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chapter.2

在經過連續五天的日夜趕路后，當艾莉西亞聽到「這條道路的盡頭就是王城」的時候，簡直要喜極而泣。

終於不用睡馬車了！

一邊在心裡喜大普奔，艾莉西亞一邊在心裡暢想這次的王城之行。

聽說，王城裡有很多很多格拉格小鎮里沒有的好玩東西，還有很多很多各種性格和職業的人，更有很多很多的觸發任務和隨機任務。

又好玩又能升級！

艾莉西亞簡直不能更期待了。

可是艾莉西亞沒有想到的是，在亞頓王城的城門處，布萊恩的車隊卻遇到了一點兒小波折。

亂鬨哄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越來越近，而後，駕馭地行獸的侍從打出了一聲鞭響，布萊恩的車隊就停了下來。

出了什麼事？

艾莉西亞想要推開馬車的車廂門，但是布萊恩夫人不動神色地用摺扇打了下艾莉西亞的手背，制止了艾莉西亞的行為。

「外面出了什麼事？」布萊恩夫人隔著馬車，向車外的侍從問道。

車外的侍從有些遲疑，道：「夫人，外頭有很多平民在城門聚集了起來，把我們隔在了外頭……抱歉，在這個地方，我們看不清人群里究竟發生了什麼。」

隨行的伊文會意，道：「請稍等，夫人，我這就去看看。」

「等等！」布萊恩夫人喚住了伊文，似乎是想要制止他，但隨後，她的臉上慌亂痛苦的神色一閃而逝，微微上揚的語調又平靜下來，說道，「不……沒什麼，你去吧。」

一旁的阿爾注視著這一幕，眼中浮出狐疑，眉頭微微皺了起來，而艾莉西亞則是眼巴巴地盯著車廂門，好像看到了外頭的熱鬧景色，然後扭頭期盼地看著布萊恩夫人，道：「我也去，好不好？」

布萊恩夫人一怔，然後不贊同地看著艾莉西亞：「你——」

艾莉西亞心中一跳，智商在這一刻爆發了小宇宙：「好的母親大人，我一定將外頭的事打聽出來如實告訴您的！」

艾莉西亞推門，溜，關門，跑，一頭扎進人群，不見蹤影。

動作流暢，一氣呵成。

馬車內陷入了謎之沉默。

而擺脫了耳提面命、讓她保持儀態以便隨時變回貴族小姐的布萊恩夫人後，艾莉西亞十分歡快雀躍：她當然知道布萊恩夫人為什麼要處處約束她。

但是啊，她又不是傻，既然這個時代的男人有著天然的優勢和優待，而她又被當成男性無拘無束地活了這麼多年了，那麼為什麼最後還要自己走進條條框框里，變成畫框里的貴族小姐？

就算單身過一輩子，也比當一個束手束腳的貴族夫人，看著自己男人在外頭明目張胆地生一二三四五六個私生子要好嘛！

所以，還是早點讓布萊恩夫人習慣她隨心所欲的性格，放棄改造她的願望好了！

艾莉西亞一邊給自己打斷布萊恩夫人的話、並刻意曲解布萊恩夫人意思的行為找借口，一邊像小魚一樣，滑溜地擠進人群，向著混亂的中心游進去。

遠遠地，艾莉西亞就聽到有一個尖銳的聲音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你們沒有資格抓我！」

「我是貴族！我是偉大的巴加沙帝國的貴族！你們沒有資格抓我！沒有資格處決我！」那聲音依稀能夠聽出原本的柔媚和嬌態，可是現在，這聲音里只剩下了絕望的哭喊。

艾莉西亞一怔，原本輕鬆歡快的神色褪去，取而代之的則是茫然無措。

她站在原地，沒有再繼續向裡頭擠進，但人群的推搡，卻不知不覺中將她推到了混亂的中心。

然後她看到了。

高大的城池，用堅固的黑石壘成，幾乎遮天蔽日。時間的痕迹在黑石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迹，像是老人臉上充滿了故事的縱橫溝壑，卻又沒有生命走到盡頭時的虛弱飄忽。

它像是亘古以來就佇立在了這裡，注視著世間的一切美好醜惡：就先現在發生在它面前的這一幕。

青衣的衛兵帶著簡陋的鐵盔，手執長|槍，對準了被他們押送的犯人們，逼迫著他們前行，如果有人走慢了，那麼他們則會毫不留情地在那人身上留下一個血窟窿，用對待牲畜般的傲慢態度，將他們趕做一堆。

而被當做牲畜的那群人，他們曾經身居高位，現在卻是階下囚徒；他們臉上也曾經有著比衛兵更為傲慢的神色，現在卻被惶恐和凄然取代；他們身上昭顯身份的華麗服飾被扒了下來，穿上了粗糙的麻衣，點綴美麗的首飾也被人扯下，以沉重的鐵鏈和枷鎖替代。

他們曾經是巴加沙帝國中呼風喚雨的貴族。

現在卻只是囚徒。

他們眼神死寂而麻木，就像是認命了。

可其中一個藍眼睛的女人卻並沒有。

她大聲地哭喊著，奮力想要掙脫套在她脖子上的鎖鏈：「我是貴族！貴族！！你們必須遵守戰時貴族條例！必須要跟巴加沙帝國交涉，然後用贖金……」

「閉嘴吧！別做夢了！」似乎是隊長的衛兵走來過來，用粗魯的聲音打斷了她的話，「巴加沙帝國戰敗了！現在你應該叫巴加沙公國！連王室都已經拿不出自己的贖金了，哪裡還有時間來管你？老老實實跟我們走！！」

「不可能！」藍眼睛的姑娘睜大了眼，臉色慘白，嘴唇顫抖，顯然沒有料到巴加沙帝國會在這次戰爭中戰敗，更沒有料到向來疼愛她的家人會放棄了她，任由她被敵國處置，「不可能……這不可能！你騙我！這不是真的！！他們不可能不管我！你騙我！！」

她的聲音太過凄厲，就像是死亡前最後的一聲哀嚎。

這樣的哭號，終於喚醒了其它戰俘心中強壓下的恐懼和悲痛。他們大聲地哭喊起來，聲音越發混亂，甚至有人乘亂掙脫了衛兵們的鎖鏈，想要逃離他們即將面臨的恐怖命運，但卻在下一刻又趕來的衛兵打斷了腿，被長|槍止住，被恐懼和絕望再次攥住心臟，只剩那個藍眼睛的姑娘的聲音，在寂靜的空氣里一遍一遍地哭叫。

艾莉西亞沉默地看著這一切，臉色越來越白，手卻攥得越來越緊。

突然，一個衛兵痛呼一聲，被藍眼睛的姑娘乘其不備，一口咬掉了手背上的肉。

藍眼睛的姑娘掙脫了衛兵的手，也掙脫了如同狗鏈一樣的鐵索，向著一旁跑去，想要逃離這裡。但前不久還是身嬌體弱的貴族小姐的她，又怎麼逃得過強壯的衛兵？

於是下一刻，那衛兵憤怒地抓住了她的頭髮，在她的尖叫聲中把她提了起來，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然後把她摔在地上。

「呸！認清自己的身份吧！你還以為自己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貴族？！你還以為你是那個就算吐了我們一臉唾沫，我們也只能賠著笑臉供奉著你的小姐？」衛兵的鐵盔不知道什麼時候摘了下來，盯著地上被扇腫了臉的藍眼睛姑娘，眼裡有著狼一般的惡毒狠厲，又有著無法言喻的幸災樂禍，「在你們這群人把我們當做畜生一樣踩在腳下的時候，一定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吧！」

就像是被觸及了什麼痛腳，原本對這一切只是視而不見，甚至還想阻止他的其他衛兵，紛紛停了下來，凝望著藍眼睛姑娘的眼中也慢慢染上了惡意。

藍眼睛的姑娘捂著滲血的臉，瑟瑟發抖，想要後退，卻又被這些惡意的目光牢牢釘在原地，眼中淚光閃爍，但卻連落下來夠不敢。

「真是……」艾莉西亞喃喃著，「真是……夠了啊！」

眼前的這群衛兵，是如此地卑劣，如此地讓人瞧不起！

他們受到貴族的壓迫，明明心懷怨恨，但又在貴族的腳下諂媚奉承。他們不敢去反抗壓迫，不敢去反抗不公，但卻敢於欺辱一個柔弱的女性、無力的戰俘，好像這樣就能證明自己的力量和偉大，贏回自己曾被踩碎的自尊！

卑劣的惡毒，愚昧的虛榮！

艾莉西亞終於忍不住，臉色沉了下來，心裡就像是被一把不知名的火焰燒灼著，燒得她的心口和眼睛都在發疼。

她向前一步，但卻又馬上被人捉住了手。

「肖恩少爺。」

艾莉西亞愕然發現，伊文竟不知道什麼時候來到了她的面前，牢牢扣住了她的手腕，不讓她繼續前進。

伊文看著艾莉西亞，正色道：「無論你想要做什麼，都請您多思考一下！」

「多思考一下？」

艾莉西亞覺得自己已經思考得夠多了。

在穿越的這三年裡，艾莉西亞早已經知道了很多很多。她知道這不是一個好的時代，更不是一個好的世界。

壓迫和苦難無處不在，而她雖然難過，但卻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當看到這一幕後，結合前幾天晚上聽到的消息，艾莉西亞就明白，斯卡路大公是打著什麼主意。

當戰爭爆發時，如果被俘的戰俘里有貴族，那麼就應當遵照戰時貴族條例來處置他們，收取贖金后，再將他們放回。

可是如果對方的家族拿不出贖金呢？

一般的國家都會選擇好吃好喝地供著這群人，等待他們家族湊夠贖金，再將他們贖回去。可是當戰俘太多了呢？多到戰勝國不想供，也供不起，多到戰敗國贖不起，也不想贖呢？

那就殺掉。

於是，這群曾經的貴族，被輕描淡寫地決定了命運，被人像牲畜一樣拖出來□□，最後會還被推上絞刑架，在眾人面前難看地死去。

這就是這個世界的規則。

野蠻而殘酷，但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可是艾莉西亞並不覺得理所當然。

她也認為自己永遠不會覺得理所當然。

艾莉西亞指向了混亂的中心，臉上的表情是強自壓抑的憤怒，道：「你沒有看到嗎？」

「有人正在蒙受屈辱，她的生命將在最美麗的時候戛然而止，你難道想讓我坐視不理嗎？！」

她盯著伊文，琥珀色的眼睛里像是燃燒著火焰，耀眼、刺目，將那雙本來多情的眼睛燒得透亮而咄咄逼人。

伊文的手在這樣的目光下鬆開了一瞬間，但下一刻，他就將艾莉西亞的手握得更緊了。

「但她是貴族。肖恩少爺，請不要忘了，她是貴族。」伊文說，「她在平時享受了那些獻給貴族的供奉，享受了那些屬於貴族的特權，那麼她就必須要履行貴族的義務！！她是戰俘！如果她拿不出贖金，她必須死去！」

艾莉西亞幾乎要氣笑了：「所以國家的戰敗，要讓她來承擔責任？」

所謂的國家，難道不是為了保護自己的子民而存在的嗎？如果一戰敗，就將自己的子民推出去，以個人來承擔國家失敗的責任……那麼這樣的國家，真的還有必要存在嗎？

她的國家放棄了她，她的家族放棄了她，然後把她推到人前，冠冕堂皇地說：這是你應當承擔的責任。

但這真的是她的責任嗎？

是這個藍眼睛的姑娘執意要打仗的嗎？是這個藍眼睛的姑娘戰略出錯而戰敗的嗎？

她不過是個戰俘，她的國家恰好戰敗了，她的身份又恰好是個貴族，她的家族又恰好不想花錢贖回她，僅此而已。

「戰爭的後果，不應該由她、或者他們來承擔，這跟是不是貴族、是不是平民沒有任何關係！你明白嗎，伊文？！」

「我不明白，肖恩少爺。」伊文的聲音更沉了，「國家的責任，本來就是被貴族承擔著。他們不但支撐著自己的家族，還共同支撐著他們的國家，所以戰勝時，他們得到榮譽，而戰敗時，他們就應當死去。他們既然出生時享受了來自國家和家族的榮譽，那麼當失敗時，他們就要承擔死亡的代價！」

「而且，肖恩少爺您不是一貫不喜歡貴族嗎？既然這樣，您為什麼還要管她？」

是的，艾莉西亞不喜歡貴族。

或者說，她瞧不上貴族。

她瞧不上貴族把平民視作財產，輕而易舉地決定平民生死的行為，瞧不上他們自認高貴的矜傲神色，瞧不上他們故作優雅的一舉一動，瞧不上那樣的一切！

因為艾莉西亞十分清楚，這一切都是用對他人的剝削堆積出的高高在上，是用冷酷制度的刀子剮出來的繁華奢靡。

所謂的貴族血脈，所謂的血脈榮耀……算的上什麼呢？

如果他們不是活在這樣的制度下，如果他們是生活在她熟悉的世界中，如果他們依仗的權勢離他們而去，他們又有多少人能夠獨當一面？又有多少人還能像現在這樣，露出理所當然的傲慢？

就像是現在這樣。

當那些被他們作為依仗的權勢倒下，他們還有什麼能夠引以為傲，還有什麼能讓他們自詡高貴？

他們曾經將人踩下腳下，決定生殺予奪，對待別人就像對待畜生一樣。

而現在，他們則被人踩在腳下，被人決定生死，被像畜生一樣對待。

就像是一個惡毒的輪迴，一個跳不出的死循環。

可是——

「生命不該被這樣對待。」艾莉西亞一字一頓道，「人們不應該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

艾莉西亞想要掙脫伊文的手，可下一刻，伊文的話就讓她僵在原地。

「那麼肖恩少爺……這樣吧，請想想布萊恩夫人，想想阿爾少爺，想想布萊恩男爵還有奧雷少爺……請您想一想他們……如果您做錯了事，那麼現在的這群人，就是將來的他們！您現在想要救她，那麼將來又有誰來救你們？」

艾莉西亞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懇切的伊文，腦中一片空白。

她的心沉了下去，而她耳畔的聲音也離她遠去。

艾莉西亞獃獃的站在原地，指尖忍不住顫抖起來，只感到有一個從未被她意識到的東西慢慢浮現出來，一個從未被她正視過的世界，正在她面前，輕輕撕開偽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