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六十二章
這本就不是她的故事,所以她才能夠說得如此心安理得,或許慕染並不知曉,紅蓮關於慕染的這段記憶,還是從慕染的回憶之中偷來的,這也是慕染為數不多的同蘇籽之間關係緩和的那一段記憶,只不過如今看來,慕染自然是不記得了。
而紅蓮也深深知曉,眼前之人,越是如此沉默,也就愈發證明,她此時的計劃正開始一步一步走向自己最初預計的方向。
「繼續。」那男子沉沉開口,如同紅蓮所想,果然如是開口。
我輕啜一口茶,瞥她一眼:「怎麼了,你有心事?」
她嗯?了一聲說道:「這麼明顯?」又反應過來:「沒,沒。」
她這個恍恍惚惚的樣子確實不太對勁,但又說不出哪裡不對勁。
「瑾玉……」她忽然開口,言語中透露著迷茫:「你說我們這種人……能有好結果嗎。」
我心中一頓,抬頭看她。
「我們從小就過著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殺過的人不計其數,老人孩子……不信我們的我們殺,信我們我們還殺,好不容易有了三年的喘息,卻發現是被送到各處做姦細……」她忽然轉過頭來:「你說,像我們這種人,死後是不是要下地獄的。」
屋子裡靜了一瞬,兩人誰也沒說話。
我把玩著茶杯,看著她:「蘇籽,你有心事。」
蘇籽聽了我的話,眼中忽然凌厲起來,哼了一聲:「是又怎樣。」
我擺弄著茶杯,呵呵一笑並不生氣,然後斂起笑容:「你的心事,是個男人。」
她背對著我不說話,我哼了一聲:「原先沈疏說你找了個相好的,我還不信,如今看來,是真的啦?」
她一下回過頭來,一臉驚訝:「他知道了?怎麼可能……」
「你還以為自己瞞的很好?我們的探子遍布南北,你能瞞得住?」
蘇籽聽了,看著我的眼神越發不善:「所以呢?你來我這也是沈疏的意思?」我點點頭。
她忽然冷笑一聲,「原來如此,他們早盯上我了。」
我心下暗自思咐了一下,試探開口:「蘇籽……趁早和他斷了聯繫吧。」
她回頭看我,冰冷的眼神讓我一震,一字一頓:「我、不、願。」
我皺眉看她,她毫不猶豫的回看著我。我實在不擅長這樣的對峙,最終回過頭來喝了口茶:「那你想怎樣?」
她靜了一下,氣氛好了一些,她平靜的說道:「我想離開這裡,我想跟他走,我想……離開影衛。」
茶杯離手,「啪」的一聲掉到地上,不可思議的望著她,面前的女子美艷而堅定,不容置疑。
看著她堅定的表情我心裡大驚,沒想到她這麼輕易的說出這些話,趕緊捂住她的嘴,伸頭向外面看了一眼,確定沒人聽到她說的話才道:「你瘋了?」
「哼,我沒瘋。」
「你沒瘋在這胡說什麼?」
「胡說?我沒有胡說,我就是想離開這裡,我就是想——」
「閉嘴!」
這兩個字我用了四成內力,說完之後我傻了,蘇籽也愣了一下。整個房間回蕩著我的聲音,外面嘈雜聲竟然靜了一瞬,又重新的歌舞昇平、歡聲笑語。
蘇籽反應過來,冷冷哼了一聲,勾起一邊嘴角,殺氣忽現:「看來這些天,你的功夫又長進不少,不如,我們來切磋一下吧。」
「等……」話沒說完,她就向我打來,我根本沒想要和她打,只能節節敗退,左右閃躲,沒想到這更激起了她的憤怒:「動手啊,你看不起我?」
「……」
最終整個房間被我們打的亂七八糟,凳子、被子、臉盆歪七扭八,碟子、茶杯、盒子嘩啦啦碎了一地,兩個人都坐到地上頭髮、一副亂七八糟。
這時候兩個人都冷靜了下來,看著對方紅腫的臉笑了起來。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很溫柔,對我很好,他絲毫不輕賤我。」她目光炯炯,流露出我很久不見的只有小女孩才有的甜蜜。
「他是什麼身份?」
蘇籽沒有說話,我躺在地上看著天花板,不知為何嘆了口氣。
「蘇籽,放棄吧。」
她眉毛一蹙,冷聲道:「放棄?憑什麼?我喜歡他他喜歡我,為什麼要放棄?」
平常這麼明白的人,如今怎麼這麼糊塗呢,我耐心說道:「我們的身份,只能逼他上絕路。」她一愣,不說話。
「你若真心喜歡他,就該放手……」
「放手?呵,紅蓮,你怎麼敢這麼教育我?」
「蘇籽,你怎麼不明白呢,我們的身份只會把他逼上絕路,他會死!主人不會放過他,影衛也不會放過他!」
「所以說啊,紅蓮你幫幫我,幫幫我好不好,幫我離開!」
「離開?你能離開嗎?沒有主人的葯,離開之後,你還能活多久?半年?一年?」
「我不在乎。」
瘋了瘋了簡直瘋了!我蹭一下站起來,轉身要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蘇籽癲狂的樣子令我心寒,她眼中厭惡升騰起來:「紅蓮,主上真是養了一條好狗啊!啊哈哈哈!」
她走到我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我,空氣中的氣氛劍拔弩張,我們二人互相盯著誰也不肯服輸。蘇籽忽然大笑起來:「記得有一次我們七個人接到一個難做的任務,我們幾個人首次搭檔完美的完成了這件任務,主上問大家我們想要什麼獎勵,我們幾個要了珍貴的首飾,艷麗的衣服,無盡的權利……而你呢,你瞪著大眼睛對主上說『我想要你多笑笑』。就這句話,你讓主上對你刮目相看,即使你沒有要求首飾、衣服,權利,主上依然會給你那些東西,我們這些姐妹,主上最寵你,那時我就在想,你真的好有心機。」她又重複了一遍:「紅蓮,你真的好有心機。」
她這番話說的我心疼,我從小被主人撿回來,看見他笑的時候屈指可數,那時候我沒想那麼多,我只想著要是能讓他多笑笑該多好啊,要是我的努力能讓他笑我就努力。她凄然一笑,「你知道嗎,我羨慕你,我羨慕你把你想說的話說出來,把你的感情寫在臉上……」
「紅蓮,」她的聲音不大,卻悠悠傳到我耳朵里,「你喜歡主上。」
轟一聲,我的腦袋炸開了鍋,四肢麻了一下好像有一盆涼水從頭淋到腳,我醒悟過來,機械的看著她,顫抖道:「胡說,你胡說……」
「我沒胡說,紅蓮,你真以為你把這份心意藏得很好?你真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
她大聲笑了起來眼睛通紅面目猙獰的嚇人:「你真可憐。」
又一盆冷水從頭澆到腳底,身體不住的顫抖,這次我連反駁她都做不到,不論什麼話語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我心中忽然五味交雜,六歲時我初見他,為了活下去我在南山訓練了三年;九歲時我有幸在他身邊三年,陪他走了中原大大小小數十個地方;十二歲時我被送去學習宮廷禮儀,在他的府邸他看著我練習幫我糾正。人生能有多少個三年,這些我最寶貴的三年都是為了他。我這麼多年的努力,只想站在他站過的地方看看他曾見到的風景,而當我站到他身邊時才發現,他的眼中從來都是看向遠方,我觸碰不到的遠方,他是大陳的二皇子,他是那樣高不可攀。
「蘇籽……我會幫你。
「什麼!」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著我。
「我說,我會幫你。」
她不相信我的話,又問了一遍:「你說的,是真的?」
我點點頭,她問:「為什麼?」
「我這一生怕是要禁錮在這裡了,為什麼還要禁錮別人追求自由的權利呢……我只問你一句,若是你離開影衛只能陪他一年,你後悔嗎?」
我不悔。」
「好,待時機成熟,我會盡我力量幫你。」
蘇籽眼圈紅紅的,不知說些什麼,我沖她抿嘴一笑,離開了。愛能讓一個人瘋狂,果然,愛情是世界上最不能碰的東西。
走在帝都最繁華的一條街道上,身邊人來人往,我卻感到冰冷的寂寥,這樣大的一個地方,竟沒有一處是我安身之所。身邊是一對對男女歡聲笑語,他們放河燈,求姻緣,而我從來都是形單影隻。
我沿著河水走到護城河邊,坐了下來,漫天的孔明燈與河燈交相輝映,上面承載著善男信女的願望,小姑娘們歡聲笑語不時傳來。
我踉踉蹌蹌的站起來,心想明早就該回相府,今晚還是早些休息吧。
轉身,撞到一個人。
「對不起對不起……」
他一把扶住我,肩膀傳來絲絲溫,我抬眼映入眼帘的是他冷峻的面容。
「主,主……」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紅蓮?」只一聲,就讓我覺得擁有了整個世界,那樣溫和的聲音,像林間清風拂過心頭。
「紅蓮。」從剛才的疑問變為肯定,我側頭看見了他身邊的沈疏。
我激動的差點哭出來,我的心情也異常複雜,帶著些欣喜,帶著些害怕,我怕他從未出現,我怕只是自己的臆想,我怕一轉身他就會消失不見。
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長衫,淡藍色的絲線走邊映襯的他的皮膚白皙若雪,腰間繫上一根系帶,舉手投足間均是高雅。他神色淡淡低頭凝望著我,那一刻,一切繁華終是背景,那一刻,所有悲喜都成虛渺。
他是那麼高貴,那麼……不可觸及。
我慌亂地看著他,有些錯愕:「主人,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眸中淡淡帶著點點星光:「怎麼,我就不能出現在這?」
「不,不是!我的意思是,主人你這麼忙,哪有時間出來……」
他臉上忽然溢出了笑模樣:「今日正巧閑著,便和沈疏出來走走。」主人很少笑,他這一笑簡直傾倒眾生,真是把我看呆了。我看向沈疏,後者對我略微點頭。
他看我一眼,「既然遇見了,那一起走走吧。」
主人和沈疏已經先翩然離去,我緩過神來跟上他與他並排而行。主人就像是一個謫仙般的人物,極少漏出高興或悲傷的神情,我偷偷看向他,此刻也看不出悲喜。
「在看什麼?」他回過頭來。
我立馬做賊心虛看向別處,「沒……」這一躲閃,立馬和沈疏來了個四目相對。
「……」
主人和沈疏向來都是冷冷的,但兩人的冷有些不同,主人是獨在高樓的清冷,而沈疏是無動於衷的冰冷。此刻他皺著眉上下打量了我起來,好像在探求什麼,接著偏過頭不再說話。
——紅蓮,你喜歡主上。
想起蘇籽的話我忽然幾個激靈醒悟了過來,接著心頭又酸楚了起來,我哪敢喜歡他,我不過是站在下面仰望他,能在他身邊就是我最大的恩典。
想至此,我嘆了口氣,默默跟在兩人身後。
月亮高懸在空中,照亮整個天際,周圍人的歡聲笑語與我此刻的低落形成對比,他就在我眼前,我卻感覺他離我非常遙遠。我下意識的抓住他那月白色的衣角,好怕下一刻他就離開。
「嗯?怎麼了?」
主人轉身看我,我心虛的趕忙放開他,沖他笑了一下,他卻盯著我不放,此刻,我腦海中浮現的竟是蘇籽的一句話——紅蓮,你真以為你把這份心意藏得很好?你真以為別人都看不出來?
我心下一驚,下意識的後退了一步,今夜人潮湧動,結果不知道踩到了誰,絆了我一下,一個沒站穩,就要向後倒去!
丟人,真是太丟人了!
我紅蓮「縱橫江湖」這麼多年,在主人面前要摔一個狗□□了!
意料之外的落入一個溫軟的懷抱,我尚在發愣之間,主人微一皺眉,上前一步,輕巧的向我一拽,我整個人一輕,就瞬間落入了他溫柔的懷抱。
他的身體不太暖,卻很柔,他的發拂過我的臉,蠱惑了我的心。那一瞬彷彿停止了時光,那一瞬,好像天地間只有我倆,好像那一瞬間就是永恆!
他竟然抱住我了,他竟然抱住我了!即使我還想讓他抱著,一想到此刻我穿著男裝,不動聲色的拉開了與他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