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章 輾轉夢寐不得安(下)
阡嫿一驚,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你是如何看出來的?此毒當如何解?」
如夜坐在木椅上,依然是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這個太醫看著眼生,是新來的?
「皇上的面色如常,只是眸中有一紅色斑點,唇色略顯蒼白,是以微臣判斷皇上是種了一種毒,敢問皇上可有覺得時常口渴,手腳發涼。」
不等如夜回答,阡嫿先開了口:「的確如此。」她從於修那裡回來,便總覺得心裡不踏實,如今看來,不是她多慮。
「不知微臣可否,取皇上手指的一滴血來驗證?」
如夜看了一旁站著的宮女一眼,那宮女便取來了一碗清水。
太醫用銀針刺破了如夜的手指,一滴血滴落到的清水中。
黑的!
太醫又從藥箱中取出了一瓶葯,灑到了碗中一些,那滴散開的血,慢慢聚集成了一滴,如一顆黑珍珠卧在了清水之中。
見那太醫眉頭一擰,道:「皇上中毒已有八日有餘,毒性已經滲入到血液里,再過一日,便是華佗在世,也醫不好了。」
「那太醫說說何葯能解朕的毒?」如夜嘴角輕勾,似是並不將這事放在心上。
「贖微臣直言,此毒名附骨毒,是罕見的奇毒,微臣也只是在醫書上見過,醫書上說,只有尋到一個百毒不侵的女子,才可以解此毒。」那太醫而立之年的樣子,雖為醫者,卻隱隱給人一種剛毅的美。
「如此說來,過了明日,朕是必死無疑了。」如夜看著他道。
「微臣不敢妄言。」
「如夜哥哥,現在耽誤之急,是趕快在民間尋這樣的女子啊!」阡嫿最怕的事發生了,一定於修下的毒,他篤定如夜哥哥中了毒,才肯放她回來。
「不是還有一天的時間嗎?」如夜朝阡嫿笑笑,轉過臉道:「太醫辛苦了,請回吧。」
「是,微臣告退。」
「如夜哥哥!」阡嫿都急死了,在民間尋一個這樣的女子,哪是那麼容易的事,他怎麼一點都不急呢。
「哪裡有他說得那麼嚴重,我會再傳別的太醫診脈的,你歇著吧。」說完,起身走了出去。
子硯跟在身後,也萬分焦急,道:「皇上即刻便下旨,尋找百毒不侵的女子吧。」
如夜見子硯停了腳步,道:「你怎麼也跟著急起來了,朕平日教你的全忘了嗎?」
若是頒旨尋找,各個蓄意謀反的舊勢力,定然會藉此機會反撲,永世的繁華富庶,會一夜之間蕩然無存。
「如夜哥。」子硯是真的急了,看如夜絲毫不在意的樣子,轉身就朝宮門的方向走過去。
「站住。」子硯的腳步一停,聽如夜冷聲道:「你都多大了,你若冠了,還這麼莽莽撞撞的,我平時都白教你了。」
「可是……」子硯回頭,如夜道:「你去墨雅閣等吧,朕去儀寧宮一躺。」
子硯想起初瑤的醫術高明,說不定能治這奇毒,也就沒再跟著。
清風拂細柳,碧水漾清波,晨霧待散,青草堆煙。
離開了十日,宮中精緻更生機勃勃了。自己這一走,前朝後宮扔下一堆事給初瑤,她還懷著身孕,他的心裡是極過意不去的。
今日他沒有穿皇袍,一身月白色的錦袍,袖口滾了金色水紋。平日里總不穿淺色衣裳的人,偶爾穿一次,給人一種眼目清新的美。
他一路制止了通報行禮的人,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這一路,走得有些急切。
走到了門口,他有意放慢了腳步,聽到內室里傳出一聲清靈而疏冷的聲音:「今日是第幾日了?」
隨後聽到了聽蘭的聲音,「今日整十日了。」
踏進門口,站在門口的兩個宮女一驚,嘴張得老大,皇上回來了!而且沒穿黃袍,要多俊逸有多俊逸。
兩人剛要說話,如夜一抬手,兩人頓時領會。內室算聽蘭在內的三個宮女,都看到的如夜。見到如夜的動作,聽蘭瞬間輕輕一笑,招手帶著屋內的宮女們退了出去。
初瑤一身貼身的素裙,烏髮在腦後輕輕一攏,站在窗口,靜靜看著窗外,在想什麼。
如夜輕步走近她,伸臂環過她瑩白的頸項,他的身子貼上她的瞬間,她的身子一怔。三個月多月的身孕,肚子只是微微的隆。
「什麼時候回來的?」一如往日清冷的聲音,卻流出一絲淡淡的欣喜。
「剛回來。」該是他不在的日子,又沒好好吃東西吧,不然怎麼會只見肚子,不見肉。
「孩子可有折騰你?」如夜微微低了頭,溫熱的氣息打在了她脖頸上。
「還好。」初瑤雖然很喜歡他這樣,卻極想看看他的臉,微服出宮,她說不擔心,是假的。
初瑤緩緩轉過身,細細看他的容顏,從他的眉,到他的眼,再到他的鼻子,他的唇。看著看著,她的娥眉突然蹙起,眸中憂色如火。
「你可有覺得口渴,或者手腳冰冷?」她的手,已然握上了他的手。
如夜原本懷疑的心,落了下來,果真中了毒,而且是解不開的毒。
「初瑤。」喚出一聲,他的手反握住了她微涼的手,若是他早一點遇見她,早過他做質子的時候,他一定會愛上她。如今他要死了,卻不能為她做什麼,還要讓她,和她腹中的孩子,擔起江山社稷,他這一生,欠她良多。
「初瑤,我沒有兄弟姐妹,我不在宮中的這幾日,你看子冉朝把朝政打理的可好?」如夜說到這,勾起了極淺的笑意。
「若是還可以,就讓他守護你的子民可好?我們的孩子,我是註定虧欠了他,你打掉吧,回別居過施藥救人的日子,讓……」他沒有說完,初瑤的玉指,就堵上了他的唇。
她的眼眸中淺淺的氤氳,唇瓣輕啟:「我不會讓你死。」
如夜擴大了嘴邊的笑意,「生死怎麼是你我能左右的?」他的手握緊了她的手,在他死之前,他想再多些溫暖給她。
這一刻她笑了,笑得眼眸彎起了甜甜的弧度,笑得左眼角的淚窩,宛若一滴晶瑩欲墜的水晶。原來很少笑的人,笑起來這樣美。
隨即她淡聲開口:「我就是百毒不侵的女子。」
如夜的一愣,有一種不好預感湧上心頭,「此毒如何可解?」
「陰陽交合。」她的臉上還掛著剛剛的笑。
如夜的心卻被猛得一錘,鬆開了握著她的手:「胡鬧!」她的身孕剛剛過了三個月,稍有差池,她和孩子都性命不保。
他怎會不愛她腹中的孩子,不過是不想他死後,她受這個孩子拖累,才說要她打掉的。他不要她救他,他寧可死。
初瑤還要開口說什麼,如夜道:「不要再說了。」說完,轉身走到了床邊。
如夜坐到了床邊,初瑤坐在案旁,久久無話。
直到晌午,聽蘭端了米飯,幾樣清淡的小菜,和一婉雞湯進屋,放在了案邊。見氣氛不太好,看了初瑤兩眼,又退到了門外。
案上的飯菜熱氣騰騰,初瑤坐在哪,看到沒看。如夜想著她還懷著身孕,柔聲道:「好歹吃一點。」
初瑤不理,也不動,好似沒有聽到一般。
這附骨毒,就厲害在,中毒者沒有明顯的中毒跡象,開始只會口渴,慢慢眼中會出現一個紅點,到了第九天會面色蒼白,過了十日,便會回天乏術。
又過了多久,飯菜的熱氣都消散了,初瑤緩緩起身,道:「你還有江山社稷,還有和勉,你死了,他們怎麼辦?」
她坐到床邊,拉過他的修長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淡聲道:「你以後還會有孩子,很多健康的孩子。」
也是覆上她小腹的一刻,他的心恨恨地抽痛了,她就是不肯說她愛他啊!
這一瞬她竟不敢看她的眼眸,他怕心會更痛。他抱她上了床塌,葯香縈鼻,滿屋春色。
等初瑤醒過來,已經是黃昏時刻了。身體還殘留著他的溫度。他的唇,他的吻,他的眼神,都溫柔得似夢一般。他做足了前戲才進入她,始終撐著身子,怕傷到她。
他看著他的臉色,由略顯蒼白變回了淺麥色,看著他眼中的紅點消失,一顆心放了下來。
她雙手搭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的孩子,她不僅要救如夜,還要保住他。她是百毒不侵,可是她的孩子,不見得同她一樣,是以這些日子,一定要多加小心。
她看到如夜左臂上,新添的傷口,淺淺的青黑色,毒是淬在了劍刃上。研製這種毒本就極難,研製的劑量足夠淬在劍刃上,就更難。難道?
不可能的,一定是她想多了。
落日映得整個皇宮分外錦繡堂皇,如夜走回了墨雅閣,一身白袍飄然。子硯見到他附骨毒已解,欣喜得抹了抹眼睛,他是不禁流出了眼淚。
如夜道:「你去一躺琉璃苑,告訴和勉朕的毒已經解了。」
子硯剛要出去,聽到身後的如夜道:「回來的時候,讓信得過的幾個人,抬一口棺材過來,棺材要夠體面。再把朕卧病在床的消息,傳到太醫院去。」
子硯不太明白地出去了,如夜看著他還有幾分不成熟的背影,想著也該給他成個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