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置死而後生(1)
十一併不糾結於此,接著說道:「他答應幫忙救公孫伯輿一定不止是害怕會危急自己的地位。」
「那是什麼?」她一時心急,挪了下被子,卻不小心把後背的傷口弄疼。
他連忙起身,繞到她後面去看她背上的傷口,剛癒合沒多久的傷口,隱隱映出一些紅色。「這麼不小心。」他說了句,便欲伸手去掀開她的衣服,手剛一碰到她的後背,忽然意識到了什麼,頓了下,又縮了回去。
「躺好。」他說著,便將她重又放倒。
她很是配合地順著他的意思,一點一點,慢慢地躺卧下去,架著胳膊,趴在床上。
他很快將醫藥箱拿過來,擱在椅子上,自己則是坐到她身邊。
傷口得趕緊處理,他想。
她趴在床上,被子被掀到腰間。
「十一……」她忽然喊他,「我……」
「得趕緊處理傷口。」他說了句,便打開藥箱,從裡面取出布帛,沾了點熱水。
可是,手握著布帛,卻忽然停了下來,他伸了伸手,放在她腰間想把她的衣服掀開來,卻停頓下來。他有些怔忪,這時候卻聽到了她的聲音:「我自己來,我自己來。」說到第二遍的時候,聲音就輕了下來。
她似乎也有些尷尬。
外面有風,吹來陣陣臘梅花香。
燭光搖曳,人影微動。
「你背過身去。」她的聲音似乎更低了,空氣乾燥,瀰漫著一股曖昧的味道。她忽然感到自己的臉有些燙。
他背對著她,重又提起了剛才的話題:「王崇和袁君孺是同窗——」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發覺道,此時不該提這個人。真是,多說多錯。
「所以呢?」她很快架起胳膊,把自己的衣服褪到肩膀以下,露出傷口的地方。
他皺了下眉,說:「王崇有這麼個同窗,卻深得父皇信賴,其中必定有蹊蹺之處。但具體如何,我一時還沒想出來。」
「好了。」她笑著看了他一眼。
十一轉過臉來看她,她肩膀部位完**露著,背上那塊創傷,有些地方已經開始結痂,邊緣地方有鮮血正在緩緩滲出。
如果她沒跟過來,如果不是因為他,她不會受這個傷。
「十一——」她見他有些怔,皺了下眉,說:「有些冷。」
儘管是在南方,外面,畢竟還是正月的天。
十一聞言,很快將爐子搬過來,放到床邊。
爐上,有水在燒,他將布帛放進去,沾了點水而後擰乾,在觸及到她肌膚的時候,手上忽然有點發麻,直至心間,他聽見自己的心砰砰跳了起來,狂亂無比。
「王崇這個人人品絕對不怎麼樣。」織錦說了句。
十一愣了愣,方才反應過來,說:「可是,依你所說,備上厚禮只會落人口實。更何況——」他頓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何況什麼?」她問。
他將爐子拿下來,笑了下,說:「何況,我不怎麼有錢。」
他這一定是託詞,織錦微微皺眉,說:「你身為一個薊州郡王,怎麼會沒錢?」
「是真的沒錢。」他頗為無奈,將布帛放到爐子里洗凈,疊成三折,敷在她後背,思忖著,說:「不過說起寶物,倒是有一件。」
「什麼寶物?」她問。
他將布帛拿下來,從藥箱中拿出一個小瓶子,拔出塞子,「越使送的玉璧。」
「嘶」織錦疼得倒吸了口冷氣。
十一以為是拿錯了藥粉,連忙問道:「不是這瓶?很疼么?」
「還好,還好。」她說著,這才發現他不知什麼時候靠了過來,距離她很近,臉上的焦慮一覽無遺。
「我……」她有些失神地看著他,心忽然重重跳了起來,似乎是因為剛才的一番疼痛,又或許,只是因為他堅毅而剛強的臉上布滿了擔憂。
她一時間找不到話來說,只感覺到自己的臉燙得厲害。
她現在上半身只是用衣服蓋住了隱私部位,后肩到鎖骨那邊,沒有一絲衣物遮擋,而他這麼近,其實很容易讓人覺得尷尬還有不自在。
他現在已經不是六年前那個小孩子了,她總是不能牢牢記住這點。
她怔忪間,卻忽然發現他笑了,然後頗為好奇地問她:「你在想什麼?」
「我……」她一時語塞,連忙移開視線,說:「沒想什麼。」
「哦,」他微微頷首,說:「那本王就聽你的,明日將那塊玉璧送給王崇,求他放本王一條生路。」
「你敢!」織錦起身,一動彈,後背傷口就讓她疼得咬牙。
十一一臉淡然,不解問道:「你如此激動做什麼?」
「我……」以前是她氣得他說不出話來,現在他長大了,完全顛倒過來。
織錦無奈兼無語,苦笑著說:「你若是敢把玉璧送給王崇,神機營的大炮還有鳶箏,我不會再提供給你。」
當日拜師過後,公孫伯輿意欲教習她權謀之術,機變之道,她回絕了他,轉而向他學習魯班之術,組織特務機構。
她當時只求保護自己還有她關心在乎的人,沒想到這些卻在戰場上派到了用場。
十一凝眉,將她的衣服拉到脖頸處,須臾,問她:「這些東西既然是公孫伯輿教你的,那麼敵軍怎會知曉?難道公孫伯輿除了你還有別的徒弟?」
她之前也想過這個問題,可她記得公孫伯輿先前跟她說到徒弟的時候,告訴過她,她是他收的第一個徒弟。
「不是。」她皺了下眉,說:「不過我想你說的那個『不知何許人也』的主帥跟公孫伯輿應該是有些關係的。」她說著,將衣服整理好。
十一幫她蓋好被子,見她這麼趴在床上,忽然想到那日在宣室她的睡相,就不由覺得好笑。俯下身,微微一笑,在她耳邊說道:「這樣看起來,倒像個烏龜。」
織錦睜大眼睛,瞪著他。
忽然地,他眉頭微皺,湊了過來。
本就是很近的距離,這就更是親密了。
他的面孔漸漸被放大,織錦怔了怔,一下子緊張了起來,剛想說些什麼,就感覺到自己唇間蜻蜓點水一般被他碰了下。
耳邊是她重重的呼吸聲,「你……」
話還沒說完,他就又啄了下她的嘴唇。
「我……」她一開口,就下意識用手臂捂住臉,防止他再親過來。
可這一次他卻慢慢直起身子,嘴角微微勾起,看著她。
她認真起來:「十一,我告訴你,我是你……」
「是我不可或缺的人?」就這麼一句,完全打斷了她。
不可或缺?是啊,不是喜歡,不是中意,而是不可或缺。
她看向別處,不知怎的,心中漸漸浮現出一絲落寞。
「玉璧我會好好保存,我承諾過你,不會食言。」他給了她回答。
外面,月亮漸漸落了下來。
她才發現,就著這個話題,他們聊了很久。大多是一些無關痛癢的話,但說的人,卻無比輕鬆自在。
氣氛一時間有些僵。
「明天再來看你。」他說完,便要離開。
織錦忽然喊住他,定定說道:「明天出征,我也要去。」
「織錦,別胡鬧。」這句話,帶著嘆息。
她笑了,袁君孺死後,她早已忘了何為「任性」。
「你不能讓我一直呆在這個地方,每天都替你擔心。這樣我會受不了。」
「可是……」
「十一——」這一次,是織錦打斷的他,「——我不希望每天都要害怕,害怕袁君孺的事情會不會也在你身上發生。這樣的事情,我不能承受第二次。」
一次就傷筋動骨,險些丟了性命,他會好好保護自己,不讓第二次發生。可卻不能制止他為他提心弔膽。
作為知交還有寄託。
那麼,就一同去吧。
他說完,推開房門。
她不知道的是,他吻她,是因為情不自禁,說「不可或缺」只是害怕她會拒絕。
他在門口停了下來,說:「今日是元宵節,上容城,有華燈璀璨。」
織錦愣了一愣,看見他帶上門離開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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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情」這一字最是悲戚。若有心而無情,若有情而無心,該當如何?
十六日,清晨。
此時,距離大軍出征,還有六個時辰。
「薊州郡王呢?」織錦穿衣,問身旁那個剛被安排過來的侍女道。
侍女頓了一頓,才明白過來:「您是說平南王么?」
「平南王?」聽到這三個字的時候,她立刻怔住,渾身僵硬,連忙問道:「平南王是誰?」
「姑娘您還不知道么?」侍女笑了下,說:「薊州郡王昨日已被陛下封為平南王了。」
如滅頂之災,她手一顫,跌坐在床上。
他是平南王,他居然就是平南王。十一是平南王,十一,他怎麼會是他?
平南王:後來的宣武帝。一生嗜殺,連自己的兄弟都不放過,登基之後逼死兄長,處死所有不服從他的臣子,讓整個大齊都籠罩在血雨腥風之中。
權欲熏心,鐵腕手段篡位,不惜殺盡天下反對他的人,這就是宣武帝。
十一怎麼能是他?
她當初看到這段的時候,只覺此人的一生著實精彩,而今竟要發生在十一身上,她忽然覺得無比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