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112.03
呼呼的寒風敲打著窗欞,砸出一下又一下的響聲。喬英淇心不在焉地疊著衣裳,動作卻越來越慢,最終徹底停了下來。
都這個時候了,若是趙瀚霆快馬加鞭,如今應該已經抵達了京城才是,為何至今不見他的人影?難道中途也了什麼意外不成?這天寒地凍的,整日里騎在馬背上趕路,便是身子再強壯之人,想必也會受不了吧?
「……王妃,王妃?」身邊響著綠茵一連串的呼喚,她抬眸望過來,眼神仍有些許迷茫,「怎麼了?」
綠茵見她魂不守舍的模樣,暗暗嘆息一聲,低聲又再複述了一遍:「屋裡的炭可要再添一些?」
「不必了,已經夠暖和了。」喬英淇搖了搖頭,又道,「流螢母子屋裡的炭可都足夠了?小孩子身子嬌弱,必是要挑些上好的炭過去,莫要虧了他。」
「王妃放心吧,都是挑的上好的銀霜炭。」
「嗯。」喬英淇應了一聲,不知不覺地又出起神來。
趙瀚霆到底到了何處?為何還不歸來?
而此時正被妻子念叨著的趙瀚霆不由得打了個噴嚏,他也不在意,隨口問身邊的葛昆:「徐良慶那邊可聯繫上了?」
「殿下放心,咱們的人已經與徐大人聯繫上了。」葛昆低聲回道。
趙瀚霆皺著眉並不再說,一路上險象環生,所帶的十一人當中,除了葛昆,便只剩下三名護衛。如今離京城越來越近,可他更清楚,越是離京近,危險便越大,畢竟,這可是對方最後一次機會。
他遙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突然,一陣細細的腳步聲從外頭傳來,他立即便進入全身戒備狀態,葛昆等人亦緊隨其後,幾人緊緊抓著兵器,屏息靜氣地藏於門后。
此處是京城百里之外的一個小山村荒廢已久的茅屋,趙瀚霆等人這幾日便是藏身此處。
久未修繕的木門被人從外頭推了推,來人似是想不到一下子推不開,略頓了頓,猛地用力,木門終於『吱呀』一聲被推了開來,緊接著一個身影便跨過了門檻。
趙瀚霆眸中寒光一閃,根本來不及細看來人模樣,驀地將長劍朝對方刺了出去……
「殿下萬萬不可!」眼看著長劍便要刺入對方身體,卻聽門外乍然響起制止聲,那聲音甚為熟悉。
趙瀚霆急急收回了劍,定睛一看,見這邁進屋來的竟然是喬崢!
喬崢似是被嚇住了,微張著嘴愣愣地望著他,趙瀚霆也無暇安慰他,順著他來時方向望過去,當即大喜:「岳父!」
來人赫然是鎮國公喬正林!
喬正林急急上前幾步,恨恨地一巴掌扇到幼子背上:「有兵器殺到身前竟也不會躲,爹往些年教你的武藝全打水漂了不成?」
喬崢委屈地癟著嘴,小小聲分辨道:「爹爹說是來尋姐夫的……」
明明知道屋內之人是自己的姐夫,他自然沒有防備,誰又會想到一向待他親切有加的姐夫會突然拔劍相向啊!
喬正林還欲再罵,趙瀚霆忙羞愧地道:「岳父莫要怪崢兒,全是我的不好。」
喬正林望了他一眼,見他一副風塵僕僕的狼狽模樣,身上穿的是山野村夫的粗布衣裳,髮髻上甚至還別著幾根不知從何處沾到的枯草。
他『嗖』的一下拱手行禮道:「臣喬正林奉皇上旨意,特來迎恆王殿下進宮!」
***
龍乾宮正殿內,臉色蒼白、身形明顯消瘦不少的正元帝坐於寶座上,目光落到下首站立中央的長子身上,也不知過了多久,方啞聲道:「百官奏請冊立你為太子,朕想聽聽你的想法。」
趙瀚楠沉默良久,輕聲道:「父皇心目中早已有了人選,又何必理會他人?」
正元帝倒是想不到他會如此說,微眯著眼眸盯著他,片刻之後居然微微勾了勾嘴角,連道了三聲『好』后,道:「真不愧是朕的兒子。那朕換個問法,你認為自己可能承擔起這天下?」
這一回,趙瀚楠倒沒有左顧而言他,迎上他灼灼的視線坦然地道:「兒臣自參與政事以來,自問所做一切均是無愧於天地,無愧於黎民。」
「你無愧對於天地,無愧於黎民,這一點,朕從來不曾懷疑。只是,瀚楠,你可知道,身為一國之君,除了要有心懷天下的胸襟以外,還需有御下之才,兩者缺一不可。」
趙瀚楠愣了愣,又聽他道:「恆王妃身邊的侍女年前產下一子,此事你可知道?」
「兒臣並不知曉。」
「那你可又知道,當日瀚霆領兵出征后,恆王妃曾數度遇險,這當中的緣由便是那個孩子引起了誤會。」正元帝緩緩地又道。
趙瀚楠大吃一驚,忙道:「竟有此事?天子腳下,竟有人如此膽大包天?!」
正元帝定定地望著他,眼眸里隱隱可見失望。
「相比你如今的一無所知,朕倒寧願那些人是你所派去的,若是那樣,朕倒還能放心地將這天下交到你的手中,只可惜……」
趙瀚楠臉色一變,他並非蠢人,自然明白正元帝此方話所隱含的內容。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自然是好,可是,若一個人被臣下打著自己的名義在外頭行不軌之事,而他竟然一無所知……」說到此處,正元帝再無法掩飾臉上的失望。
「你老實告訴朕,你可想要這皇位?」
趙瀚楠心中早如驚濤駭浪,聞言慘然一笑:「父皇,您一早便將兒臣剔除在這位置以外了,不是嗎?」
正元帝心中一突,竟一時無言以對。
「無論兒臣做得再好,做得再多,在您心中,從來不認為兒臣能成為您的繼承人。所以這些年來,不管朝臣再怎樣奏請冊立兒臣為太子,您始終沒有明言。您在等,在等瀚霆成長,成長到足以抗衡兒臣。父皇,兒臣是心有不甘……」趙瀚楠喉嚨一哽,卻是再說不下去。
他是不甘,不甘心自己明明兢兢業業做了那麼多事,卻始終得不到父親的認可。他並不是非那個位置不可,只是始終無法釋懷生父的有心偏袒。哪怕他心胸再廣闊,再怎麼說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可有時也難免會心生怨惱,這怨惱,甚至波及到被父親偏袒的親弟弟身上。
所以,在趙瀚霆曾經無數次陷入朝中風波時,他始終沒有出面相助。當趙瀚霆遭受挫折時,他的心裡甚至還生出絲絲縷縷痛快的異樣感覺。
彷彿只有見證了弟弟的失敗,他才能狠狠地讓父皇看清楚,看清楚他擇定的繼承人是不是真的如他所想的那般出色。
他承認,他其實並不是表面看來的那般君子,他也有私心,也有壞心眼,也會怨、也會恨……
正元帝臉色漸漸變得灰敗,望著紅著眼的長子,他竟又想到了那一日妻子的憤怒指責,也正是那一通情緒激烈起伏,才加速了她的死亡,更是讓他抱憾終生,再不能原諒自己。
他忘了,她是他同心同德的枕邊人不錯,可她也是一名母親,而被他摒棄在考慮範圍,卻又仍不吝利用的長子,亦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親骨肉!
她疼愛次子,可對長子亦一樣的關懷疼惜。
只是,他並非從一開始便將長子摒除在繼承人的範圍當中的,自大齊立國始,便是長子一直在身邊為他勞心勞力,行事從不曾有失,品行貴重,又是他的嫡長子,他又怎可能一開始便棄他而擇次子。
「陳邵一案,幕後操縱一切之人,是你的心腹助手許桓;恆王妃遇襲,出手布置的是許桓長子;這兩年邊關之戰,將士補給數度延緩,當中牽扯上戶部、兵部、禮部、工部、太僕寺、鴻臚寺、嶺州府衙、定州府衙等通往邊關的將近十處官員,牽連之廣,駭人聽聞。」
見趙瀚楠吃驚地抬頭望向自己,正元帝啞聲又道:「這不過是近幾年許桓所做之事中的一小部分,還有更多的,你可要朕再一一道來?」
「許桓為何會如此針對恆王府,你難道不知道原因?他做了那麼多陰私事,身為被他一心扶植的你,居然全然被蒙在鼓裡,你說,這樣的你,朕又怎放心將大齊交到你的手上!」
「僅有為民辦事之能,可為賢臣,為君者,若御下無方,易受人蒙蔽,便是心懷天下,依然算是無道昏君。如今許桓不過你身邊的一個小小吏部尚書,便能將你耍得團團轉,將來你若登基稱帝,他是水漲船高……你可想得到會面臨何種局面?」
趙瀚楠默然不語。
「你母後去前一直為你鳴不平,朕……朕於她有愧,若你果真想要太子之位,朕便遂你之意又如何?你只要望著朕,大聲地跟朕說,你想成為大齊的太子。」正元帝陡然大聲道。
趙瀚楠下意識地退後一步,望了一眼沉著臉死死地盯著自己的父親,很快便移開了視線,許久,方低聲道:「兒臣願為賢王,傾盡全力扶助瀚霆。」
正元帝定定地望了他半晌,似是鬆了口氣般靠在椅背上,右手無力地朝他揮了揮,輕聲道:「下去吧!」
趙瀚楠心裡早已如一團亂麻般,聞言胡亂應了一聲,行禮告辭離開了。
直到出了正殿,正走向拐角處,眼角餘光不經意間似是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他忙止步細看,認出竟然是本應在邊關的趙瀚霆。
半晌之後,他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姜還是老的辣,知子莫若父,父皇那句話,其實要的不過是他的主動放棄,否則,又怎可能密令遠在邊關的瀚霆回京。
心裡有些酸,更有些悶悶的難受,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微微抬著頭壓下眼中淚意。
「殿下,是王妃與小郡主。」身後的太監見他站著不動,忍不住輕聲提醒。
他順著他的示意望過去,果然見殿門外楊佩芝抱著女兒正向此處望來。心底漸漸滲起暖意,嘴角不經意地上揚。
是啊,他並非一無所有,他還有無論如何都會對他不離不棄的摯愛妻子,還有玉雪可愛的寶貝女兒。
心胸豁然開朗,他猛地抬眸,朝那對母女快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