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噩夢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三個小時……
時間的齒輪無情地輾動,每一秒都是一場無盡長的噩夢。
不願沉浸,但亦不願清醒。
因為現實比夢境還要殘酷。
巢聞閉著眼睛,眉頭深皺,即使在睡夢中也一臉痛苦。
炎炎夏日,他被關在這裡已有二十四個小時,不曾洗過澡,全身髒兮兮的,沾著塵土,就像是一個可憐的乞丐。他的額頭裹著一層繃帶,覆著他白天被按在地上時所撞出的傷口。
他的嘴仍被封著,因此只有用鼻子呼吸,鼻翼一鼓一緊,流下來的都是冷汗。
他夢見了宋夏城。
明明是從未見過的場景,在夢境里卻異常清晰,夢裡男子傑出的容貌已被車禍毀去,留著長長的頭髮遮去了半張臉,頹廢又邋遢,衣著單薄地躺在地板上,燈光昏暗,他蜷縮得像個蝦米,在瑟瑟發抖,像是得了什麼癲病。
然後,猛然地,他瞪大了眼睛,伸出手扼住了巢聞的脖子,表情猙獰,笑容牽動著臉上永遠無法淡去的傷疤,凶煞如魔鬼。
接著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喪心病狂,笑得來肩膀劇烈地抖動。
「果然,果然……」宋夏城的笑里是要溢出來的惡意,只聽他帶著幾分嘲諷地大聲嘆道,「果真是我的種,父子同命啊!」
不!
「哈哈哈哈哈父子同命……」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
「父子同命!」
閉嘴!
閉嘴!!
巢聞從夢魘中驚醒,滿背汗濕,臉色發白,胸膛大幅度起伏著喘息。
一股異常的煩躁在他內心橫衝直撞,他有種想要乾嘔的衝動。
可是他的嘴還被膠條封著。
醒來后,他終於聽不到宋夏城那魔鬼般的聲音,但卻不得不面對另一個惡魔。
「喲,大明星醒了啊?」武子剛配好葯,聽到了動靜往他這邊看來,咧嘴痞笑道,「醒了正好啊,該打針吃藥咯。」
巢聞抬眼盯著他手中的針管,眼神有些恍惚。
其實他此時的意識並不太清楚。
但他記得,這將是他第二支葯。
武子看著手中的物什,悠悠道:「不用擔心,明星嘛自然有明星的待遇,這針管呢只有你一個人用,一次性的,事前就有人給你準備齊全了,不會讓你染病的,分量也有拿捏,要不了命的……嘖,你也別這樣看著我啊,我只是拿錢辦事,哪知道這人在想什麼,保不準是你的愛慕者,想折騰下你又不捨得你死唄。」
說著,他拿著針管走了過來。
儘管知道於事無濟,巢聞仍是垂死掙扎。他兩眼發紅,手腕被手銬磨得來血跡斑斑,身體撞擊得生疼——此時彷彿只有疼痛才能強力壓制下內心那不該生有的黑暗的渴望。
他還是不死心。
即使是強弩之末,已為魚肉。
然而就在這時,武子身後傳來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倒地了。
「卧槽,嚇老子一大跳。」武子動作一頓,眉頭皺起,回頭罵咧咧地喊了句,「喂,二凱,你在搞什……」
但當他把頭轉過去時,看到的不是昏暗中同伴的身影,而是一張女人的臉。
沒有化妝,面色蒼白,雙目布滿血絲,眼下一片青黑。
明明是毫無特色的一張臉,卻讓人想起來自地獄的羅剎。
陰森,可怖,殘酷。
幽黑的瞳仁靜靜地映出他驚愕的神情。
她距他不過半米的距離。
實在是近得嚇人。
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過來的,沒有一丁點動靜,卻離他那麼的近。
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幽靈。
武子下意識地往後蹌踉一步,還未來得及出聲質問對方的身份,就見女人如揮舞著死神鐮刀一般,將手中的棒球棍又准又狠擊向他的胃部。
這個棒球棍,本應該在他的同夥二凱手裡。
但此時已不待武子捋清楚前因後果了,他當即氣血翻湧,不能動作,緊接著又被猛地踹翻在地,手中的針管被輕而易舉地奪去,鋒利的尖針被毫不留情地釘進了他的手背里。
登時,鮮血四濺。
「啊——」他痛得來五官擰起,一口鮮血隨著叫喊從口噴出。
身後那人並不因此放過他,而是利落又殘忍地揪住他的頭髮,把他的腦袋一遍遍往凹凸不平的泥地上撞去,就好像她手中提的不是人腦袋,而是一塊廢石。
不知道這樣往死里撞了多少下,武子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快要碎了。
不過數十秒時間,他已經滿臉是血,神志不清,如一條死狗般癱在地上。
就如在門口把守的他的其他兄弟一般。
而此時,葯癮上來了,巢聞只覺得渾身乏力痛苦,在咫尺之地生不如死。
他費力地抬起眼,頭一回見到如此殘暴的梁熙,不由地有些怔愣。
然後他對上那雙再也熟悉不過的雙眸。
清透,堅定,此時還有濃濃的悲傷。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兮。
巢聞自知此時實在狼狽,於是想要偏過目光,想要告訴眼前這個人不要過來。
他太臭,太髒了,太難堪了。
他走上了他父親的老路。
他不想她看到他這副模樣。
但他移不開目光。
他只是這樣,愣愣地望著梁熙。
然後下一秒,他就被毫無顧忌地抱在了懷裡。
那對他來說,算是久違的溫暖與依靠。
「馬上就好……」梁熙輕輕吻上他受傷的額頭,然後用從武子身上搜出的鑰匙打開手銬和腳銬,一邊不住柔聲安慰道,「都會好起來的,沒事的,什麼事情都不會有……」
「一切都過去了……我們回家去……」
她故作鎮定,但巢聞還是看到了她的雙手在發抖,差點連鑰匙都拿不穩。
然後他感覺到了滴在自己手背上的,溫熱的液體。
*
把巢聞送進急診室后,梁熙徹底撐不住了。
她像是雙腿發軟一般,一下子靠著牆滑了下去。
所幸身邊有人及時扶住了她,才不至於就這樣狼狽地跌坐在散著消毒水氣息的地板上。
柯清怡風塵僕僕而來,衣裝隨便,素麵朝天,伸手穩穩地抓住梁熙的胳膊,把她架了起來,低聲道:「巢聞都沒倒,你怎麼能倒?」
梁熙怔怔地轉過頭望向她,看得柯清怡也是一愣。
只見短髮女子雙眼通紅,眼底氤氳了一層悲傷的水汽,淚水早已打濕了面龐。
柯清怡從包里掏出紙巾,為她擦拭眼淚,一邊解釋道:「是侯彥霖找我來的,他說你身邊或許需要個人陪著。」
侯二公子的情商確實很高,論角色和交情,柯清怡的確是不二人選。
見梁熙不說話,柯清怡拍了拍她的肩,輕嘆道:「咬咬牙關,哪有過不去的坎兒呢,想哭就哭吧,哭過以後不要太消極,一切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
梁熙閉上了眼睛,手指緊握,手心早已有指甲嵌出來的血印。
她也是這樣安慰巢聞的。
可是她知道,並沒有那麼簡單。
不過是安慰人的鬼話罷了。
想到這裡,梁熙就后怕,她張了張嘴,聲音沙啞道:「我趕到的時候,他們要正要給他注射第二管葯……」
說著,她的牙關都忍不住打起顫來。
她這一輩子都不曾有這麼崩潰的時候。
「以前在藝天時,參加過一個禁毒的宣講……」她的聲音很小,斷斷續續的,但柯清怡能聽得很清楚,「注射比口服要嚴重太多,是直接進入血液……如果是第一次接觸毒|品就是用打針的方式,有很大幾率會直接死亡……如果我們再晚一點,等第二管下去,他的身體機能基本勢必要傷一半……」
柯清怡攬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
梁熙眼底浮現出恐懼:「戒|毒……也很痛苦……哪怕只注射了一支,都有戒的時候受不了自殺的……當時有播紀錄片給我們看,真的是……非常痛苦的過程……」
柯清怡握住她發涼的手,安慰道:「稍後張承愷的人就會來把巢聞接走,以張家的財力物力,肯定能給巢聞提供最好的環境和醫生,一定能順利挺過來的,你要相信巢聞。」
「我當然相信他,我相信他……」梁熙閉上眼,咬著牙道,「可是為什麼他要受這樣的痛苦,他什麼都沒做錯,他是那麼好的一個人,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他明明,什麼都沒做錯。
表面看上去不好親近,但實際上是一個很溫柔的人。
固執,認真,堅毅,細膩,體貼……
從不耍大牌,不沾染娛樂圈裡的壞風氣,從沒有損人利己過。
他明明是那麼好的一個人。
但是從小就一直如履薄冰,處境艱難。
為什麼會這樣?
童年已經不幸了,為何長大後上天還是不願給出補償?
不是說惡人才會有惡報嗎?
他說等忙完這一陣后要帶她出國旅遊。
他說他以後走紅毯都要帶著她。
他說「韓爍的世界里,沒有你,可是我有。」
他說「我會賺很多錢,你不要走。」
他說「不要再一個人在外面等了。」
他說:「媳婦兒,我等你三年。」
「我喜歡你。」
……
梁熙猛然睜開眼,瞳仁漆黑,竟是冷靜下來了不少。她緩緩道:「是我沒保護好他。」
柯清怡皺眉:「梁熙……」
「所以我不會讓自己好過的。」她語氣淡漠,眼神堅定,每個字都說得很輕,卻又如承載了一個嚴冬那樣重,「而在這背後設計一切的人,我絕不會放過。」
看到她眼底的狠厲,柯清怡暗暗心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