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草漸新
「秦大哥,我們在驛站的時候見到了顧家的人。我看他們雖然是嫂子的家人,卻顯然是來者不善。」傅長流湊近秦忘,低聲問道:「要不要兄弟幫襯著?」
秦忘這才正眼看了看傅長流,道:「別讓顧家的人傷到她。」
傅長流挺起胸膛,信誓旦旦地大聲說道:「秦大哥你放心吧!」
顧姮躲在山洞裡也將傅長流這話聽的一清二楚,心中萬般情緒交雜在一起,等那一騎馬蹄聲遠去,她也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倒是後來又聽那小旗官傅長流喝令眾校尉原地休息,那些人見識了秦忘的手段,竟也再不敢忤逆傅長流的話。而顧姮躲在木板後頭,不一會兒就聽到一個年輕的帶著朝氣的男聲響起:「嫂子,秦大哥吩咐我照顧好你,你不必擔心!」
傅長流的武功雖然不比秦忘,但也是自小練就的紮實功夫,故而一見到秦忘,他就察覺到了附近這山洞裡還有人。顧姮聽了,更是羞惱了幾分,只臉上不顯,輕咳一聲道:「這位大人,請慎言。」
「嫂……咳咳,顧娘子放心。」傅長流賠笑道,「顧娘子的家人應該就要進谷了。路上不太平,我們正好順路,就一道回京罷。」
不知為何,聽了這不知模樣的少年人說的話,顧姮的心中竟漸漸安定。不管秦忘存了什麼樣的心思,她都該謝謝他此時此刻能考慮到她的處境。畢竟,連她都不確定顧家的長輩會怎麼處置一個沒了名聲的女兒。苦澀一笑,她道:「……多謝。」
傅長流連連說了幾聲「客氣」,其實顧姮不知道,知道她沒事,就算名節有損,但秦忘願意負責,傅長流心底的愧疚就消失了大半。他心裡是感謝顧姮還活著的。
腳步聲遠了,顧姮定了定神,取出日前才洗過,雖有些破損卻是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蘭色襖裙,又用餘下的熱水凈了面,拿起木榻上秦忘給她做的木梳,仔仔細細地打理著一頭長發,綰了個簡單的髮髻后,插|入那根碧玉簪。做完這一切,顧姮才將狼皮虎袍上的絲纓盡數拆去,摺疊起來放於木榻內側,又將山洞裡不該留下的東西都盡數焚了。最後她將那久未派上用場的大刀取來,放在身旁,側卧在木榻上,閉了眼睛休息。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雪谷外傳來了動靜。正是顧家的兩個婆子進谷了,豈料一進谷就對上了十餘個錦衣衛冰涼的目光,胖婆子立即走路都打起顫來,被瘦婆子用力掐了一把胳膊才勉強穩住身形。那瘦婆子渾濁的眼珠子在幾個錦衣衛身上看了一圈,最後對為首的傅長流道:「諸位官爺好。老奴是顧尚書的家人,來此地是為尋人而來,希望沒有妨礙到大人們的公務。」
傅長流本就是仕宦大族的公子,對后宅陰私也是知道一二的,眼前這婆子見了他等不慌不亂,顯是見過世面的,再看她目光陰沉,眼角處彷彿帶著一片陰影,傅長流心道這婆子手上沾的人命興許比他的還多,顧家的長輩派這人前來,果真是其情涼薄,其心險惡。
「你們來的正好,事關一樁官司,我還有話要問你們家的大娘子,不過男女有別,一直未唐突。你們這就去把顧娘子請出來吧!」傅長流沉著臉,竟頗有幾分威勢,唬的那瘦婆子分不清真與假,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就朝傅長流所指的山洞走去。
走到山洞口,胖婆子急的一額頭薄汗,壓低聲音問道:「錢嬤嬤,這如何是好?」
瘦婆子錢嬤嬤橫了她一眼,眼底閃過一絲刻薄,也不回答胖婆子,直接推了木板入內。
顧姮心中冷笑,卻是緩緩睜開眼,柔聲說道:「二位便是家裡來的人吧?可是老太太讓二位前來的?」
錢嬤嬤兩人沒有見到預料中的場景,甚至眼前的女子打扮的一絲不苟,深處破山洞,卻怡然自得,彷彿是在家中小築午睡初醒,通體的氣派與風範,不驕不躁,端的是極好的修養。胖婆子當即就看的目瞪口呆,錢嬤嬤這一路上只提過一次大娘子,說是這大娘子幼時在蘇州別院里長大,教養是全無的,又說在雪谷里待了這麼多個月,必然狼狽的緊。但她印象卻很深刻,概因錢嬤嬤那話里的不屑與嘲諷太過深刻,讓胖婆子腦海就留了這麼個印象。
「回大娘子的話,不但老太太,老爺和太太都極為關心您,是三位主子令老奴二人前來的。」錢嬤嬤片刻失神,就立即接上了顧姮的話。顧姮心中一緊,抬眉看了她們一眼,道:「哦,是嗎?不知我身邊的李嬤嬤與小丫鬟月菱呢?」
錢嬤嬤眼底閃過一絲不耐,嘴裡仍是回答了,說道:「這老奴就不知了。府里往蘇州接您的僕從回了府,大家才知道大娘子失蹤之事。您的嬤嬤與丫鬟在您失蹤之後便帶著您的身家不見了人影。」她嘴角露出一絲嘲諷,「這些狗奴才聽說是先太太的人,先太太去的早,沒怎麼教養過她們,她們眼見主子失勢,便捲款而逃了,並不稀奇。」
「放肆!」顧姮忽然冷聲呵斥,聲音清脆果斷,令錢嬤嬤二人渾身一怔,還未反應,就聽顧姮說道,「老太太她們派你來接我回去,想必也是她們看重的人。可你本質是什麼東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既然顧姮為了李嬤嬤二人與她撕破了臉面,錢嬤嬤也就不客套了,冷笑一聲,對那胖嬤嬤使了使眼色,道:「大娘子既然這麼說,那老奴就少不得真放肆了。」她從袖子里取出一條白綾,道,「老爺老太太、太太,吩咐老奴二人送大娘子上路。大娘子放心,老奴下手准,不會讓你難受的。」
說罷,那胖婆子就要上前抓住顧姮,不意顧姮手握大刀,刀鋒就對上了她的胖脖子,嚇的她虎軀一震,肥肉抖三抖,往後退開一步,不住地對錢嬤嬤使眼色,道:「大娘子怎麼還動起刀子來了?」
她們只道顧姮自幼在江南長大,且聽說身子不好,怎麼竟這般兇悍?
可是可笑而愚蠢的婦人,她等都拿著白綾相逼,她難道就坐以待斃?顧姮握著大刀起身,也就露出了身後榻子上的虎皮與狼皮,她隨手從腰間取來一條帕子,不緊不慢地擦著刀身。若無人替她做主,她便自己替自己做主。無人為她還手,她便自己還手。不顧斯文也罷,她顧姮豈能讓這等小人動手?
「大娘子。這是府中幾位主子的命令,大娘子若還念著幾分顧家的顏面,就不必老奴動手,自己了結才是。」錢嬤嬤將白綾扔到了顧姮的腳下,咄咄逼人地看著她。
顧姮依舊溫婉地笑著,只說了兩個字:「可笑。」
她清清白白,上對起在天之靈的母親,下對得起自己的良心,為何要為所謂的顏面輕生?
她顧姮要死,也絕不死的這麼糊裡糊塗,窩窩囊囊!
她只知道,自己非但得活著,還得好好地活著。為了懷胎十月生下她的母親,為了世間所有對她好的人,更是為了她自己!
胖婆子咽了一口唾沫,心道,這大娘子還真是好看的緊,就是拿著大刀也像畫里走出來的人一樣。一身的氣質更是旁人沒得比的,依她看來,就是府里美名在外的二娘子也比不得的。
雙方一時僵持不下,錢嬤嬤等人也不敢貿然上前,生怕顧姮手裡大刀傷到她們。
就在這時,山洞外傳來了傅長流的聲音,道是:「顧娘子,你若收拾妥當了,我等這便與你同回燕京。」
他一直在注意著山洞裡的動靜,顧姮清淺堅定的「可笑」二字落入他的耳中,少不得讓他一番震撼——這位顧娘子竟是個少見的心性極為堅定的女子。世人覺得她清白已毀,前一刻他也是這麼覺得——因為他從未見過秦忘對誰在意過,他那麼在乎這個女子,必定是二人有了首尾。此時此刻,他卻要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恥,又想依秦大哥的人才,等閑女子怎麼會入他的眼,原是自己一開始就想岔了。
山洞內顧姮正要開口,忽聽遠遠傳來一陣高呼:「大娘子!」
兩道聲音響起,正是熟悉的李嬤嬤與月菱二人!顧姮在山洞內看不見,但傅長流等人看得清楚,那一老一少背著一個包袱,看到他們許多人圍在山洞口,也不顧他們,直接朝山洞跑去——她們在雪谷外就看到了顧家的車馬,又見了雪谷里這樣的陣勢,哪裡還料不到顧姮所在?
「錢嬤嬤,錦衣衛大人的吩咐,你也敢不聽了?你說,阻礙了公務,到時候,是老爺親自送你入詔獄,或是錦衣衛大人來請你?」顧姮滿意地看著錢嬤嬤變了臉色,揚聲道,「月菱,取我幕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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