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寬容大氣
輕飄飄一張衛記米鋪體驗券,卻成為了壓彎書吏的最後一根稻草。在里三層外三層圍觀百姓或驚嘆或起鬨的喧鬧聲中,他頹然跌倒在地。
「誤會一場。」
書吏就算再想讓晏衡倒霉,也知道這會絕不可能扳倒他。現在他滿腦子裡除了懊悔就是覺得不可置信,哪有人送禮送一斤大米的。別說是官家,就是平常的普通百姓,這麼寒酸的東西也拿不出手。
「誤會?」衛嫤冷笑道:「若是荷包里拿出來別的東西,比如說銀票,今日你會放過我們?」
儘管心裡知道答案,這會書吏還是厚著臉皮揚起諂媚的笑容:「同僚之間,我這不是開個玩笑。就這麼點事,哪個不長腦子的會鬧大。」
瞧瞧人家這臉厚心黑,京官就是不一樣。噁心感泛上來,衛嫤低頭稍稍彎腰捂住嘴。見她如此,晏衡二話不說遞上帕子,小心翼翼地輕拍她的背。不輕不重的力道還有嫻熟的動作,活像他做了很多次。
往常輕輕拍下就會好的事,這會卻是怎麼也不行。晏衡拍了有一會,但她依舊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整個腸胃都在翻騰,呼出來的那口氣都帶著一股酸味,這讓她更難受。
「不行了,阿衡,我得離這遠點。」
說完她朝旁邊招手,冬雪有眼力見地過來扶著她。在一眾人的注目下,她從衙役讓出的道路中退出去。說來也怪,剛穿過衙役走出來,她就順順噹噹地吐出來。
衛媽媽心疼地拍著她的背:「都雙身子的人了也不注意著點,明知道是糟污事還不躲遠著點。」
她的聲音引來附近百姓贊同,離這近的茶療主人給她端來碗溫水。
「夫人先沖沖,進來坐下歇會。」
點頭示意謝過他,一碗水漱漱口,然後再喝一碗把那股噁心的味道衝下去,衛嫤總算好受了不少。坐在茶療的簡易竹凳上,她聽著裡面的動靜。
晏衡本來就不是什麼菩薩性子,這會衛嫤虛弱的模樣更是刺激了他的一腔怒氣。面對強行解釋的書吏,任由他把百般理由說出來,他都耐心聽著。
「還請晏大人高抬貴手。」
見他這般耐心,書吏眼中升起希冀的光芒。在荷包被打開前,他滿心想著如何把看不順眼的晏衡給扳倒,然後再向上面的人邀功;但如今東窗事發,他卻想起了自己背後的一大家子。
靠近他,晏衡低聲道:「就如你所言,你上有老下有小,的確值得憐憫。這事也不是不可行,只要你把幕後主使之人說出來。」
「這……大人別為難下官。」
這邊還沒哄好,又讓他得罪那邊,書吏是一千個一萬個不願意。
晏衡面露危險之色:「那就別怪我翻臉無情。」
京官雖然油滑,但由於常年呆在繁花錦繡的京城,日子過得舒坦了,他們一般偏向安逸。就拿眼前的書吏來說,他雖然年近四旬,但從未見過如此濃烈的殺伐之氣,這會一下子就被駭到了。
「這……晏大人保證能放過我?」
「你想跟我談條件?」面露倨傲之色,這會晏衡壓根不屑於說謊:「你先說出來。」
人為刀俎,我為魚肉,書吏面露會敗之色,竹筒倒豆般說出來:「其實我也不清楚這事是誰授意,吩咐我的是城西一家賭場的管事。」
晏衡明顯不信:「小小一個管事的話你能聽?」
書吏低聲道:「大人可能有所不知,能在京城中開得起賭坊的,哪個背後沒有大靠山。即便是個管事,說話也比我們這些七品芝麻官有份量。還有就是,我家那不孝子在賭場欠下了一筆賭債,我也是不得不聽。大人,如今我情況你也看到了。不僅家中有老父老母,兒子又是這般不成器,要是我再被問罪,一家人的日子可怎麼過。」
最後一句話書吏幾乎是嚎出來,見他一把鼻涕一把淚,茶療中幫傭的婆子面露不忍。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自己困難就要去害別人么?衛嫤環顧四周,見不少人面露同情之色,到嘴的話咽了下去。
站起來她走到人群中,停在書吏跟前。
「阿衡,他的確好可憐。」
看到這樣的衛嫤,晏衡心覺不對勁。但成親幾年來夫妻間養成的默契,讓他不自覺收斂周身殺伐之氣,跟她一道變得神色緩和。
「那依阿嫤的意思?」
抬起頭環顧四周,直面一張張同情的臉,衛嫤目光最終定格在那間茶療。
「剛才我被他噁心到不行,身體不適之時,承蒙茶療照顧。既然茶療主人都說他可憐,今天這事也不算什麼大事。我生於京城長於京城,也跟天子腳下的百姓一樣有顆寬容大氣之心,要不今日就別送官了。」
衛嫤是何人?那可是官家夫人。有時同樣的話在不同人嘴裡說出來,效果完全不一樣。如今排隊進城的多平民百姓,或許一句「寬容大氣之心」在街坊鄰居嘴裡說出來算不得什麼,但如今被官家夫人表揚,被表揚的普通百姓重視程度完全不一樣。里三層外三層一個個與有榮焉,那可不,咱們可是天子腳下的老百姓,偶爾沾沾龍氣,整個人當然得大氣著點。
「要我說,這位夫人才是真正大氣。」
受到表揚后,高興起來百姓們也就向著衛嫤說話。
「大氣,絕對是咱們京城姑娘的大氣。剛那事可不輕,要真被他誣陷成了,這位大人少不得鋃鐺入獄。」
「人家夫人還身懷有孕,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娘倆的日子可怎麼過。」
「咦,這不是衛媽媽家那姑娘么。」熟人甲認出了衛嫤,開始安利她的遭遇:「當初懷著她時,衛家男人就死在了西北,這娘倆孤兒寡母的可不容易了。我是衛媽媽家鄰居,十幾年前孩子剛生下來時,總有人去她家找茬,一直到去年那些人還上門搜刮錢財。還好先前衛媽媽伺候的那大戶人家照顧著,出面調解這事。不然她一個女人過日子,還不得被人欺負死。」
還有這事?感慨之餘圍觀眾人更是佩服衛嫤胸襟。
「這夫人可真不得了,自己這樣長起來,面對差點害得他們娘倆再走一遍老路的人還能這般寬容,心可真夠大的。」
知道衛媽媽經歷后,開始有人不贊同衛嫤的寬容。
當然也有人反對:「這不是沒陷害成么?反正也沒多大事,和和氣氣的繞過,往後也多個朋友。」
「也對,官場上多個朋友,那的確是一樁好事。」
剛才認出衛媽媽的人不幹了,當日衛嫤成親他可是吃過廣源樓的席面。而且做了這麼多年鄰居,慷慨大度的衛媽媽已經成了他們家半個親人。沒讓他看見還好,這事讓他看見了,那就完全站在衛媽媽的立場說話。
「交朋友也得看人品性不是?這樣的小人要成了朋友,指不定什麼時候背後□□們一刀。再說了,人家晏大人是五品官,沒看到剛才這小人都得跪地請安么?向來只有下官巴結上峰的,哪有上峰眼巴巴討好下官的。」
一番慷慨陳詞說得眾人啞口無言后,鄰居甲沖著衛嫤說道:「夫人,咱們京城的姑娘不僅寬容還得大氣。遇到事一味講和氣,只會讓人蹬鼻子上臉。」
理是這個理,鄰居甲一番話說服了眾人。他們開始紛紛覺得,剛才那小人都快騎臉上了,這會再寬恕的話,是不是有點太過懦弱。
「憑什麼要饒了他。」
「對啊,這起子小人再做官,往後指不定誣陷什麼好人。」
激憤的情緒佔了上風,一時間被圍在圈中的衛嫤面露難色,心底其實已經樂開了花。
打從一開始她就沒打算饒過這書吏,誣陷一事不管最後做沒做成,最重要的罪責始終來源於心中惡念所引發的動機。這人即便誣陷她沒成又如何?難道他誣陷成了,還會良心發現放過他們不成。
之所以打算要放過他,還是考慮到民意。這次瓦剌人進犯,晏衡鐵血之名響徹西北。在涼州、在幽州,這是讓當地百姓拍手稱快的好名聲。因為當地居民常年受瓦剌人侵擾,幾乎每家每戶都與他們結下了血海深仇。但同樣的事放在京城,戰勝后追殺上千戰俘、以及活活把人悶在地道里燒死,不論是行事手段還是好幾千條人名,足以讓這些一直享受和平繁榮的百姓,站在人道主義上,以有傷天和之名予以譴責。
俗話說得好:站著說話不腰疼。
這不是她杞人憂天,從戰後到現在晏衡一直多方打探京城消息。泄露軍機之事因過年而暫時擱置,但手段暴戾有傷天和一說,幾乎已經是朝堂上的公論。這次進京之前,他們最起碼已經背上這一項罪名。
這會面對京城百姓,晏衡絕對不能太狠。衛嫤本打算忍下這口氣,來日方長,但沒想到輿論變化得這麼快。
她蹙眉看向晏衡:「阿衡,你說現在該怎麼辦?」
晏衡同樣長嘆一聲,面露不忍:「大越人不比瓦剌外族,面對殘暴不仁的瓦剌人我能下得去手,但對大越同胞……」
連連嘆息著,最後他為難地看向百姓:「要不這樣,不報官,我們仿效古法讓他負荊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