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柳門風雲(八)
「你們身在此處,想必江湖上的事情也知道的清楚。」万俟望淡淡開口。
粉衣女子回道,「朝堂之事樓中知,江湖之事問酒肆。公子怎的問反了?「
万俟望側躺,手掌撐著頭,語調慵懶,「知道便是知道,不知道便說不知。」
「那就要看,公子想知道什麼了。」那粉衣女子提著酒壺飄到万俟望背後,伸出手為万俟望捶打著腿。白衣女子琵琶調起的極低,蕭瑟纏綿,如人私語。
「我想知道,現在這靜音鎮有多少江湖人?」
塗水鈺坐到側墊上,閉眼運氣。
「公子抬舉。奴家若是知道這些,便是戶部的大人了。」粉衣女子抬袖輕笑。
「靜音鎮所有歌樓均連在一處,除了歌樓也無其他好去處,你說你不知道?」万俟望抿唇,接過酒杯仰頭喝下,嘴角輕笑含著一絲清澈的酒漬。
白衣女子抬頭。粉衣女子雖在他背後,卻也能感到万俟望身上傳來的陣陣蠱惑。
万俟望向塗水鈺的方向看了一眼。塗水鈺平日里不愛習武、不愛運氣,現在倒是乖巧的很,靜靜的坐在墊子上彷彿睡著了。
「公子......」白衣女子把手裡的琵琶放到一旁,探出身子,手柔軟的環過万俟望的脖頸,伸出小巧的舌頭舔去那絲閃著春光的酒漬。
万俟望也不加阻止,任由她舔舐后若無其事的坐回遠原處。
粉衣女子輕輕的給他揉肩。
万俟望正覺舒爽,那書生回來了,銀盤裡是各色水果。
「水鈺,起來吃些水果。」万俟望開口叫道,連聲音也縹緲溫柔了許多。
塗水鈺沒有立刻動,聽到銀盤放到了自己腳邊才緩緩掙開眼睛。
「二哥?」
万俟望捏著橘瓣的手一頓。「你叫誰?」
塗水鈺眼睛此時比平日里更亮了幾分,臉頰紅的像要滴出血來,万俟望看向她的手,紅彤彤的,正顫顫欲拿面前的西瓜。
「万俟兄?」塗水鈺表情與平時無異,只是過亮的眼睛嵌在紅的過分的臉上,顯得十分痴傻。眼睛里分明是想裝出清醒的樣子,卻不小心裝的過頭。
「你一杯就醉了?」万俟望收回撐著頭的手,走到塗水鈺面前,試了試她的臉。
塗水鈺按住他的手。「万俟兄你身上好香啊。」
万俟望的拇指輕輕摩挲著她的臉。「你臉上很燙。」
「万俟兄,溫大俠今天有沒有和你去賣身?」塗水鈺環視一周,發現環境十分陌生,好像不是客棧,「溫大俠同意帶咱們來青樓了?」
万俟望聽她左一個二哥,右一個溫大俠,心中不快,但剛剛塗水鈺說自己身上香的興奮還未消失,只能解釋道「溫兄今早和咱們分別了。」
塗水鈺認真的點頭。「万俟兄真是麻煩你了,我一喝酒就記不住事情。」
万俟望:「......無妨。」
「姐姐彈的乃是去年昭文娘娘所作之曲《梅餞》,講的是友人冬日在梅園分別之事,抒的是離別高瞻之情。我雖然不通音律,卻不得不說,姐姐彈的過於悲傷了,高遠之意未出。」
白衣女子聽了低眉道,「昭文娘娘巾幗鬚眉,意氣滿懷,又精通音律,曲中自然豪情。奴家一介賣藝女子,怎能有昭文娘娘那般的胸襟?奴家在這看上去金粉之處,體味的都是人間薄情,故彈此曲只是悲涼罷了。」
塗水鈺怔怔的聽。「姐姐若是不介意,便把那琴與我一試,京城琴師聚集,我也學了些。適合姐姐的曲子我也會些。」
白衣女子將琵琶遞與塗水鈺。
塗水鈺把琵琶放平在自己膝蓋上,介紹道,「獻醜了。我要彈的是,京城名妓霍盈盈最近剛作出的《清庭》。我現在醉酒記不住事,等會兒你再讓我彈我就彈不出了。」
万俟望一臉笑意的看著她。白衣女子閉眼。
塗水鈺提起手腕,忽然落下,在弦上狂掃!
白衣女子應聲而倒!万俟望也沒想到塗水鈺是真的在獻醜!
嘈雜破碎的魔音在屋內繞樑三周,那兩個書生勉強堅持,身形搖搖欲墜,想是一會兒也要被折磨而死。
万俟望死死捂住耳朵,塗水鈺一臉陶醉......
「對了,万俟兄。」塗水鈺忽然停下狂舞的手指,眼神迷離,「你還記得我和你說,我大伯怎麼把塗天宮發揚光大的么?」
白衣女子見機,絲毫不顧的形象把琵琶從塗水鈺腿上搶了回來緊緊抱在懷中。轉頭想看其他人的傷勢的時候,見粉衣女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這粉衣女子雖說不會彈琴,卻是個對音調節奏極敏感之人。剛剛聽了塗水鈺毫無章法的亂彈,此時已是內傷過重,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了。
万俟望放下捂著耳朵的手,從銀盤裡拿起兩塊西瓜分別硬塞進了塗水鈺推拒的手裡。
「万俟兄我不渴的。」
「你餓了。」万俟望面不改色,「快拿著吧,不要和我客氣。」
只要別再騰出手來彈琴就好了。
塗水鈺聽話的點頭,咬口瓜繼續說道,「就是這樣,万俟兄怎麼看?」
......怎麼看?全靠猜?
「万俟兄?」塗水鈺不滿的開口道,「你倒是說啊,我大伯怎麼做到的?」
万俟兄深吸一口氣,回道,「不如你和我講講?」
塗水鈺中胸前摸出一塊玉,正是上午那老頭給的那塊。
塗水鈺松掌,玉「叮噹」一聲落地。「就是這樣。」
玉毫髮無損。
万俟望呆住。她在做什麼?
「我就知道,」塗水鈺把第二片西瓜也啃盡,捶地道,「我怎麼就沒大伯的運氣?」
門外傳來兩聲叩門聲。那白衣女子原本正在調音,聽到聲音立刻恭敬的向門口走去。一直躺在地上裝死的粉衣女子也晃悠悠的站起來。眼神對上塗水鈺的時候,又慌亂的移開。兩個倌倌也站定。
是什麼人?
門開,「包畢?」万俟望有些意外。
季堯穿的還是下午那身,只不過此刻脖子和手臂上纏了繃帶,原本就短的脖子被遮蓋的完全看不到了。
「万俟兄認識?」塗水鈺好奇。
季堯大搖大擺的走進來。「你是?」塗水鈺猶豫的開口,「你受傷了?」
還不是因為你們!季堯不由分說的坐上主座。
「這位老人家,」塗水鈺開口,「我們的銀子還沒有付。」你既然坐下了,就幫我們付了吧。
「不用付了。」季堯擺手道「把樂坊請來。」
塗水鈺沖快走到門口的倌倌道:「還有兩個果盤。」
「姑娘真是不客氣啊。」季堯咬著牙,嘲諷道。
「加上清酒。」万俟望不甘落後地點到。
「......」
季堯眼尖,立刻看到在地上孤零零的躺著的翠玉。「老朽托姑娘隨身帶著,怎的掉在了地上?」
塗水鈺低頭,恍然大悟的說道,「万俟兄,你知不知道我大伯怎麼把塗天宮發揚光大的?」
万俟望:......以後決不讓塗水鈺再沾一滴酒水。
「自然知道。」季堯捋捋本不存在的鬍子,「聽說是......」
「我沒問你。」塗水鈺毫不留情的打斷,「果盤來了你才有資格開口。」
季堯怒火中燒。自己行商打拚這麼多年,還未見過如此狂妄之徒。假裝不認識也就罷了,明知故問他的傷也忍了,唯獨插嘴不行!
季堯剛要開口叱喝,白衣女子托著果盤進來了。
「老人家請講。」塗水鈺見果盤來了,立刻卑微的抱拳。一抬頭,又是迷濛的眼神「這人是誰?万俟兄認識?」
季堯:「......她喝醉了?」剛剛自己只顧著生氣,忽略了塗水鈺猴屁股一樣的臉。
「正是。」万俟望抱歉一笑,「讓前輩看笑話了。」
季堯若有所思,「你和剛才判若兩人。」
塗水鈺忽然睜眼,指著季堯驚訝的叫道,「這人是誰?」轉過頭看向一臉無奈的万俟望,「万俟兄認識?」
......
万俟望抬指點住她的睡穴,塗水鈺昏沉入睡。
「前輩到底是何用意?若是為了你的兒子,我們已答應會一直帶著這塊玉。」
樂坊眾人身著紅衣,手提袖半掩面而入。季堯示意,樂起裙飛。
「這姿勢早就過時了。」万俟望給自己倒了半杯酒,點評道。
「舞樂會過時,有的東西可不會過時。」季堯話中有話。
万俟望不耐的開口,「我已說過三次,定不會讓你兒子因我們而死。你再多話我只能讓你兒子過時了。」
季堯臉上一陣青一陣白。自己得到的消息只有万俟望是鮮卑族第一高手,或許和皇家也有些關係,怎麼這樣的說不通?
若說他是個武痴,不通人情,全然不像。如此看來,只有一個可能就是,他在裝傻。
越過万俟望看身後那人,正睡得豬一樣的安穩,心中不由火起,得出的結論是不然塗水鈺根本不在乎別人,不然就是另有目的。
消息說塗水鈺讀的是天下第一的優林書院,不是聰明人又怎能在那個書院讀書?
若想摸清這兩人的門道,只能糾纏著與他們一起上路,再作打算。季堯暗想。
「這條街都是前輩的?」万俟望眯起眼睛,眼前舞女雖然跳的舞過了時,腿卻都是好腿。
「少俠哪裡的話。」季堯呵呵一笑,「老朽不才,只有這家『緣客坊』罷了。」
「那就好。」万俟望似是放了心,「我們身上銀子不夠,剛才正要拿你的玉抵。既然這家都是你的,我便也不只拘泥於果盤酒水了。」
「來人啊!」万俟望招手。
「都給我退下!」季堯慌張的大叫。
塗水鈺迷迷糊糊的睜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