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倒數第九大章
冬去春又來。
當漫長凜冽的寒冬過後,蕭朝終於迎來元啟三十一年的春天。
二月裡頭的杏花,已開得極是簇密繁麗,密密匝匝的一片粉艷,迷亂人眼的格外好看,晨起早膳后,南姍見天色晴朗,碧空如洗,便帶了兩歲多的蕭明愷,到東宮的後花園溜達散步,去歲冬日的氣候格外陰寒,為防年幼的蕭明愷,吹了涼風腦袋發熱,南姍一直很嚴格地控制他的活動範圍,堅定杜絕蕭明愷做一個愛在風中奔跑的『少年』。
如今終於春歸大地,氣候回暖,憋悶了一整個冬天的蕭明愷,在東宮的小花園裡蹦躂跑跳好一會兒后,又扯著南姍做工精細的百褶裙擺,大聲道:「母妃,去找父王玩嘛。」
南姍瞅著自己被抓的裙子:「……」
這個小盆友要什麼時候送他去上學堂恁,她夢想中閑雲野鶴的日子喲,腫么還是那麼遙遠,扯了朝氣蓬勃、最愛活蹦亂跳的幼子在懷,南姍摟著他軟綿綿的小腰,細細與他講道理:「愷愷,你父王在忙正事,咱們不能去打擾他,等你父王中午回宮用午膳了,你再和父王玩……」
偎在南姍懷裡的蕭明愷,小嘴微撅,又退而求其次道:「那去找哥哥玩。」
南姍捏了捏他的小肉臉,繼續溫聲解釋道:「這個也不行吶,你兩個哥哥都在念書,他們要是逃課出來玩兒,先生會打他們手板,打手板可是很疼很疼的噢,你想讓兩個哥哥被打板子么……」
將滿四歲的蕭明軒,現在已是全職學生,不再是之前的半兼職狀態。
蕭明愷撓了撓小腦袋瓜,又興緻勃勃地想起一個玩伴人選:「那去找祖父玩。」
南姍嘴角一抽,心裡默默道,你去找閑散的皇帝老爺玩兒,還不如去找你那忙碌的老爹玩呢,娘能hold住你爹,對於你爹的爹,可是半點不敢hold啊,要是不當心觸到了你皇帝祖父的逆鱗,後果可是大大的不妙喂。
想是瞧到自己猶豫的神色,蕭明愷的小嘴立時撅得更高,都快能掛上醬油瓶了,南姍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只得想辦法轉移幼子的注意力。
半摟半抱著身上還帶了奶味兒的蕭明愷,南姍四下一望,然後靈機一動道:「愷愷,這樣罷,你和母妃比賽給桃樹澆水,咱們看誰澆得多好不好。」
去歲剛栽下的一百棵桃樹幼苗,今年還不會開花,二月又不到桃樹抽嫩葉的時候,故而那一小片桃樹林,現在全是光禿禿的枝幹,看著甚是蕭瑟凄涼。
蕭明愷很熱愛運動,當即歡呼著吆喝了聲『好』,南姍見他樂意玩這個,便吩咐人去準備澆水的物件。
因午前進行了些體力勞動,南姍用午膳之時便胃口大開,蕭明愷更是鼓著臉頰吃得歡暢,把食慾正常的蕭清淮看得一愣又一愣,瞧兒子大口用飯吃得噴香,蕭清淮心中滿意又舒暢,遂用飯的閑暇之餘,伸手拿起湯匙,從大海碗內舀了一勺子雞湯,親自喂到蕭明愷嘴邊。
大概是在展示父愛的緣故,蕭清淮的語氣聽起來既寵溺又溫和,十分和顏悅色:「來,愷愷,喝口雞湯。」
正趴在碗沿上大快朵頤的蕭明愷,將小臉從碗里抬起來,粉光潤澤的小嘴湊到勺子邊,一口便將香噴噴的雞湯吸吞了,伸筷子夾豆芽兒菜的南姍,很適時的提醒道:「愷愷,等咽完了湯,記得說謝謝父王。」
在飯桌上,蕭明愷一直很聽麻麻的話,便依言照行,甜甜的說道:「謝謝父王。」
蕭清淮莞爾一笑,嘴角兩個笑渦盡露,順嘴誇了句:「好兒子,真乖。」隨手再舀起一勺雞湯,又伸臂喂到了南姍嘴邊,眉目春風般和煦:「孩兒他娘,也給你喂一口。」
老公獻殷勤,南姍直著脖子給喝了,然後又沖蕭明愷笑道:「愷愷,你再替母妃謝謝父王。」
又開始扒拉飯碗的蕭明愷,鼓著臉頰說道:「愷愷替母妃謝謝父王。」
蕭清淮黝黑剔透的眸子,漾起一抹淡淡的薄嗔,似乎不滿某人的投機耍滑,遂又舀起一勺雞湯,再度餵給南姍,南姍很識趣的張口咽了,然後再叮囑蕭明愷替她表示感謝,蕭明愷微微迷惑,卻還是照做了,蕭清淮輕瞪了南姍一眼,再次舀起雞湯,南姍仍舊故技重施。
最後,被無聊爹媽搞毛的蕭明愷,很冤枉的大聲叫喚:「我要吃飯啦!」
作為補償,南姍負責給吃飽的兒子順毛,摘了寶石簪花戒指的右手,一下一下又一下的揉在蕭明愷的小肚子上,順便柔笑問他:「好乖乖,舒不舒服啊。」
蕭明愷打了個十分滿意的飽嗝兒,一臉幸福的發著小奶音:「舒服。」
支肘斜躺在榻上的蕭清淮,面無表情道:「孤也吃撐了。」言外之意是,我也需要被揉揉肚子。
南姍挺想占蕭清淮一個大便宜的回答『你先叫聲娘來聽聽』,好歹將這個犯上的想法捂回去了,才笑嫣嫣道:「殿下,少唬我了你,我還沒說吃撐著,你倒先喘上了,快睡你的午覺罷,時辰到了我叫你。」
蕭清淮眨巴眨巴眼睛,沖南姍勾了勾手指頭,唇動無音:「你—過—來—陪—我—」又對歪在南姍懷裡的蕭明愷彈了彈手指頭,繼續無聲說話:「送—他—回—屋—」
讀懂蕭清淮放慢速度的唇語后,南姍抱起舒服眯眼的蕭明愷,溫聲哄道:「愷愷乖,母妃陪你回屋睡午覺。」
一盞茶時間后,蕭清淮拿南姍的大腿當枕頭用,闔著眼愜意的假寐,南姍的手指揉摁在蕭清淮的腦袋上,溫聲如蜜:「你叫我這麼給你摁來揉去的,你還睡得著么你。」
蕭清淮微微睜眼,含笑伸出了手臂,輕輕勾低南姍優美的頸子:「我精神好的很,不困。」
南姍親了親蕭清淮的眼睛,低聲勸道:「不困也得眯會兒,聽話。」
蕭清淮一骨碌翻身起來,將南姍面對面地抱坐在懷裡,又拿手指尖戳了戳她臉頰,眉眼俱笑道:「現在就你敢說,讓我聽話的話了。」
南姍抱著蕭清淮結實的腰,枕在他的肩頭,嗓音嬌嬈:「在屋外,我聽你的,只要在屋裡,你就得聽我的。」
和南姍相處這麼多年,蕭清淮早已溫綿成繞指柔,遂無條件地笑道:「好好好,聽你的,都聽你的。」
南姍在蕭清淮臉頰啵了一口,滿意而贊:「好殿下,真乖。」
蕭清淮眸光一深,輕輕蹭著南姍柔軟的面頰,低聲暗示道:「那你晚上的時候也要乖些,我很需要你,小心肝兒。」
南姍努力板起泛燙的臉蛋兒,推開蕭清淮開始胡作非為的爪子:「現在還是白天呢,你先老實點兒。」
蕭清淮低低一笑,拿手覆到南姍的眼睛之上,嗓音低啞:「姍姍,你只要閉上眼睛,那就是天黑。」
在午睡時間也能玩一把夫妻打架什麼的,南姍對此也是醉了,沐浴洗身後的蕭清淮,自己往身上套著雪白的裡衣,一邊垂低眼眸系帶子,一邊和神色慵懶披頭散髮的南姍說話:「你好生歇午覺,我去前頭忙正事,今兒個事不多,處理好了會早點回來。」
南姍抱著被子翻了個身,丟給蕭清淮一團烏壓壓黑麗麗的後腦勺。
系好衣帶的蕭清淮,微微俯身,撥了撥南姍凌亂的發梢,湊在她耳邊呼氣熱呵,輕聲笑道:「這就生我氣了?那不如我留在宮裡陪你,等你何時氣消了,我再去前頭辦正事。」
南姍一骨碌翻身坐起,握拳捶了蕭清淮好幾下,嘟囔道:「你還嫌我不夠丟臉吶,收拾好了趕緊走。」
見南姍從被子里鑽出來,明媚的春光有些外露,凝看兩眼的蕭清淮,提起被角將她捂好,唇角彎彎而翹:「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夫君,你我行合情合理的夫妻事,有什麼好丟臉的……」
沐浴過後的蕭清淮一身清香,被摟著的南姍滿鼻子都是乾淨的香味兒,聲音氣惱道:「可現在是白天嘛,什麼閉上眼睛就是天黑,你這分明就是掩耳盜鈴!」當別人都是傻子嘛。
蕭清淮將裹著被子的南姍摁倒在枕,笑著安慰道:「你放心,不會叫東宮之外的人知道,我們在白天做了點不雅的事情,誰若膽大包天的嘴碎饒舌,她以後就不會再有舌頭了……」
甚是愛惜地親了親老婆的眉心,蕭清淮輕聲低語道:「姍姍,你好好午睡,等我忙完回來以後,咱們去御花園散步。」
待蕭清淮收拾妥當神清氣爽的離開,南姍也裹著被子開始呼呼大睡,反正還在她的午睡時間範疇,鮮少會有人前來打擾,可今天發生的意外,明顯比較多,南姍正睡得美夢沉沉時,卻被眉有焦色的雲芳推醒:「太子妃,皇上宣您帶小公子到勤政殿去。」
一聽到『皇上』倆字,南姍腦袋裡的瞌睡蟲,立時全部跑光光,從床上翻身躍起的同時,連聲問道:「愷愷呢?他在做什麼?」掀被子起身的動作進行到一半,南姍又一臉懊惱地縮了回去,面頰漲紅道:「姑姑,快給我取衣裳……」
啊啊啊,蕭清淮,你個殺千刀的。
奔至勤政殿後,被宣入殿的南姍,款款福下|身子,對上首端坐的蕭元德,十分鄭重的恭聲行禮:「兒媳給父皇請安。」又對他下首兩側的方惠妃和趙良妃,各淺淺的薄施一禮:「見過惠妃,見過良妃。」
若單論輩分,方惠妃和趙良妃自是南姍的長輩,而若論尊貴,已是太子妃的南姍又比她倆地位高些,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南姍敬方惠妃和趙良妃為長,方惠妃和趙良妃自要敬南姍為尊,故也均薄回一禮:「太子妃有禮。」
跟在南姍身側的蕭明愷,跪到錦繡厚墊上后,歪扭著小身板給皇帝老爺磕頭,吐字雖還不甚清晰,但落在聽者耳中,亦大都能明白是何發音:「愷愷給祖父磕頭,給祖父請安。」
蕭元德沖蕭明愷招了招手,眉開眼笑道:「乖孩子,快過來。」
從厚墊上爬起來的蕭明愷,甩開兩隻小胳膊,一溜煙竄到皇帝老爺腿邊,然後扳著皇帝老爺的腿,猴兒似的鑽到皇帝老爺懷裡,親親熱熱的祖父長祖父短,又大膽無比地要求皇帝老爺和他玩兒球。
蕭元德眉含悅色,捏了捏他的小臉,聲音和藹道:「愷愷先安靜會,等祖父說完了話,再和你去玩兒球。」
蕭明愷眨巴眨巴眼睛,奶聲奶氣道:「好,祖父快點。」
「你坐下吧。」將蕭明愷抱坐在膝頭的蕭元德,對規矩站立的南姍溫聲道。
南姍再度福身,表示謝意:「謝父皇賜座。」哎,皇家的那個禮儀喲,真心累人。
與蕭明愷扭屁股晃腦袋的坐姿不同,南姍的坐姿端正而娟秀,殿內很安靜,只聽皇帝蕭元德開口,直入主題道:「清塵已快十四歲,清佩也要滿十三了,他們的婚事也該打算起來,太子妃,你是他們的皇嫂,便和良妃、惠妃一塊挑挑人選,具體事宜,你們自己商量著辦……蘇有亮,去拿球,愷愷,走,祖父和你去玩兒球。」
以雷霆之勢穿衣洗漱梳妝打扮的南姍,只在勤政殿的椅子上坐了半分鐘,便完結了所謂的家庭會議。
——甚囧。
蕭明愷蹦蹦跳跳得去玩球了,南姍溫聲笑道:「七皇子和五公主身份尊貴,既是給他們選正妃招駙馬,自要格外仔細地斟酌一番,娶妻當娶賢,嫁女當嫁德,他們要娶的正妃和招的駙馬,不僅品貌要精挑細選,這脾性最好也能相投,這樣才能將日子過得和美,不知兩位娘娘可有問過七皇子和五公主,他們比較中意什麼脾性的人,咱們也有些針對性不是……」
與南姍初見趙良妃時一般,良妃趙氏依舊很端莊和氣:「這倒不曾問過,本宮回頭問問小七。」
聽到南姍說給女兒的擇婿要求,一是品貌,二是脾性,卻半句不提家世之語,方惠妃目中微有不滿之意,卻亦道:「本宮也去問問佩兒……」話鋒輕輕一轉,方惠妃又笑道:「給七皇子選正妃,那姑娘的品貌自要上上之好,脾性也得投七皇子的意,這家世門第更得配得上七皇子,良妃妹妹,你說呢。」
趙良妃只溫聲回道:「娶妻娶賢,只要小七日後的皇子妃賢良淑德,小七心裡又喜歡,小兩口能舉案齊眉,相敬如賓,那就再好不過。」
南姍掩口笑道:「七皇子和五公主都是皇室貴胄,不拘是娶正妃,還是招駙馬,那都是低娶下嫁,有哪家的門第又能和皇室媲美……」在現如今的蕭朝,尚未有哪家外戚之權,能壓制住皇權的,之前略有些冒過頭的,也被當朝的君王果斷扼殺,稍有些雄才經韜的在位君王,都不會任由哪家外戚坐大。
看了一眼面色略不虞的方惠妃,南姍一臉似笑非笑地接著道:「還是良妃娘娘說得對,只要七皇子和五公主,以後能舉案齊眉,夫妻同心,那就是一樁大好姻緣……這樣罷,本宮先著人將京城適齡的公子小姐,造冊登記了,待篩選一番后,便可將他們宣進宮裡來瞧瞧,小姐們的話,咱們隨便找個由頭就成,公子哥的話,咱們後宮女眷不便相見,就交由太子相看一二,二位娘娘以為如何?」
方惠妃臉上有怒意一閃而過,但不知想到了什麼,忽然又笑道:「此事可行。」
為毛看到方惠妃的表現,南姍用腳趾頭想事情,也知道她在想什麼恁,她剛開始生氣,肯定是在意趙良妃可以當面挑兒媳婦,而她卻不可以親自挑女婿,後來又倏得釋然,她定然是在琢磨,蕭清淮素來不喜蕭清佩,那麼在她的婚事上,定然不會用心良苦,反而可能會落井下石,到時候,她可就有由頭去找皇帝哭訴了,她要是現在去哭訴,空口無憑,皇帝肯定不會站在她這一邊的。
南姍隨意笑了一笑:「那就先這麼著,等人選篩好了,本宮會通知二位娘娘,咱們再一道瞧瞧。」
從勤政殿出來后,遠遠便看到蕭清淮的跟隨太監年糕,捧著一柄棕色的拂塵等候在路邊,見南姍和方惠妃、趙良妃一道走過來,忙小步跑上前,先極規矩的行禮請安,然後道明來意:「太子妃,太子爺請您過去一趟文淵殿。」
身為一國太子的蕭清淮,已全權處理朝政,雖尚無君王之名,卻已有君王之實,但皇帝畢竟還在世,勤政殿仍是皇帝老爺的居所,蕭清淮一直都在另一處的文淵殿處理朝事。
方惠妃和趙良妃在側,南姍也不打聽蕭清淮究竟有何事找她,直接應道:「好,本宮知道了。」轉首過來,南姍微露歉意地笑道:「本宮正好有些事,就不和二位娘娘一道走了,先告辭了。」
與皇帝的兩位后妃分道揚鑣后,南姍才出聲問年糕:「年糕,你知道太子爺找本宮有何事么?」
在一旁引路的年糕笑嘻嘻道:「回太子妃的話,奴才哪會知道這些,奴才只知道南老大人在文淵殿內議事,別的可什麼都不知道。」
南姍嘴角微翹,心中歡喜,面上卻只淡淡地噢了一聲。
文淵殿樓宇壯闊,氣勢軒昂,環境精緻秀麗且清幽,南姍來的次數並不多,近至文淵殿的書房路口,小包子已迎候在那裡,面帶笑容道:「太子妃來了,太子爺在裡頭等著您呢,您快請進。」
書房門口立著兩個垂首的小太監,兩人將書房的大門恭敬地推開,在南姍步伐端莊地進殿之後,方一左一右再將大門悄悄關上,進到文淵殿的書房,南姍一眼便望到坐在長條桌案后的蕭清淮,以及坐在桌案下首腰背挺拔的南瑾。
到今年的九月份,南瑾就要整整六十歲了,已是大半銀髮的南瑾,精神仍然矍鑠,看到南姍邁檻而入,已自發起身離座,向南姍作揖行禮,南姍忙疾身閃走幾步,攔住老爹彎腰垂首的動作:「哎喲,爹,您這不是折煞女兒嘛,好啦,您快坐著吧。」
「禮不可廢。」南瑾板著一慣嚴肅的面孔說道,又不著痕迹地暗瞪南姍一眼,輕輕低斥道:「太子跟前,怎可如此沒儀態?」
坐在堆滿文折桌案后的蕭清淮,隨意伸手遮了眼睛,很寵媳婦的替南姍打掩護:「孤方才什麼都沒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