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蝴蝶效應
回到局裡所有人都沒來及吃飯,雷隊直接就把黃有利帶到第一審訊室,我帶盧偉到第二審訊室,稍後鍾教授也走了進來,我們同時用關切質問的目光看著盧偉,一時沒人說話,確切點說是沒人知道該說什麼,氣氛有點尷尬,盧偉看著我們微笑著,笑容和林思齊一樣脆弱而憂傷,我盯著眼前這張年輕充滿朝氣的臉,與盧偉從認識到成為親密戰友的個個生活細節一一在眼前浮現,
最終還是鍾教授先開口問道：「林思齊都已經被提起公訴了,你為什麼還要殺他,」
「為了給瑤瑤報仇,」
「盧偉,你不要說謊,自從你重新回來上班以後,也許是職業病的緣故,在你上班的前幾天我已經偷偷觀察過你好幾次,你已經從那個創傷世界中走出來了,一個好不容易走出來的人,怎麼會賭上自己的一切去殺一個即將被審判的犯人,」
盧偉只是一直低著頭聽鍾教授的分析,一句話也不說,也不進行任何反駁,
我嘆息一聲,說出了在心底憋了很久的話：「小偉,你如果覺得委屈,覺得扛不住,你來找我啊,有什麼事情不能商量嗎,非要這麼做把自己毀了你才滿意,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法律,就不能再等等審判結果,」
盧偉肩膀聳動了一下,眼角忽然掛滿了淚滴,終於語調傷感地回應我：「康哥,你不是我,只有當災難真正降臨到你頭上的時候,你才會發現原來你沒有那麼相信法律,而我發現我沒有辦法忍受自己跟這個人共同生活在同一個世界上,」
我一時無言,氣氛重又陷入了沉默,這是我七年來面對的最手無足措的局面,鍾教授忽然把目光轉向桌上從看守所移交過來的手機,那手機正是盧瑤死前給他買的那款新手機,
鍾教授用手拿起手機翻了起來,眼睛看似不經意間瞟了盧偉一眼,盧偉表情依舊平靜,但是右手食指不經意間抖動了一下,鍾教授在瞬間目光如劍繼續斜盯著盧偉,盧偉開始表情不自然地把頭低下,喉嚨輕微顫動了一下,鍾教授的手指迅速在手機上划動,因為是新手機,裡面並沒有存多少東西,沒過多長時間,鍾教授就已經把裡面所有的文件翻看了一遍,但是並沒有任何可疑之處,鍾教授瞬間把頭抬起來正面盯著盧偉道：「這手機裡面有什麼,」
盧偉沒吱聲,我好奇地看著鍾教授,有點不太理解他的問題,但是鍾凌峰心裏面跟明鏡一樣,剛才自己拿起手機的時候盧偉的右手食指的不自然抖動,自己盯著他的眼睛的時候,他選擇低頭關閉上這扇窗戶,不讓任何人通過它看出自己想要隱藏的秘密,另外還伴隨著因神經高度緊張而產生的喉嚨發乾,不得不通過吞咽口水來緩解這種生理反應,手機里一定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這手機裡面到底有什麼,盧偉,」鍾教授繼續問道,盧偉如同被人點了穴一樣,只是用沉默來回答這種質問,
鍾教授並沒有理會這種反抗,繼續說道：「不是你把它刪了,它就會完全消失,我把手機交給王瑞凡,不到半個小時他就會把它找出來,你願意我這樣做嗎,」
鍾教授的這句話彷彿解開了盧偉身上被封鎖的穴道,盧偉急迫地說道：「不要,給瑤瑤保留一點尊嚴吧,你們可能還沒來及檢查這個新手機,林思齊那個畜生在瑤瑤臨死之前用這個手機錄了像,我甚至都能看到從瑤瑤脖子里不斷流出的血,而那個畜生還在不斷侮辱她,他他媽還有人性嗎,」盧偉說著就痛哭起來,這下輪到我跟鍾教授沉默了,
我們找不到合理的措辭去勸慰眼前這個男孩,因為連我們自己也不知道如果當時換成我們又能作何反應,但是我不得不違心地斥責他：「那你也不能殺他啊,你是人民警察,你也到過那個現場,也見過不少類似的嫌疑人,就不能讓自己冷靜下來嗎,」
「當時我也想冷靜下來,但是最後那個畜生撕下粘在瑤瑤嘴上的膠帶問她：『我給你一個機會,還有什麼想要說的,』我妹妹……她說……『我哥一定會為我報仇的,』」
我感覺眼角不自覺地開始癢起來,雙手緊緊握住鋼筆慢慢平復了自己的情緒,盧偉也慢慢停止了哭泣,露出了和原來同樣的笑臉,彷彿在這個大男孩身上從來沒有發生過任何不幸,以後也不會發生任何不幸一樣,
盧偉依舊那麼笑著看著我跟鍾教授,忽然慢慢站起身來,往前走了一步,忽然彎下腰,深深給我們鞠了一躬,然後坐回了椅子上說道：「康哥,教授,有些話我知道我現在不說,以後可能也沒機會再對你們說了,康哥,謝謝你一直對我的照顧,我知道你是真的對我好,但是我不後悔,真的一點也不後悔,因為我知道有一件非我不可,非做不可的事情,有些仇不得不報,有的人不得不殺,我知道我要付出什麼代價,但是為了我妹妹,我願意,」
「教授,謝謝你這麼快幫我們抓到兇手,說實話沒有你,就靠我們真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可以找到他,也不知道我們找到他的時候要搭上多少像我妹妹這樣無辜的生命,你們不用安慰我,像你說的我開始上班的時候已經走出來,但是那段錄像又讓我不得不走回去,因為我知道如果我不殺了他,我會掉進另外一個地獄里,而那個地獄我一輩子都走不出來,有一句話說的非常好,你是願意當一輩子的懦夫,還是做一秒鐘的英雄,這句話我問了自己很多遍,我無數次地走進瑤瑤的卧室,希望她能幫我做出這個選擇,最後我忽然發現,這根本就不是一個選擇,因為命運從來沒有給過我選擇的權利,既然命運選擇讓她成為我今生唯一的妹妹,在命運做出這種選擇的時候,我已經無從選擇,」
我不知道怎麼結束的這場在我看來毫無意義的審訊,第一次在審訊現場我滑稽地哭了出來,我再度懷疑起自己做這種工作的意義,我忽然想起鍾教授原來跟我說過的話,我們是不是真的有權利去審判一個罪人,我忽然間覺得盧偉不是一個兇手,他是一個英雄,雖然是他選擇了一輩子只做一個人的英雄,
我走出審訊室外對著牆擦乾眼角的淚水,接線員小霞奇怪地看著我怪異的舉動,我快速呼吸了幾下,扭頭問對著教授自言自語道：「這他媽算什麼,」隨後自己又被自己說的話逗笑了,我張著嘴傻笑了一陣,搖搖頭走開了,這下連鍾教授都用一種怪異的眼神看著我,
我心裡清楚此刻我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沒過多久,雷隊也從審訊室出來,看他失望的表情就知道,並沒有好消息,雷隊看著眼圈通紅的我,還有躺在沙發上沉思的鐘教授,彷彿明白了一切,走過去坐到鍾教授身旁,遞給鍾教授一支煙,兩個人開始了吞雲吐霧,
沒多久,雷隊忍不住問我道：「你那邊什麼情況,」
我把盧偉說的事情如實報告,雷隊惋惜道：「怪不得,我說這小子剛來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狂暴,教授你覺得錄像是復原好還是不復原好,」
鍾教授已經想好了對策一樣,從容回答道：「其實也很簡單,復原提交給檢察院雖然對盧偉的判決有積極的影響,但是毫無疑問盧偉不願意我們這麼做,因為在他看來是自己對不起盧瑤,不應該在她死後都被這錄像攪得不得安寧,但是我覺得盧偉可以說已經為她付出了一切,已經夠了,真的夠了,還是按正常程序走吧,審判中不要當庭播放錄像就行了,」
我和雷隊同時點了點頭,而後,我把手機交給了一邊的王瑞凡,當天晚上雷隊讓李進亮放走了黃有利,果真如鍾教授所說,這個表情猥瑣、貪財好色的中年漢子不是兇手,紅燈區的幾個小姐詳細記錄著日期的嫖資流水賬反而成了為他脫罪的鐵證,黃有利真應該回家找人刻一下這幾個小姐的雕像小心供奉起來,不是所有婊子都無情無義,不是所有君子都忠貞不屈,這世界,充滿了變數,
後面所有的事情如同蝴蝶效應一樣以不可避免的姿態持續發生著,雷隊被通報批評,看守所所長被上級就地免職,盧偉被押解到看守所,臨走的時候,所有人都出來送他,盧偉還是那樣沒心沒肺的笑著,他還是重複著那句話,我對不起大家,但是我不後悔,不用替我惋惜,
林思齊身中五槍,多臟器出血,進行了幾十個小時的搶救,醫生說他生命力非常頑強,應該可以渡過危險期,但是現實總是喜歡打臉,最終林思齊沒能渡過危險期,因多器官衰竭搶救無效死亡,
其實在林思齊被槍擊后,我們已經提前通知了林思齊的父親還有他幾個遠親,最終只來了一個人,我們誰都沒想到的人,,顧曉瑩,顧曉瑩在林思齊被槍擊后一直陪在他身邊,
我接到看守林思齊的手下打來的電話,得知了林思齊的死訊,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然變得空空落落的,我馬上開車載著教授往醫院趕,老遠就看到在手術室的門口圍著一群人,我跟教授走過去一看,沒想到是纏著繃帶的黎志翔又在對顧曉瑩動手動腳,顧曉瑩嘴裡發出痛苦的嗚咽聲,任由黎志翔的手在自己身上到處揩油,黎志翔因為很長時間沒碰過女人,一時間玩得不亦樂乎,完全不在乎周圍人群中傳來的責難聲,幾個醫生和護士知道他的脾氣和身份,只敢遠遠地看著,
鍾教授示意我不要出聲,整理了一下衣服,撥開人群走過去,俯身貼在黎志翔耳邊輕輕地問道：「一共多少刀,還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