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莫家阿寶(三十四)
阿寶叫苦連天,此時再出去穿衣已然來不及了。情急之下,只得深吸一口氣,捏著鼻子往水中一鑽。奈何溫泉水太燙,悶在裡頭實在難過,阿寶耳朵嗡嗡作響,不過片刻,便燙得耐不住,只得從水中冒出頭來。
阿寶吐了一口水,環顧四周,僕從不在。錦延外裳已然除去,身上僅著裡衣,此刻手上正抓著一堆粉色衣裳在蹙眉細看。那堆粉色衣裳可不正是自己的?
阿寶慌忙叫道:「快放下!那是我的。」說完一句話,忙又鑽入水中,僅露了鼻子及眼睛在水面上。
錦延抓著手中粉色衣裳不放,蹲下身子,望著阿寶嘿嘿笑道:「你明知道我來,卻又故意跑到這裡來招惹我。你的手段,嘖嘖嘖,委實不得了,……先是遠遠躲開,再用這個法子來勾引我,敢問這一招,可是欲擒故縱?」
阿寶惱怒,駁道:「我才不知道你要來!我才不與你廢話!你先避出去,讓我穿好衣裳再說!」
錦延搖頭笑道:「這卻由不得你,你既有意,我自當奉陪,卻不好叫你希望落空。」
阿寶著慌,欲哭無淚,扯著嗓子嚷嚷道:「鬼才對你有意!你不要太自作多情!莫非今後路上有女子在路上遇著了你,又無意中看你一眼,便都成了對你有意不成?」
錦延睥睨她一眼,自顧自地將上裳除去,僅著一條綢褲,一步跨入池中。阿寶「啊」地叫了一聲,忙捂了眼,弓著身子縮到池子一角。
外頭又有腳步聲傳來,阿寶不知是趁機叫喊的好,還是重新躲入水中,以免讓人瞧見自己這副丟臉樣子的好,正張著嘴呆愣之時,錦延已不動聲色地將她的一堆衣裳取過,塞入水中,又順勢擋在她的身子前。池水氤氳著淡淡白霧似的熱氣,從外頭便看不清他身後還有一個人。
剛剛說話的那個年老僕從領著兩個僕婦拎著燈籠,端著酒菜進來,見錦延已經到了池子中,兩個僕婦忙將酒菜放下,拎起燈籠便轉身離去,偏那個僕從眼尖,瞥見一池子的梅花瓣,微微吃了一驚,忙也躬身退下去了。
阿寶長呼一口氣。
錦延卻噗嗤一樂,伸手去扯她的腮幫子,嘲笑道:「你小小年紀,大可不必去學這一套。」
阿寶抹了臉上的汗水,正色道:「你錯了。我原說過,我不會搶阿嬌姐的男人!傾慕我莫阿寶的人多得是,我也自然不屑於在你面前耍這些手段。只是我倒要問問你,你三番兩次如此對我,卻將我阿嬌姐置於何地?」
錦延眼底迅速浮上陰霾,隨即冷冷一笑:「阿嬌於我,自然是不同的。」忽然又一哂,「你當真不知道你阿嬌姐的心思么?」
阿寶驚住了,心底處那些似有若無的疑問剎那間有了答案,心底卻漸漸迷茫起來,喃喃道:「我阿嬌姐到底是什麼心思?你知道么?」
錦延卻又不說話了,只伸手將她臉龐上的一縷亂髮輕柔地撥到耳後。
阿寶忽然道:「姐夫。」
一聲「姐夫」出口,兩個人俱是吃了一驚。她還是第一次稱他為「姐夫」,誰知卻又是在這麼個情形下。
阿寶微微笑道:「姐夫,我阿嬌姐心裡也甚是喜歡你。她雖然嘴上不說,但我卻知道……她看你的眼神,她與你說話的聲調,我都看得出來。我猜想,她大約是因為過於喜歡你,便想著法子討你歡心,只是我莫阿寶若是喜歡一個人,我自會想著法子讓他喜歡上我,而不是由人擺布,所以這一次她錯啦。」
錦延沒有再說話,只是眼神複雜地凝視她許久,阿寶以為自己快要暈倒在水中時,他卻又慢慢轉身上了池子,胡亂穿了衣裳,大步走了。
兩個僕婦遠遠地候著,見錦延不過片刻工夫便一臉怒氣地出來,不禁惶惶然,才要說話,他一揮手,示意二人退下。
錦延悶悶地站了會,正要離去時,卻見桑果手拎一個食盒,從旁邊小徑上氣喘吁吁地跑過來。因跑得快,加之天色昏暗,桑果竟沒發現立在樹旁的錦延,徑直跑到裡面去了。
錦延便頓住腳步,側耳傾聽裡面的動靜。
聽桑果在裡頭驚叫:「咦?好好的怎麼哭了?我不過晚來了一會兒,就把你氣成這樣了?」
阿寶的抽泣聲愈發的響。
桑果於是哄勸道:「莫哭莫哭。我不是故意晚來,而是事出有因,等下我慢慢說與你聽。你先看看今日的菜與酒可喜歡?」
便聽得阿寶擤了一把鼻涕,聲音里又帶了歡喜,道:「好桑果,還是你會辦事。」
桑果嘆了口氣道:「你不知道,那人今兒來別莊了……我去灶房要酒菜時,廚子們手忙腳亂,根本顧不上我。我原想著先過來知會你一聲,卻又被廚子拉著燒了半天的鍋,幫了半天的忙,他才抽空給我炒了幾個菜。我裝好便急急趕過來,萬幸萬幸,還沒有遇著他。」又語重心長道,「你吃好喝好還是趁早離了這裡,這幾日咱們小心些總沒錯——怎麼,你一點也不吃驚么?」
阿寶道:「他已經來過啦,不過我又把他氣跑啦。」
桑果便慌張道:「好小姐,你還不趕緊出來?適才你可教他佔了便宜去?」
阿寶嘴裡一邊囫圇吃著東西,一邊大言不慚:「你也不看看你家小姐是誰?從小到大,你看我吃過幾次虧?斗勇我是打不過他,但是鬥智,他還差了那麼一些。」
桑果便又道:「聽聞那人是犯了腿疾才過來的,隨行來的還有個大夫。你貪食的癥候已好了許多,只是這兩個月的月事都沒有來,也不知道是個什麼癥候……不知道能不能請大夫來看看……」
隨即是阿寶惱怒的聲音:「我好好的,無需你操心!」又哼笑兩聲道,「我看他的腿也好好的。比起腿疾,他應當去看看男科的不孕不育才是。」
桑果便奇道:「這話怎麼說?」
「我猜他大約是不能人道。」阿寶得意,笑個不住。
偏桑果還傻乎乎地問:「什麼是人道?人道是個什麼東西?」
阿寶嘴裡又塞了一口東西,含糊道:「他成親數年,小娃娃一個也沒生出來——阿嬌跟了他也有好幾個月了,卻也還是沒有絲毫動靜,所以我就猜他大約是不能人道……只是苦了阿嬌,她最是個心思多愛發愁的性子,若是這一輩子連娃娃也沒有一個,你說她整日東想西想,可憐不可憐?唉——」又嘆了長長的一口氣。
桑果跟著阿寶,也頗知道了幾個古今往來有名的才子佳人的名字,卻對「人道」這一略略高深的詞兒似懂非懂,但心中卻也曉得必不是好話,不好意思再問,啐了一口,笑道:「你卻知道得多,不知哪裡聽來的這些混話。」又問,「咦?你的衣裳呢?」
阿寶道:「正要跟你說,適才被一個哈巴狗兒給我叼走了,你快回屋去給我另找一身來。」
桑果聽她又胡言亂語,不由得心內疑惑,但怕再遇著錦延,還是轉身一溜煙地又跑回去給她取衣裳去了。
阿寶正在埋頭專心吃喝,忽見一片陰影罩在頭頂上,抬頭一看,卻又是錦延回來了。
阿寶心道不好,悄悄地往水裡縮了一縮,問:「你今晚就如此這般想泡這醉泉?請再等一等——」
錦延三兩下將身上衣裳扯下,撲通一聲跳入水中,淌水幾步便將阿寶圈入雙臂之中,咬牙低聲喝問:
「我不能人道?!我不能人道?!好大膽子!我今兒在這裡便要叫你這個長舌妖女曉得我到底能還是不能!」
於是,他猛然攬住她水中光溜溜的柳腰,垂首狠狠地朝她呆傻之下半張著的嘴吻去。阿寶只來得及吐出一句「別這樣——」便已全身僵直,只覺得天旋地轉,萬物混沌,腦子一團漿糊。
還未等她回過神來,他卻又忽然鬆開她,轉過臉去,以手掩口,咳嗽個不住,須臾,回過身來瞪她一眼:「你吃了什麼?」
阿寶心中暗暗得意,只是眼睛卻不敢看向他,扭頭輕聲道:「臭豆腐沾辣醬……我早跟你說別這樣了吧。」
他向來飲食清淡,不喜食辣,更不碰臭豆腐這等氣味難聞的吃食,聞言便又覺得喉嚨發癢,嘴唇發麻,趕緊轉身接著咳嗽。阿寶趁這當口,手腳並用從池子里一下子跳出來,胡亂撿了他的一件衣裳裹在身上,將他餘下的乾淨衣裳團成一團,丟入水中,方得意洋洋地跑了。
錦延在別莊里一直到正月初十還未說要走,雖說他並未因那日衣裳被阿寶丟掉一事來找麻煩,但阿寶終歸心虛,每日里不敢出屋走動,委實煎熬,著實難過。
正月初十,阿寶磨蹭到錦延的書房,書房外有三兩個侍衛正在比劃武藝,見阿寶進去,竟也不阻攔,任她大大方方地進了書房。
錦延盤腿坐在書案前,正在把玩一把古劍。阿寶猶豫片刻,絞著手指,面上笑嘻嘻地說道:「那個上什麼元節的,我想與桑果去城中遊玩……」
錦延並不答話,只是「錚」地將劍拔出劍鞘,劍尖直指向她,眼睛卻又看也不看她,只對著劍刃檢視了一番。阿寶駭了一跳,忙跳開幾步。
「可是又想到什麼逃跑的妙計?」錦延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又拾起軟布,重新擦拭起他的劍來。
阿寶放了心,又悄悄走近幾步,跪坐在他身側,眨巴眨巴眼睛,一團天真浪漫:「你不殺我,我為何要逃?」又伸手拉了他的寬袖,嘟了嘴,委委屈屈地道,「周將軍,好姐夫,你大人-大量,莫要再生我的氣啦。我實在悶死啦,求你讓我出去遊玩一日,可好?」見他眼中慢慢浮上笑意,忽然驚覺這是從前求爹爹時常用的招數,不由得微微心傷,又怕他說自己愛耍這等手段,忙低下頭,將手悄悄藏到身後去。
誰料他卻溫言道:「好。只是你得與我先去一個地方。」
阿寶心中忐忑,帶著桑果跟他到了到了門口,卻見門口已備好一大一小兩輛馬車。她正要與桑果去乘後頭一輛小些的馬車,錦延向她微微偏了偏頭。桑果悄聲道:「喊你呢。」說著話,已經泥鰍般鑽入後頭那輛小馬車中去了。
阿寶慢騰騰地爬上前頭馬車,錦延也掀簾入內,阿寶便往裡挪了挪,給他讓了些地方出來。
阿寶坐定,目不斜視,背挺得筆直。馬車不過駛了片刻,她便倚著車壁,將手指塞進嘴裡啃指甲。
錦延伸手將她的手指從嘴裡拉出來,聞著一股似有若無的香氣,伸手往她袖籠里摸了摸,便笑道:「這手串還帶著?」
阿寶睨他一眼,將手腕從他手中掙開,惱道:「這手串橫豎已是我的了,我想戴便戴!你若再念叨,我不要便是。」言罷,一把將手串摘下,往他懷中一丟。
錦延嗤嗤笑了兩聲,將手串又重新給她套上手腕,道:「你若喜歡,我那裡還有許多,回去都找給你。」
阿寶在他手中不知吃了多少苦頭,他從前見她不是打便是殺,看她的眼神不是嫌惡便是嘲諷,從未對她好言好語過。不知從何時起,兩個人之間卻變成這麼個情形,阿寶覺得好生彆扭,於是扭頭看窗外,不再與他答話。片刻又驚問:「你帶我去的是什麼地方?不是人市吧?」
錦延伸直雙腿,背靠在車壁上,雙手墊在腦後,閉目養神,不言不語。
又駛了大約半個時辰,馬車方才停下。阿寶急忙跳下車,看看這裡的確不是人市,方才放了心。
馬車停在一條青石小巷的巷口,阿寶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只得跟著他往裡走。小巷極長,一行人走了許久,才在一座小小的破舊院子門口停下,院門敞開,上方掛了個殘破的匾額,上書「徐氏永濟堂」五個大字。阿寶立馬炸了毛,紅著臉嚷道:「我沒有病!我早已好了!」說著轉身要走,卻被錦延不由分說一把拉住,連拖帶拽給她強行拉到裡面。桑果不敢跟在錦延身後,便與幾個侍衛守在院門口。
院內已有三兩個婦人坐在小板凳上等著大夫叫,見錦延與阿寶進去,便都看直了眼,看了三兩眼,卻又都齊齊紅了臉,紛紛垂著頭不再言語,剛剛院內還喧鬧不已,忽然就變得靜寂無聲。裡頭坐堂大夫正在訓斥病人道:「話恁地多!究竟是聽我徐老夫子的還是聽你許老三的?來來來,我這椅子乾脆讓與你坐!我這一院子的人都交與你來看罷!」
那被訓了的許老三看年紀已有七老八十,此刻卻滿面陪著笑,哈著腰慢慢退了出來。徐老夫子又喊道:「張氏!張氏!」
一個婦人便起身入內,片刻,又聽見徐老夫子的大嗓門道:「咦,你三日前明明好了大半的!怎麼過了幾日,多吃了幾帖葯下去又不好了?可是這幾日又行了房事了?」隨即又痛心疾首道,「不聽我徐老夫子的話,活該你好不了!你家漢子混賬,你卻要愛惜自個兒的身子,不能事事順著他!否則你這婦人病下回便是找天王老子也治不好了!」
錦延托腮聽得津津有味,阿寶卻坐不住了,轉身要跑,奈何手腕被錦延抓在手裡,絲毫也動彈不得。
排在前頭的幾個婦人聽到徐老夫子的話也都吃吃笑了一陣,當中一個又紅著臉向同伴悄聲笑道:「這小兩口大約是剛成親,便是尋醫求診也要一起來,兩人又都生得好,真真羨煞人。」
那婦人聲音雖小,被說的這兩個人卻都聽得明明白白。錦延便沖阿寶壞壞一笑,阿寶生氣,正色辯解道:「這人不是我的夫君,他只是我的……我的表兄而已。」
說話的那婦人嘎嘎笑道:「表兄表妹,天生一對。」
滿院子的人又吃吃發笑。阿寶無奈,於是閉了眼裝睡。
好不容易等前頭的人都看完,錦延便又將阿寶拉扯進了內堂,徐老夫子一天到晚對著一堆粗鄙男女,忽然見著這麼一對似是畫中走出來的璧人,不禁眼睛亮了一亮,言語間便隨之溫和了許多。
徐老夫子笑眯眯地問:「小娘子哪裡不好?」
阿寶本想使壞,跟徐老夫子說「這人要來看男科的不孕不育」,錦延卻已代她答了:「她月事遲了許久,卻又不是有孕……」
阿寶面紅耳赤,牙齒咬得咯咯響,只能閉目裝死。
徐老夫子見怪不怪,僅「哦」了一聲,將阿寶手腕捉過去把脈,又仔細問了平日癥候,方道:「小娘子的病症尋常的很,看脈象也無甚要緊處,應是飲食不節,思慮過甚,氣血虛弱而致。小娘子,我說的對不對?」
阿寶點頭。徐老夫子點頭道,「只管放寬心,我開些活血的葯,你回去調理調理即可。只是千萬要記住:女子若無月事,便無法生養。你心思莫要太重,不能想得太多,好生放寬心將養,日後自可好轉。小娘子若是想好得快些,也可每隔五日前來針灸一次,灸上三個月,必有成效。」又向阿寶笑道,「小娘子珠圓玉潤,應是個能生的。我徐老夫子看人不會錯。你相公生得好,你便是心思重些也在所難免。我教你一個法兒:你只消多生幾個男娃兒,他便會更敬你愛你了。」
阿寶臉紅了又紅,裝作沒有聽到他這些話,只含糊道:「我不慣扎針,又怕葯苦,可否製成藥丸?」
徐老夫子道:「做成藥丸也可,只是藥效要差些。」
阿寶道:「無妨,可多做些,我多吃幾日也是一樣。」
徐老夫子道:「也可,只是須得等上幾日。」便開了藥方,錦延先取過看了一看,方交與童子去抓藥。
兩人出了徐氏永濟堂,外頭下起了小雨,侍衛送來油紙傘,錦延取過一把撐開,將將阿寶罩在傘下。侍衛們與桑果便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不敢靠前。冷風夾著細雨刮在臉頰上甚疼,阿寶便往他身後縮了縮,不敢抬頭看他,只管低著頭數腳下青石板,她一個步子剛好一塊青石板。數了幾步,卻發現與他兩個人的步子一致,阿寶便故意慢下腳步,落在他的身後。他回頭,微微蹙眉,不耐煩道:「站在雨中不走,傻了么?」
阿寶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滴,覷了覷錦延的臉色,方開口道:「正巧我十五齣來觀燈時可以取葯。」
錦延便換了一副冷冷的神色,上上下下地對她看了看,方挑著眉笑問:「你要藥丸,可是逃走的路上便於攜帶?」
阿寶與他對視,面上也微微帶著笑道:「又來冤枉。怕我帶著逃跑,你不去為我抓藥便可。周錦延,你從幾時起變得這麼患得患失了?」
正月十一,錦延大約是有什麼事,一大早便離開別莊,回將軍府去了。又過了四日,阿寶早早起床,將毛球鄭重地託付給廚娘。才用過午膳,阿寶就已經收拾妥當,好不容易捱到傍晚時分,才有人來帶阿寶出去。阿寶領著桑果到了門口,只見門外又停了兩輛馬車。阿寶便向僕從笑道:「何必這麼周到客氣?我與桑果同乘一輛即可。」
那僕從還未及說話,阿寶又看見長安長平也候在馬車一旁,忙奔過去,抓著長安的袖子笑道:「長安哥哥,長久不見,你可還好?可是那人叫你來帶我去觀燈的?」
長安慌忙一把將她的手扯下,正要說話,旁邊馬車的車簾被一隻手掀起,那隻手的大拇指上戴著一枚烏黑油亮的沉香木扳指,隨即便見錦延便從車裡面探出頭來,看見阿寶,滿面不悅地對她偏偏頭。
阿寶挨挨蹭蹭地走過去,嘀咕道:「又是你。今日十五,你不留在府中陪你的大小老婆,卻跑到這裡來作甚?」
桑果近些日子也看得出將軍與她家小姐之間有些奇怪,但此番聽她家小姐口出狂言,嚇得心兒肝兒亂顫,生怕錦延一怒之下拔出刀子,連忙往後躲了躲。
誰料錦延聞言,忽然面上就帶了笑,竟像是有些高興的樣子,柔聲道:「今兒晚上我要入宮赴宴,正巧眼下有空,便過來看看你,帶你一同入城。」又伸手揉了揉阿寶的頭髮,「她們今日結伴去進香,我今日只陪你一人可好?」
阿寶嘆口氣,道:「悉聽尊便。」
錦延也不以為忤,為她掀起車簾,阿寶只得閃身入內。留下桑果站在原地,眼珠子差些兒要瞪出來。
阿寶坐定,錦延便遞給她一個葯香撲鼻的布包,卻是徐老夫子開的藥方已然製成藥丸。他竟已經給她取來了,阿寶小心收好。
他又從袖中取出一個小小錦盒也遞到她面前來。阿寶的心微微顫了顫,將錦盒打開一看,是一枚白玉簪,玉質溫潤,觸之如嬰兒肌膚,雖是冬日,卻並不冰手,玉簪僅頂上鑲有一粒紅色寶石,此外別無飾物。阿寶縱是不懂,也曉得這玉簪定然是好東西,便藏入袖中,笑納了。抬頭看他頭上,他今日也簪了一枚白玉簪,比送與她的略大些,但卻未鑲寶石。阿寶覺著不自在,便無話找話道:「咦,你也有這種玉簪么?」
錦延含笑看她道:「這兩枚原本是一對。」
阿寶更不自在,忙扭頭去看車窗外的風景,手已被他拉過去握在手中。阿寶心中狂跳,風景便再也看不下去。憋了半響,還是忍不住回身看他,他嘴角含笑,也正在看著她。
阿寶試著抽手,卻抽不出來,便四下亂瞅,指著他大拇指上的扳指,顧左右而言他道:「咦,你今日戴著的這枚扳指倒從未見過。」
錦延又笑道:「這扳指與你的那串手串也是一套。」
阿寶暗暗咬了咬舌頭,沉默片刻,忽然又笑道:「你若是進宮的話,留下長安哥哥護送我就行了。」
果不其然,錦延惱怒,將她的手往旁邊一甩,低喝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便將雙手交叉放於腦後靠在車壁上閉目養神,不再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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