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莫家阿寶(七)
阿寶從前覺得戲文里的書生小姐們動輒暈倒在地未免太假,好好的一個人,即便突然遭遇天大的變故,頂多頭腦發懵,心裡痛上一痛便罷了。譬如從前她第一次被爹爹當著眾人面抽打時,也不過是麵皮有些兒發熱,心裡有些兒發酸,背上有些兒痛疼。但今日聽了朱舅父的一番話,只覺兩眼一抹黑,只來得及叫一聲「爹爹呀——」身不由己地往地上便是一栽。
嚴尚書等一眾貪官污吏伏法,且不說朝中人人拍手稱快,便是街頭巷尾,百姓見面也都張口閉口「老天有眼,不是不報,時候未到」。
據說從嚴府內抄出黃金白銀達數十萬之巨,皇帝大為嘆息,道嚴賊為國之蠱蟲,禍-國-殃-民,暗地裡卻不免眉開眼笑。
又說護國大將軍平定倭寇之亂,凱旋迴朝,得以報仇雪恨,皇帝又賞賜府邸、別莊、奴婢、金銀無數,天下人無不艷羨,一時間,棄文從武者無數。
又有傳言說那周將軍年紀輕輕,武藝高,擅謀略,又為皇帝所倚重和信任,本該有一番大作為,但因此番平定倭寇之亂時腿上中了流箭,加上從前的一些舊傷,他便以腿疾與舊傷為由,既不理事,也不上朝,每日在將軍府內飲酒賞花作樂,閑極無聊時才到軍帳中轉轉,或是去宮中與皇帝下下棋說說話,做了一個富貴閑散將軍。
阿寶昏睡半日醒來,抬眼便看見桑果的兩個腫眼泡。朱舅母坐在床頭唉聲嘆氣。阿寶掙紮起身,央求朱舅父去城中打聽大姐姐的消息。朱舅父也不願意擔風險,想阿寶主僕兩人早早走了才放心,便忙忙去城中打探。
做生意的人最是膽小謹慎,阿珠與夫家前日得了莫夫人的信后驚慌失措,連夜收拾細軟,卷了鋪蓋跑回老家山東去了。朱舅父連道晦氣,又自作主張去莫夫人娘家府上也轉了一轉,誰知人家也是閉門謝客,見他一身打扮,竟連門都不讓他進。
朱舅父唉聲嘆氣回來,阿寶心灰意冷,如今大姐姐阿珠跑了,眼下除了朱舅父一家,可說是舉目無親了。一時只覺得心酸無比,又擔心獄中父母,自己不敢去探望,也無從打聽父母在獄中現下如何。
如此又過了兩日,聽聞嚴尚書及幾個兒子並一眾親信都被斬頭,莫主事與莫夫人在獄中雙雙上吊自盡,凡不滿十六歲男丁一律發配嶺南,女眷則盡數被充入青-樓為奴為妓。
阿寶這幾日已哭幹了眼淚,每日里眼睛發直,不吃不喝,一坐一天。朱舅父夫婦倒也不敢過分苛待她主僕兩個,萬一想不開,瘋了死了都是麻煩。因這幾日也未見有官兵來捉逃犯,也都悄悄地放了心,對外則稱阿寶是安徽鄉下來的遠親,幸而無人懷疑。
朱家有一子富貴和一女翠紅,還有一個收養的女孩兒小慧,朱舅母早年擔心兒子娶不到媳婦,因此將小慧當做童養媳養,但小慧好吃懶做,長到十三歲還是整日拖著鼻涕,見人畏畏縮縮。朱舅母也便歇了心思,將她當做使喚丫頭,一家人的衣服都要她洗,飯也要她做,動輒還要打罵。桑果見她可憐,便常常幫她做些家事,每每一忙一天,倒沒工夫去胡思亂想了,因此便勸阿寶也幫忙做些家事。阿寶想想,只怕還要在朱舅父家再賴一段時日,倒不好無所事事地整日讓別人伺候,便強打精神去灶房幫忙燒火。
朱家茶館除了茶水外,還炒些花生瓜子賣,整日里灶不能停。燒火本是表妹翠紅的活兒,阿寶來后,翠紅高興不已,可以不用天天窩在灶房了。表兄每炒好一鍋花生瓜子,等涼下來了,便抓一大把,不由分說塞到阿寶手裡讓她吃,阿寶盛情難卻,沒幾日,便吃的嘴唇上起了一圈水泡。
如此燒了幾日的火,阿寶心靈手巧,燒火工夫已然爐火純青,成了一個熟練的燒火工。
朱舅父看她主僕兩人每日埋頭做事,無一絲怨言,心裡無比滿意。表妹翠紅愛阿寶的衣裳與首飾,常常問都不問就悄悄穿在身上出去走動,待穿好回來就往阿寶床上一丟。翠紅比阿寶小一歲,正是愛打扮的年紀,又有幾分姿色,從小在市井長大,生就一張能說會道的嘴,常與茶館客人說說笑笑,朱舅父夫婦都有些怕她,因此也沒人敢說她。阿寶將衣裳首飾大多送了翠紅,自己只向朱舅母討了幾件粗布衣裳穿,打扮得比那村姑還要村上幾分。翠紅便表姐長表姐短的對阿寶親熱無比。
朱舅母則三天兩頭來向阿寶訴苦,今日說「因這兩年戰亂,生意難做,客人不來喝茶,偏偏糧油米面無一樣不貴」,明日說「明年頭上你表兄要娶親,你表妹也要出嫁,如今卻連嫁妝也沒錢備,偏偏又添了兩個人吃飯,可叫你舅父怎麼活」,如此三番兩次,把阿寶最後一封銀子也哄了去。
桑果悄悄埋怨:「咱們兩個做事不要工錢,只管每日三餐粗茶淡飯而已。竟然還要倒貼她錢,簡直豈有此理。好歹也是長輩,也不想想咱們日後艱難。若身無分文,如何去山東找大小姐?」
阿寶悄聲道:「無妨,我還有兩千銀票。」
桑果長出一口氣,拍了拍胸口,道:「有兩千銀子,去山東足夠了。」
阿寶道:「待風平浪靜,我要先去救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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