個吐出來的時候,張淵一丁點反應都沒有,而且他竟是從這模糊的聲音中判斷不出繁兒來。

尋念搖了搖頭,心底有些不是滋味,"沒,好了,要走了,我們有緣再見。"

說罷,尋念就撐著油紙傘離開了。她留下張淵一個站在屋檐下,不知道該怎麼動作才好,尋念說來就來說走就走,這一番古怪的對話,愣是把離別的小哀傷衝散了。

還有方才尋念到底說了什麼?

想到此處,張淵不由得搖了搖頭,這些東西有什麼好去想的呢?人都已經走了,他再想上八百年都不會想出什麼結果來。

算了,幹嘛為難自己。

張淵看了看天回了小客棧,他擦拭著長桌,等待今日的第一單生意上門。

有人敲門進來,興緻頗高,揚聲道,"小張老闆來壺熱茶。"

張淵應了一聲。那人四處瞧了一會兒,突然問道,"怎麼沒瞧見繁兒姑娘?"

"繁兒姑娘?"張淵停頓了一下,聽著這個名字陌生得很,不明白為何會在他面前提起這位繁兒姑娘。

張淵眉頭微皺,"張淵未曾認得一位名叫繁兒的姑娘。"

***

油紙傘被放在房間的門邊,尋念一進屋就坐在了榻上。

寧禕進了屋子,"瞧見人了?"

"瞧見了。"尋念抿了一下嘴,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胳膊。

"天天往小客棧跑,這回瞧見人了還不放心?都說了那個惡靈心疼著張淵呢,怎麼會把人吃了。"

"張淵倒是回來了,繁兒不見了,"尋念看了一眼寧禕接著說道,"他認得我,只是張淵似乎不認識繁兒了。"

"還有這麼一回事?"這倒是奇怪了。"

寧禕擰起了眉,隨即拉住尋念的胳膊,"馬車都快到了,你快些收拾東西。張淵沒有事就好,其他的都好,惡靈不見了不是更好嗎?"

說完這話,寧禕就出門去了,走之前還不忘再三的叮囑尋念別忘了準備包袱。

尋念應了一聲,有些心不在焉。

小客棧六日歇業,沒有半點關於張淵的消息,她日日要到小客棧門口轉一圈,這第七日張淵推門從小客棧出來,但只有他一個。

他認得自己,卻不記得繁兒。

也許他記得所有人,獨獨不記得繁兒。

***

繁兒趁著夜色,從房頂跳下,直接翻身進入客棧二層的某個房間。

她進入的那一刻,房間里的油燈突然亮了,她要找的人就坐在椅子上,一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拿著一本書在看。

她沒想過第二次上門,而眼前的人卻是知道她終究要來。

她被逼無奈,她實在沒辦法看著張恆死去,就算是張恆的轉世張淵也不可以。自那日他知曉前世記憶之後,滴水不進,現在躺在榻上半死不活。

她覺得張淵和張恆一樣,一點都不一樣。

可如今,她卻是覺得像極了。

都有那股子倔強,而且一旦倔起來,任誰都攔不住。要是想攔,大概要和他付出一樣的代價才有資格,或者他失去的你用你的那份將之填補。

"救張淵一命,你要什麼都可以。"

"你還有什麼可以給我?"九思把手中的書放下,抬頭看她。

她的目光很堅定,絲毫沒有遲疑的回應,"修為還是性命,你想要都可以拿走。"

也許是在來之前已經決定了這些事情,於是說出來的時候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修為?"九思輕輕的重複了一遍,他打量著繁兒,"不過是一個將要脫離油紙傘的惡靈,這點修為實在不夠誘惑。"

繁兒抿著嘴,不吭聲。

"性命,我更不需要。"九思笑道。

繁兒有些沉不住氣,猛然抬起頭,若是與他過上幾招,會有勝算嗎?

也罷,她今日就是沒有打算活著回去,沒有什麼關係,她翻轉手掌。

那頭的九思卻又開口道,"我不要你的性命,還有人要的,不留著你的性命怎麼救得了張淵。"

"什麼意思?"

"你若是消失了,橫亘在他命途中的東西就不見了。"九思瞥了她一眼,"你懂我的意思嗎?"

"繁兒懂了。"繁兒微微低頭,"繁兒謝過九思公子。"

她翻窗從九思的房間離開,腳步有些不穩,月光輕撫她的側臉,她摸了摸有些發癢的眼角。

她才發現自己淚流滿面。

唔,下雨了。

她知道了怎麼讓張淵活過來的辦法。

不管是張恆還是張淵,自此之後都與繁兒沒有關係,一丁點都沒有,他們不會想起曾經在涼亭拾起一把油紙傘,油紙傘詭異的變成了一個能扎油紙傘也能做好吃飯菜的姑娘。

不會想起,他的生命是因她而終止的。

更不會想起,這個姑娘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惡魔。

她小聲的笑,好不容易總算不需要再依附油紙傘生存了,而張淵知曉了前塵往事卻不再想見自己。

她求九思讓張恆回來。

是不是一開始就錯了。如果她沒有求九思,那麼現在,張淵該是對她一如既往的好吧。

興許他還會娶她。

不過誰說得明白呢,這都是假設。

***

尋念拿著包袱順著樓梯往下走。

寧禕在門口站著,九思倒是沒瞧見影子,她問了一句,"九思呢?"

寧禕回頭指了指尋念的身後,笑道,"你身後呢。"

她一回頭果然看到九思,而且九思離她極近,這會兒是聽到她喊他名字了,整個上身都快貼到她的肩膀上了。

尋念一躲,怒目而視道,"你是不是沒長骨頭,軟趴趴的。"

她以為她已經足夠惡毒了,九思該是不會再說些什麼了。

卻沒想到九思把話接了過去,"嗯,我沒骨頭。"

居然承認了!尋念瞥著他,想從他臉上瞧出什麼,但除了他似有若無的笑意之外,什麼都瞧不出來。

他說完還臭不要臉的往她身上貼,尋念被弄得脖子都發紅了,她跑了兩步,嘴裡都說不出話,一溜煙跑上了馬車。

九思站直了身子,好笑得看著尋念落荒而逃的背影,瞧著人不見了才收起笑也往外走。

小轎子裡面坐了三個人,尋念突然想著要是是魚就好了,現下有點擠。她和九思的肩膀挨著,她能感覺到九思那邊傳來的暖意。

這溫暖實在讓她感覺有些舒服,但又不能任由自己這樣下去。她微微的想挪動身體,但在她另一邊的寧禕睡著了,她若是挪一點怕是寧禕就要被吵醒,她簡直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她被夾在中間,實在是想不出什麼辦法才好。不然變回原形,可是沒有水。

她有些鬱悶,冷著一張臉繼續被夾著。

"怎麼了?"九思似乎察覺到尋念的不對勁。

尋念尷尬的笑了一下,難不成告訴他,我不想挨著你這麼近?

她搖了搖頭。

九思把手伸到袖子里,從袖子裡面拿出一個東西來,握成拳頭遞到尋念的眼前,尋念伸手去碰。

掌心攤開裡面是一滴交頸血。

看模樣是繁兒的那一滴。

她稍稍有點失望得拿到手裡把玩。

她聽見九思輕笑了一聲,然後看他輕輕的合上眼。

尋念撇撇嘴,九思真的是在把她當作孩子哄。拿一滴交頸血給她玩,她就會持續興奮?

她想著又偷偷去看九思,卻是,若是從前,她肯定抱著交頸血就高興得不行了,像打了雞血一樣。但現在似乎是要求多了,想法不一樣了,她渴求的東西她自己都不太懂了。

她只知道她對她旁邊的這個人,極度的渴望。

而且有些病入膏肓,她特別在意他對她說什麼樣的話,他每日起來會喝什麼茶,他又會睡覺前看什麼書。她都想知道。

真是瘋了。

睡意慢慢的席捲了她,似乎坐著馬車就特別有睡覺的氣氛。

只是她正迷糊著,馬車突然停下了。

她本能的迷糊問道,"怎麼了?"

說著她掀開帘子看向外面,這一看,馬車已經進了城,人們已經把他們的馬車團團圍住了,而他們馬車前面躺著一個白衣的姑娘。

那姑娘的白衣上粘著血,整個人已經昏死過去了。

尋念一下就沒了睡意,她從馬車上跳下來跑到姑娘的身邊,她輕聲的喚了兩句,"姑娘,你怎麼樣?"

轉頭她沖著人群喊,"叫大夫,快點啊!"

她的衣角卻被姑娘拽住了,她低頭看著姑娘有些不解,姑娘皺著眉,怕是疼,她緩慢且虛弱的說道,"別叫人,帶我走,謝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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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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