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反殺
北千秋坐在床上,身上披著個不知哪裡拿來的軟斗篷,摸著料子還是秋天用的,似乎是棋玉怕她著了冷才又翻出來的。屋裡這會兒點著香,她腦子都有點迷糊。
然而腰膝酸軟且不說,北千秋難受的兩腿都叉不開,可真是時時刻刻都體現了她昨夜被迫的戰績。
棋玉喜滋滋的捧出來多少年沒用過的鎏金銅刻鹿香爐,屋裡熏得又暖又香,北千秋似乎懷疑自己腦子不清楚是不是因為這香里有東西,她拚命吸了一口,嗆得不行,只聞到是正統的紫油迦南香,只是似乎少有人用放的久了些。
她坐在床上也不起來換衣裳,等棋玉來扶的時候,抬起眼來問了一句:「昨兒,郡王可有問了你什麼?」
棋玉面上笑的開心:「郡王問了夫人最近身子好不好,還囑咐著要請個大夫來好好治。」
「長公主在府中?」
「今日好像是進宮了,剛回來。」
「進宮了……」北千秋覺得自己如同驚弓之鳥,什麼都忍不住懷疑。左陽是否發現了她的身份,看著棋玉的樣子,他似乎並未過多過問,今日早晨早早就不在,也像是個跟並不恩愛的妻子共一夜的正常男子。
若是左陽發現了,那他還不動手,如今便是緩兵之計,北千秋可以利用這一小段時間做太多事情;若是左陽還沒發現,那更好,北千秋爭取今日全身而退。曲若應當還在從西北往江寧趕,二人會和不太可能了,長安雖有幾處可以去的地方,但北千秋並不打算留在長安,她一定要在今明兩日離開長安!
時間緊迫,不如主動出擊。北千秋正要讓人給換了衣服,卻聽著又有人走進了院里,這回是付嬤嬤,可不似之前那樣被驚到,面上掛著和善笑意,只當以前的事兒都沒有,進來老老實實給北千秋行了個禮。
北千秋坐到一邊榻上看著她,也不說話。
既然知道這是郡王府,也就門兒清了。這府里如今空空蕩蕩,不比四年前熱鬧,那年兵變僅剩下的是長公主、左陽和他四妹。然而……左陽四妹竟嫁入宮中,三年位至貴妃,如今也不過是個十八女兒。而這等外甥女嫁舅舅的荒唐事,差點讓長公主氣出了一口老血,然而包辦這檔子事的則是太后。
家道中落,她斗不了太后。恨得咬碎了一口牙,她卻覺得都吞進了自家四姑娘的肚子里。
幸而左陽四妹天性聰穎,在宮內為長公主提供了不少助力。
李氏中毒是長公主一手所為,看付嬤嬤這態度,是長公主決心留這李氏一條命?北千秋細細端詳,才想起來,這付嬤嬤是長公主幼時起就陪伴的宮人,如今倒是成了這府上管家了。
「郡王妃,老奴來賀喜了。老夫人在主屋西暖閣,想見見您,也說些體己話。」付嬤嬤被她盯著,竟忍不住回想起以前在宮裡的時候,面對那些位高權重的女官和娘娘們的感覺。
呵,這會兒李氏有了命,才肯叫郡王妃,也是厲害。
「嗯。」北千秋不願多說,她還正想見見惠安長公主,付嬤嬤說了幾句話,拐著彎北千秋懶得去想她話裡有話,只招了招手讓她下去。
棋玉笑的跟朵花似的,連忙就來拿衣服給北千秋穿戴。北千秋身上還有些情愛味道,她按理該是去洗了澡再見,可時間不夠,也懶得打理。
一身水紅裳,又是搭這個又是搭那個,連一頭釵子也插得比往日講究,面上又抹著珍珠粉。北千秋連鏡子也懶得照,趁著棋玉去找玫瑰鹵子想讓她喝兩口玫瑰水口齒生香時,她將扇子放進袖口,又不放心,拆了兩根琴弦,纏在手腕上,拿著十個玳瑁甲片一併放進袖口。
釵子雖比得上匕首,扎的深而細,任神仙也救不了,卻是尋常婦人家心中的利器,她還是別拿了省的掉出來招人心疑。
等收拾齊整了,棋玉給她端著香爐,腰板挺得跟個傲氣的大丫鬟似的,叫上這院里所有看的上臉的小丫頭,浩浩蕩蕩的就要伴著往主屋走。
北千秋自己接過香爐,看了棋玉一眼道:「知道點本分,我進了主屋,你就算是我這院里最大的丫鬟也別往長公主面前露一點臉。」
棋玉不滿的喚了一聲:「哎!都是有婢子陪著的,我可要站到您後頭去,莫讓——」
「就你那樣,快別丟人了。」北千秋斜眼看她,輕輕一句棋玉就泄了氣。
棋玉也就是個沒腦子的小丫頭,萬一前頭出點事兒,丟了命,北千秋就覺得不舒服了。
那邊過了些時候,左陽走到主院落座,惠安公主穿了身秋香色的襦裙,端著茶盞一看到左陽,立刻放下。她已有近四十,意思看得出年輕時的貌美英氣,和左陽八分相似。
「今日進宮是去見四妹了?」左陽關心的很。
惠安笑了笑:「是啊,前幾日不是說身子不爽,我也是擔憂的緊。幸而七郎倒是歡喜她,處處用的東西都是細緻卻不扎眼的。」
七郎說的正是順帝。
「嗯……」左陽似乎不願在面前多說順帝的事。
「又跟太后多說了幾句,靖王前幾日回了京,我今日竟也碰上了。他倒是比我想的顯得老,果然甘州那地方不少磨他臭脾氣!這次還帶著回來,看樣子伴著太後生辰,這是要長住了。瞧他跟七郎一比,七郎不過是比他小了五六歲,看起來卻年輕了十歲不止!」惠安長公主和左陽說的話倒也親密。
偌大空蕩的屋裡,丫鬟婆子都趕了出去,也就他們母子二人。
「這次出關,果真是得到那老賊的消息了?」惠安問道。
「是了,那老賊這般張狂,在柔然名動一方,我埋伏了兩月之久才捉住了他,本已經捉住,連他雙手都已廢了,卻未想到關押他的房間房梁坍塌活活壓死了他。算是逃了,這就是命數啊。」左陽嘆了一口氣,提袍坐下:「殺父之仇,十年不晚。我知曉他脾性,以後再捉他並非不可能。」
惠安嘆道:「那老賊不知活了多少年,一把年紀張狂狡詐,你不過才二十齣頭,抓他哪有那般容易。」
左陽卻笑的輕鬆:「娘,我心中有底。更何況捉他不是要他死,一是要他所知的千萬機密,二是為了要他背後的舊部勢力。傳言中北千秋背後的水潭可不淺,南明王府若能吞併他的勢力,如今就不必在朝堂上處處犯難了。」
惠安皺眉:「他背後也不過是些魔道勢力,你若是吞併反而容易落下把柄讓朝中他人捉住。南明王府既然不如當年昌盛,若要我說不如暫且低調些。順帝有扶持南明王府之意,我們盡也可以靠攏帝君,你的年紀做太子騎射之師也合適……」
左陽明白其母的意思,這個話題早就探討過太多遍,他與惠安沒論出個結果,左陽心意已定,不願再說下去。
惠安公主正要說,就見著一個水紅色身影輕輕柔柔的走來,出現在屋內,長發束個簡單髮髻,水紅衣裙襯著那病弱面容上顯出幾分血色,瓊鼻杏眼目光漣漣,正是北千秋。
北千秋身邊連個丫鬟也沒有,她傾身行了個禮,規規矩矩,微微低頭,看模樣卻是個教養極好的世家貴女。左陽微微眯了眯眼睛,看著她不說話。
惠安能喜歡李氏就怪了,她自也不必這時候跟李氏置什麼氣,只是客客氣氣的讓她起來坐下了,正要趁著左陽也在,問幾句話,卻聽著左陽開口打岔,繼續和惠安說話。
「這個話題不說也罷,那老賊似乎在南方還有幾處產業,與江湖人士也關係密切。如今道派分裂,也有他的功勞。」左陽道。
北千秋跟沒聽見似的端了茶細細撥開茶沫。
「那老賊權勢再大還能逆了天去?」惠安不喜左陽這般不顧忌的在李氏聊這些,隨口說道:「十年前內司姑姑把控朝政,權勢頂了天去,我都要托她幫忙,不也是早早去了,如今還有誰記得這號人,更何況一個連長安都進不來的老賊。」
左陽聽著她提到內司姑姑一事,面色一僵,果然不開口再說這個話題了。北千秋手上停了動作,似感受到了左陽的不對,抬頭看了他一眼。
左陽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本是為了捉他,重金從南疆求來的聖物鎖魂鈴也用不上,虧得我一直小心翼翼帶著它。這鎖魂鈴重在蠱母,蠱母若死,聖物就算廢了。」
他從衣袖中拿出那黒木小盒,放在桌上打算遞給惠安公主。
「這鎖魂鈴再金貴,也不是天下獨一份的東西,你倒是因為討來不容易格外小心。」惠安笑道。
北千秋低頭卻是目光爍爍,左陽果然心中生疑在試探她!可這也好得緊,左陽已然暴露,這主屋西暖閣也說不定早已是天羅地網,她卻可將計就計,險中求生。
至多也是昨夜發現,到今日也不過幾個時辰,她倒要看看這麼一會兒能設出個什麼局來擒她!
左陽,若要怪,就怪你非要將惠安長公主也卷進這事兒里來!
奪蠱母,挾公主——她此刻腦中只有這六個字。如今這般的機會再也難找,北千秋縱然此刻有疑慮,卻也是個果敢的人。
左陽卻沒有注意她,繼續說道:「這蠱蟲實在太過精細,我本打算給谷銘,卻不放心。還是放在母親這裡養著,待到我找到那奸詐老賊的蹤影,再來向母親討要也不遲。」
惠安公主接過黑色木盒,鄭重的放在衣袖之中:「我知道了。之前我還怕你殺北千秋心切,你既已想通打算利用他,也是合了我的心意。」她說罷,正好看向下首坐著的秋娘,開口想要說什麼,忽然看她猛然起身,往前走兩步,發出一聲嗚咽的哭聲,狠狠往地上一跪。
「還請長公主將妾身這罪人的命奪了去!」北千秋這身子聲音嬌軟,哭起來更是飽含委屈。
「哎?怎麼了?」惠安公主本不願起身,可看著李氏竟跪在地上痛哭出聲,又說出這種話,就算是做做樣子她也要去伸手扶她。
左陽也是一愣。
「妾身……知道家人犯下大錯,前幾日得了病,忽然想起了做過的罪孽——」北千秋抬頭,雙眼如波。
忽然一道鐵弦如同靈蛇般電光火石之間朝惠安長公主刺去,左陽大驚驟然去拽,那鐵弦勾上長脖頸,留下一道不淺的傷痕血轉瞬湧出,順著衣襟沾濕了胸口衣物!
北千秋怒罵:「格老子的!」若不是左陽,長公主早就在她手邊!
北千秋意欲奪那木盒,她人影微動,腳下步法詭譎多變,左陽還未保護好惠安長公主,就看到一道黑影竄動,回頭之時竟見到北千秋坐在了桌上,右手摺扇橫在惠安脖頸之上,左手就去摸她衣袖!
她將那黑色木盒拿到手中,都不打開只往地上狠狠一擲,只見著那木盒碎裂,冒出一片毒氣。
「北千秋!」左陽怒喝,他常年佩劍,四年間早已磨礪成戰場上的軍人,便伸手就拔劍出來,抬手讓暗衛警備。
北千秋倒笑了起來,左手纏繞的鐵弦瞬間朝左陽腰側划來,左陽以為北千秋要阻止他拔劍,立刻側身一閃。這一閃反倒是中了北千秋心意,那琴弦彈性極佳,長度正好劃破了左陽衣襟,將他身上所帶之物掉出來。
那掉出來的也是個黑色的小盒,用一整塊墨玉切割而成,眼見著落在地上就要碎,左陽面色大驚,連忙就要用劍尖去接!
這轉瞬間又是琴弦猛然勾住往回一帶,這墨玉小盒中空並不沉,被這一下高高拋起,北千秋抬手輕輕鬆鬆的接住。
左陽愣了。這一招雖力道不狠,卻精巧刁鑽極了,也不知北千秋習武多少年,才有得這樣一招。
「北千秋!你若是出手傷人,也要承擔得起那後果!」左陽面色沉沉,暗怒道:「你害死我父親長兄,難道還不夠么?!」
那墨玉小盒到手,北千秋看也不必再看就知道是什麼,她根本不理左陽的話,伸手撫上惠安臉頰,笑容卻促狹下流:「惠安,你年近四十竟還保養的這般好啊!當初還叫我一聲爹呢,悄悄這身上還噴了香,四年不見身形不同,卻面容上不見老啊。」北千秋抬手將墨玉送入袖內,伸手卻摸了惠安長公主一把,笑道:「你瞧瞧,現在孫子都要來殺爺爺了,你也不管管你這逆子——」
惠安公主並不作答,左陽更是惱怒:「你倒是自稱爺爺自稱的順口!」
「喲,你還有臉火大了!你的腿是老子治好的,你的處是老子給你破的,你倒是也有證據說是我害的左安明?!」北千秋蹭著惠安的臉頰,這樣一個靨若初雪眸含春水的容貌,說的話卻讓左陽想死。
昨兒是北千秋想捶床,今兒是左郡王想掀桌。
偏偏北千秋還把「處」字說的特別大聲,看著左陽面紅語塞,挑眉繼續說道:「要我說都二十好幾了還沒經驗也是厲害,連個肚兜都解不開還拿剪子鉸的,自個知道的體位就那麼兩三個,真心是技術不夠全靠長度湊,你當是蒜臼子可勁兒捅就行了?」
「你你你——你閉嘴!你這老賊閉嘴!」左陽已經要癲狂了。
從他懷疑昨夜李氏根本就是北千秋時,整個人就要炸了。他看著淡定,內心真要崩潰了,多少次他都想一頭撞在柱子上,現在滿腦子都是「他跟那個猥瑣下流滿腦子齷齪不知道多少歲的老賊滾了床單」……
而這個老賊在幾日前,還是個有鳥有蛋的中年老男人。
左陽覺得自己這輩子都要性冷淡了。
他簡直想跳腳指著北千秋怒斥——你丫為什麼還裝少婦裝上癮了,幹嘛不跟他動手,幹嘛還忍辱負重的樣子跟他……那啥啥。
按理說北千秋成了被壓在下頭的那個,應該心裡更苦,可左陽也覺得昨晚真是殺敵一千自傷五百,兩人內心都陷入了不可磨滅的陰影之中。
北千秋看著左陽一副羞憤欲死的樣子,臉紅的彷彿一桶紅油漆從頭澆下,簡直樂不可支,卻強作不滿:「明是我吃虧,你倒是羞惱了!老子要的也不多,回頭等我再換個身子,再來艹你一回,好歹讓你知道什麼叫知識豐富技術過硬,咱也算扯平了!」
「……我倒是看你今日能不能離開這裡!」左陽咬牙道。
「你也終於學會不老實了,知道設局來套我,我倒是欣慰。」北千秋轉頭看向被她控制之下的惠安,輕聲道:「你說是不是,連那個心細溫和的左陽也這樣了,倒真是被逼的不輕,你是欣慰還是痛苦?」
正說著,北千秋面上的笑容陡然僵硬,她忽然看著惠安的耳垂,面色一沉過了好一會兒才冷笑出聲:「左陽,你或是不知,我認識你娘也好有個二十年不止,你找這麼個東西來糊弄我,以為老子混了這麼多年,連易容都不懂么?」
左陽卻被她這一句話弄得心中一陣驚懼。
母親找來的替身,不必化妝易容已有□□分相似,如今經過他人之手,又訓練多年,就算是進宮面聖,和四妹說話,也叫旁人誰都認不出來!
更讓人驚懼的是……北千秋認識惠安長公主二十年不止……
北千秋看他表情,過了一會兒才說:「你娘面上連顆痣都不差的,只是她耳後有顆小肉痣,她自己也不常摸到看得到吧,竟漏了這一點。」
左陽對長公主的替身使了個眼色。轉瞬間,北千秋來不及細想便條件反射感覺到危險,猛然一抬摺扇!那替身肩膀處鮮血噴涌,北千秋腰腹上陡然一痛——
那替身肩頸上一道深深血痕,被北千秋推開猛然倒地,手中還握著沾血的短匕,北千秋則腰上水紅色衣衫已經儘是血紅,接二連三在左陽手上吃苦頭,這曆數前幾年是從未有過的事!
「左陽小兒!自你昨日回府,便在老夫眼下,倒是有本事會設局了。」北千秋捂住腰際傷口,愈發淡定,冷笑:「我若還是前幾年叱吒江湖的身子,哪怕只剩一隻手你也妄想傷了我!」
左陽抿唇不語,那短匕淬迷-葯,裝扮臨凝公主者又曾是暗衛中的高手,北千秋竟只受了點皮肉傷。
北千秋也不瞧他一眼,只感覺自己腰上傷口漸漸發麻,只怕過不了一會兒就要發作。
左陽看她毫不驚慌,連忙招手,七八暗衛湧入屋內。這一局布的太過匆忙,不過抓住受傷中毒的北千秋也應當足夠,他卻看著北千秋伸手拿起茶盞,一仰而盡,清冽茶水順著她白皙脖頸流入衣領,那黑色點墨雙眸滿是張狂笑意,她驟然將杯盞猛然摔在地上,衣袖潦草也豪爽的一抹嘴,冷笑:「左陽,你年紀還小。老夫可是活過太多年太多身子,若想囚我,待你再長三十年罷!」
左陽從手持三尺青鋒長劍,卻看著北千秋左手纏上琴弦,右手執扇,仰頭笑一聲,朝他衝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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