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鳳翎隱落蒼梧野（4）

我心裡一動，卻聽雲珏無比自然地接道：「凌兄只怕認錯了，在下乃是渤陵人士，從未去過大興。」

師兄似信非信地點點頭，想了想又道：「那……不知賢弟家中可有年紀相仿的兄弟姐妹？」

——這話問的再明顯不過，對於雲珏的身份，師兄已經開始懷疑了。

我不禁為他捏了把汗，但聽雲珏不露痕迹地微微一頓，突然大笑道：「凌兄莫不是想要做媒？可惜我是個孤兒，從小無親無故。而且就在上個月，小弟我也已經成親，看來是要辜負凌兄的美意了。」

師兄聞言抱拳笑道：「看賢弟年紀輕輕，想不到都已經成親了。俗話說：『成家立業』，倒是恭喜賢弟新婚之喜，也請代我向弟妹問好。」

雲珏笑笑，口中敷衍道：「好說好說……」緊接著順勢將話題拐了出去。

我大為佩服，暗暗下定決心，一定要把雲珏這種「偷換概念」的本事學會，等到燕叔叔考我功課的時候就學有所用了……

正想著，忽聽顧回道：「螳螂伺蟬自障葉,可以隱形……」

我嚇了一跳，偷眼看去，但見他手裡拿著一片葉子遮住右眼，背對著我神神叨叨地自言自語。

雲珏站起身來，背著手踱到他身後，也把眼睛湊過去看了看，搖頭晃腦地調笑道：「顧生痴也——非隱形者，不過一葉障目耳。」

師兄見雲珏一本正經地拽文，笑著搖了搖頭。我不太能聽懂他們的對話，只是隱約感覺這話有點兒怪，但云珏此時正背對著我，一點兒提示也沒有。正猶疑著，忽見雲珏背著手抬了抬手指，又微微指了指天。

——這是我們之前約定的暗號，意思是「離開，去上風口」。

我會意，放輕了腳步輕輕向後退去，悄無聲息地遠離他們，心裡卻不免嘀咕，難道我的行蹤被發現了？

這麼想著，我已經退出了他們的視線範圍。林中的晚風很涼，我找了個背風的地方爬上去，躲在樹梢里等著雲珏接頭。

今晚的月色很暗，照得四周都朦朦朧朧的。我閑閑地靠在樹叉上，就著皎瑕的月光，思緒卻不知道飄到哪去了——

……

「師兄師兄！等你練完劍我們就成親好么？」

「可以啊，不過得先等到小清朗長大才行！」

「唔……那還要好久啊……」

「是啊，只怕到時候師兄變得又老又丑，小清朗會反悔了。」

「不會不會！師兄是這世上最最最最好看的師兄，是天下第一美人！我最最最最喜歡師兄啦！」

……

在我的印象里，師兄一直都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可是許久不見，這次他好像比記憶中矮了一些——這一定是因為我又長高了！

其實自我還沒出生的時候，我就已經認識師兄了。爹爹原先在大興黎州旁邊的一個縣城裡開武館，而師兄就是在我出生前就到了武館學藝，據說娘親第一次感到胎動就是在師兄拜師磕頭的時候。

——看吧，我對師兄可是一見鍾情的真愛啊！

娘親去世得早，致使我沒人管教，從小就跟武館里的男孩子們混在一起。我不喜歡其他的男孩子，覺得他們傻氣又粗魯，重點是他們還都沒有師兄長得好看！而師兄不光儀錶出眾，還頗有風度，同樣是一根棍子，師兄舞起來就是比旁人優美。所以，我也只管凌師兄叫「師兄」，剩下的都直呼其名。

我關於童年的所有記憶，除了被爹爹用棍棒追著練功，就是有事沒事地去占師兄的便宜——

「師兄師兄！我今年十歲，已經是大人了！等你中了狀元回來，我就可以和你成親啦！」

「哦……原來小清朗想和我成親就是為了當狀元夫人啊！這麼說，倘若我沒有中舉，你是不是就不肯嫁給我了，嗯？」

「才不是！師兄你這麼有本事一定會考中的！而且就算你什麼都沒考上，我也仍然只嫁給你……」

「呸呸呸，什麼『考不上』，這麼不吉利的話可不許亂說！好啦我走了，你記得好好練功，不然師父又會罰你，這回可沒有人替你擋棍棒嘍……」

——記憶里，這是我最後一次向師兄「逼婚」，之後的日子便如他登馬揚塵時飛揚的衣袂，近在咫尺，卻漸行漸遠，只留下一個模糊的背影，提醒著我那白駒過境般的好時光，不過忽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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