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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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頭的雨勢愈發大了,盛夏天裡倒是極少有這樣的雨。錦朝的王都定得偏北,京城百姓當然十分喜歡酷夏之中來這樣一場妙雨,文以寧坐在轎輦里卻只擔心著江南的洪澇會否因此鬧得更加不可收拾。
前年江南織造和兩江的兩位鎮守聯合上表修了一條運河,雖然糧食收成提了不少,可是一到雨季,運河造成的河道移位、塵湖積水,遇上連日的暴雨,往往衝垮橋樑、倒灌良田,得不償失。
事發之後,雖然宰相和三權的首領想盡了辦法補救,卻終歸是無濟於事。將江南織造和兩江鎮守革職查辦也無法挽救百姓的損失。
下面的人怎麼辦事文以寧不能左右,可是批了這道摺子的人到底是他文以寧,每每到了雨季他總是憂心自責。加之,夏天的雷雨夜本來就是他十年的噩夢,一夜的驚雷閃電,就是一夜的難眠。
中室殿距離明光殿並不遠,從大殿門口出來往西步行需要約莫兩柱香的時間,走上錦廊、穿過宣政殿就可到達,遠遠就看見大雨之中宮燈明滅,明光殿門口聚集著黑壓壓一片人群,像極了十年前他初次入宮之後的場面。
只是,那時是他跪這滿殿的朝臣。
「臣等給皇後主子請安。」
從轎輦中出來,看著那齊齊跪拜下去的人群,文以寧還是忍不住淡淡嘆了一口氣,「你們都起來罷」。
「皇嫂怎麼來了?」
這時候殿中走出來一人,此人見了文以寧也不跪,只直接問了這句話。文景一朝中,能在皇宮之中如此放肆的人,也便只有他了。
文以寧知道,眼前的人原是尊貴的二皇子,心高氣傲、智勇無雙、堪稱當世鬼才,卻因為太-祖皇帝一句「有錦朝一日,便有顧氏萬世為王」,終歸只能落得成為他姓王爺、永無繼位可能的下場。
文以寧皺眉看著寧王,「怎麼,我來不得么?」
「當然不是,」寧王勾起嘴角,「只是怕皇嫂你因為皇兄過世,悲傷過度,傷了身子而已。」
文以寧看了寧王一眼,默默向前走了一步、到大殿門口,冷冷地開了口,「既已決定了要讓我給你皇兄陪葬,寧王殿下難不成是怕在下貪生怕死,給你添什麼麻煩不成?」
此話一出,文以寧立刻能看到朝臣們面色微變,方才他們看著自己的時候眼中躲躲閃閃的樣子,也坐實了如意的傳話,看來那個男人當真是臨死還要自己陪葬了。
「皇後主子,您看、我、我們也不是這個意思……」場面尷尬,說話的人乃是納言閣大學士,此人文采飛揚、見地卻一般,口才不算上乘,卻貴在知人善任,也算是三權中德高望重的老臣。
文以寧見過他數面,知道這人心性不壞,可是心性再怎麼善良,他也是皇帝的臣子,為人臣子者,忠字當先、君命難違。
「是啊,皇後主子,要不您先回宮去,待我們這裡事情商議妥當了,再派人來請您不遲?」
有人說了第一句便有第二句,文以寧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這會兒說話的人倒是御史台的外御史侍郎,這人急功近利、能言善辯,朝中朋黨之爭少不了他的份。御史台的長官御史中丞是個沒主意的,眼前這人倒是有取而代之的心思。
文以寧面上不動,只看著朝臣們七嘴八舌議論紛紛,這些臣子其實都不重要,文以寧只面色不變、用眼角的餘光瞟著自己身邊的寧王。
寧王也有意無意地看著文以寧,一瞧見文以寧的眼光,寧王竟然在皇帝駕崩的時候大笑出口:
「哈哈哈哈,好、好、好!不愧是我皇嫂,十年前大殿之上皇嫂和先帝的三問三答臣弟至今記憶猶新。皇嫂睿智,既然早已知曉皇兄心思,也省得臣弟解釋,眼前殿中有毒酒一杯,還請皇嫂敬授!」
說著,寧王揚手一指,在明光殿昏暗的燭火之下,隱約可見桌案上放著一個精緻的托盤,盤上擺著一個描得十分精緻的玉杯。
文以寧還未說話,手臂就被如意給死死地揪住了,回頭一看,卻發現平安已經暗中捏了劍訣,而如意也是緊緊抿著嘴唇沖自己搖頭使眼色。
他們恐怕是想著要拼了性命也要救自己離開,不要他給皇帝陪葬吧。
文以寧笑了笑,拍了拍如意的手,給了如意一個安慰的眼神。
「皇嫂放心,臣弟必定會保全您死後的榮華,文家的祖墳臣弟會讓人修繕、您和皇兄一同葬入景陵,在冷宮中的舒妃臣弟也會盡心贍養。還請皇嫂不要為難臣弟,臣弟也不想做出什麼讓皇家顏面盡失的事情。」
寧王話音一落,殿前就密密麻麻湧上來了禁衛軍,他們都是宮中一等一的高手,就算平安拼盡了一身武功,只怕也難以逃出生天。禁衛軍圍住明光殿,寧王也有意無意地看了平安一眼。
禁軍一出現,朝臣們個個膽戰心驚,面色慘白地閉口不言。
「這麼說來……」文以寧卻不為所動,也不畏懼森然刀劍,揚眉看著寧王,「聽寧王殿下的意思,皇上在遺詔上是想要王爺您繼承皇位嗎?」
寧王彎著眼睛笑,看著文以寧,「料得皇嫂您對我誤會頗多,沒有見到遺詔您是斷不願意赴死的,來人——將我皇兄的遺詔取來!」
寧王身邊的小廝領命去了,不一會兒就從殿內取出了玉盒呈與文以寧。文以寧攤開遺詔,字跡倒確實是皇帝的字,只是內容中的幾句卻不像是皇帝的心思——「以寧吾愛」這樣的詞十年來皇帝可從來沒有對他說過。
「怎麼,皇嫂這是還不相信嗎?」
「看來皇上是忘了,」文以寧又看了一遍遺詔,抬頭冷冷地掃了一眼寧王,「那麼我就問問王爺,陛下和我死後,您預備怎麼對待大皇子?」
寧王不知為何聽見這句話鬆了一口氣,揮手示意身邊人將遺詔收好,這才抬頭對文以寧說道:「皇兄的孩兒自然就是我的孩兒,無論侄兒是痴傻還是病弱,我自會照顧他一輩子。」
「我不信你,寧王,我要你當著滿朝文武的面起誓。」
他不怕死,怕只怕寧王繼位之後會對那孩子做出什麼可怕的事情來。
何況,文以寧從不相信一個毒誓能牽制寧王。逼著寧王立誓,也不過只是想要給那個可憐的孩子盡自己最後一分力罷了。
「……」寧王沉默了片刻,點點頭道,「我凌與權在此立誓,若日後繼位對大皇子凌風慢有任何照顧不周之處,願受天打五雷轟、死後墮入十八層地獄,永世投胎入畜生界,子孫後代也終身凄苦,不得善終。」
話音才落,天外一道閃電下來、接著是雷聲落地,膽小的朝臣嚇得都撲通跪下了,如意也轉身撲在了平安懷中。
映著慘白的臉色,文以寧看著似笑非笑的寧王,嘆了一口氣道:「我……想要見陛下最後一面。」
這話說出來,文以寧聽見了身後有人在哭,悶悶的、卻還是哭得很慘,抬頭看了一眼外邊兒的天,文以寧倒是釋懷了——十年了,原來他死的時候,還有人會為他落淚。
「皇嫂請——」
寧王誇張地鞠躬,讓開了一條道路,文以寧轉身慢慢地跨入明光殿,十年前他的噩夢從這裡開始,十年後,但願這個噩夢能有個終結。
明光殿並不大,錦朝的開國帝君太-祖皇帝建國的時候,將宣政殿和明光殿都設為議政、論事的地方,明光殿也是皇帝的寢宮,雖然對於天子安全的考慮十分不妥,但是確有太-祖希望子孫後代都勤勉於政的意思。
這地方十年前他來過,那時候的文以寧躊躇滿志、意氣風發,十年後卻只剩下滿心的疲憊。
先帝,以寧不負所托,總算照顧了陛下一世的周全。爹,以寧沒有讓您失望,這天下十年來沒有生什麼變亂。
只是,這十年來以寧撐得好苦、好累,如今,也好了,一切也該結束了。
文以寧閉眼搖了搖頭,這才緩步走到了龍床的前面,伸出手去緩緩地打開垂著的帘子,這麼十年荒唐的男後生活要結束了,而他和他之間這段孽緣也該有個終結。
陪葬也好,十年前的那些事也罷,文以寧已經不想計較了,只是掀開了帘子文以寧一看,就算再怎麼冷靜,他也不由得低低驚呼了一聲,之後面上的慘白就轉變成了憤怒,然後揚聲喊了出來:
「來人——」
殿內聲音一傳出,不一會兒寧王就帶著群臣進來了,太醫們都候著也跟著進來。走得快的臣子們進來還來不及拜下,看見了御榻上的情狀,都是驚呼一聲,個個面色慘白地跪了下來。
文以寧指著床上七竅流血、面色發紫,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心悸而死的皇帝,冷冷地盯著寧王一字一句地說道:
「顧詩心,我,需要你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