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段廣榮沒死?
?段廣榮並沒有死。
跌落山崖之後,他被伸出崖壁的老樹擋了一下,腿斷了,但是人還活著。顧謙帶著人趕到現場時,正好看到段廣榮被士兵們用簡易擔架重新抬上了山路。
「段大當家?」顧謙走近兩步,低頭探視。
段廣榮嘴裡斷斷續續地發出痛苦地□□聲,聽到有人叫自己大當家,他費力地睜開了腫脹的眼皮。
「你是?」
「本官乃清江縣知縣,奉按察使周大人之命,送你回清江受審。」
模模糊糊中彷彿看清了顧謙的樣貌,段廣榮費力掙扎道:「大人看起來很面善,有勞了。」
「或許吧,俞三禮曾經帶著賬房顧七造訪過北鄉。」
腦中的記憶驟然回閃,段廣榮渾濁的目光中彷彿照進了一道亮光,他舉起唯一能動的左臂,嗚嗚地叫了兩聲,可惜什麼都沒有說出來,就因腿上傳來的劇痛而昏死過去。
對話中止,顧謙雖然在心中暗叫晦氣,卻並沒有著急,他不動聲色地瞥了旁邊一個緊張地摳索擔架的士兵,對帶隊的小旗說道:「將人犯抬回清江縣衙,小心點,別弄死了。」
「是!」
有顧謙跟著,段廣榮終於活著送進了清江縣的監獄。
「小九,快去請個郎中來!」顧謙一進縣衙,就給迎候在旁的顧小九下達了命令。
「老爺,您不舒服?」顧小九緊張道。
「不是我,是段廣榮。」顧謙跨進屋裡,一眼就看到了放置在八仙桌上的茶壺,他也不講什麼體面,抄起茶壺對著壺嘴就往肚子里灌。「老爺,那茶燙!」顧小九急聲阻止道。
可惜已經晚了,顧謙的第一口茶已經進了肚,「我靠!燙死我了!」知縣大老爺毫無形象地跳起了腳,一邊嚷還一邊往嘴裡扇風。
看著像猴子一樣亂竄的大老爺,顧小九憋著笑,趕緊出去到茶房裡舀了瓢涼水。
顧謙見了水瓢,迫不及待地搶了過來,含了會兒沁涼的井水,舌頭總算不那麼疼了,他這才淚眼汪汪地瞪了顧小九一眼,道:「好你個顧小九,預備這麼燙的茶,你想燙死老爺我啊?」
「我也是剛預備上,誰知道您這麼快就回來了?」顧小九連聲喊冤,「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也不敢算計老爺您啊!」
「算你識相!」顧謙又含了口涼水,順過了氣,跟顧小九交待道:「段廣榮從山崖上掉了下來,腿斷了,一隻手也不利落,你找個郎中,吊著他一條命就行。」
「不找跌打大夫?」
顧謙聞言,跟看傻子似的看了顧小九一眼,「想置段廣榮於死地的人多了,你還嫌動靜不夠大?這事得悄悄地來,找跌打大夫幹嗎?剛包好就送去砍頭,不是浪費錢么?反正你找郎中也好,或者尋幾丸救急的丸藥也好,只要能吊住他的命就行了。」
顧小九會意,腳步顛顛地去了。
「老爺,您怎麼把人給救了?」顧泰這些日子一直幫顧謙在縣衙內理事,是以得到消息后,晚了幾息時間才趕過來。
「不救不行啊!」顧謙一邊吩咐顧安備水,一邊無奈道:「我去向臬台大人報告俞三禮接受招降的事,結果偏偏聽到了傳令官報告段廣榮跌下山崖的消息,這個節骨眼掉崖,哪裡是什麼好事。」
「那您還救他?」有人想段廣榮死,這是明擺的事。
「臬台大人命我速去現場查看,我去了,他活著被人抬了上來,你說我能眼睜睜看著他死?」
「可是……」顧泰為難道:「那些人既然能下第一次手,就能下第二次手,如果死在咱們的監牢里,也是一大樁麻煩啊!」
顧謙揉了揉眉心:「你說的我明白,你怕知府大人借題發揮吧?我已經派小九去請郎中了,至少在臬台大人回來之前,他不能斷氣,更何況……」說著,他瞄了瞄四周,壓低聲音道:「我觀察那段廣榮似乎有話要說。」
「哦?」顧泰眼裡放出興奮的光芒,「那他更不能死了,咱們得想辦法看牢他。」
「好,這件事你親自去辦。」
剛剛為段廣榮請了郎中,灌了湯藥,周臬台就帶著蕭知府等人輕車簡從地回來了。
「臬台大人怎麼回來了?」顧謙吃了一驚,趕忙出門相迎。
「怎麼,我回來你不高興?」
「臬台大人這不是折煞下官嗎?」顧謙陪著笑說道:「北鄉至縣城路途遙遠,路況又不好,下官是怕臬台大人貴體經受不住路上的顛簸。」
「老夫又不是玉做的,沒那麼嬌貴。」周臬台撫著鬍鬚說道:「段廣榮如何了?」
「段廣榮雖然掉下了山崖,但是人並沒有死,現在在監牢里養傷。」
「沒死?」聽了顧謙的彙報,周臬台眉毛一挑,顯得有些意外,一旁的蕭知府也將目光投射過來,顧謙與他對視一眼,本以為蕭知府會很生氣,沒想到他卻輕輕地笑了,「段廣榮福氣不淺,他說什麼了嗎?」
「沒有,」顧謙偷偷抬起頭,但見蕭知府面目平和,並無有一絲異樣,他心裡暗罵一聲老狐狸厚臉皮,卻不得不小心應付道:「他只痛呼了幾聲,就暈了過去。」
「暈過去了啊,」蕭知府似自言自語地呢喃了一句,隨即意識到自己的失態,笑著對周臬台說道:「臬台大人,咱們是不是給他請個郎中看看?」
「將死之人還請什麼郎中,」周臬台皺了皺眉頭,用不贊同地目光看著蕭知府道:「望舟就是太心軟了,一個朝廷欽犯,哪有什麼救的必要。只要吊住命,到了明日俞三禮投降之後立即斬首也就是了。」
「臬台大人教訓的是,下官魯莽了。」蕭知府欠身道歉,臉上的笑意並沒有因為周臬台的訓斥而減少分毫。
「這樣吧,望舟心善,本官也不好枉做惡人。」周臬台想了想,對門外的侍衛說道:「叫段文瑞進來!」
沒一會兒,一個長相清秀的年輕後生走了進來。
「見過臬台大人,見過知府大人,見過知縣大老爺。」那人倒地便拜,規規矩矩磕了三個頭,哪有一絲一毫與官兵廝殺時的戾氣。
「顧知縣還不認識此人吧?」周臬台指著段文瑞說道:「這是北鄉大當家段廣榮的乾兒子,名叫段文瑞,此人心懷高義,不僅力勸段廣榮投降,還把北鄉銀庫的存銀全部獻了出來。」
難怪官兵們回程時都笑得合不攏嘴呢,原來是發了大財了!顧知縣一想到這些銀錢中清江縣衙及自己都會分得一份,就拿不準該對這個反水的段文瑞持什麼態度了。
謝謝?有些虛偽。
看不起?拿人手短啊!
一番糾結之後,顧知縣沖著仰頭看他的段文瑞露出四顆牙齒,爆出了後世最著名的一聲笑:呵呵。
收拾好情緒,顧謙帶著段文瑞來到了關押段廣榮的牢房。
牢房很暗,只點了一盞小油燈。段廣榮半死不活地躺在木板上,嘴裡發出斷斷續續地痛吟聲。
「大當家的。」進入牢房的只有段文瑞和顧謙兩個人,所以段文瑞並沒有帶上溫良恭儉的面具,而是站在木板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僅吊著一口氣的段廣榮。
聽到段文瑞的聲音,段廣榮費力地睜開眼睛,借著昏暗的燈光看清叫自己的人是段文瑞之後,段廣榮激動地揮了揮手臂,嘴裡也發出喝喝地嘶吼聲。
「大當家的,臬台大人慈悲,讓我來看看你,有什麼想說的,現在就可以說了,不然到了明天,你就是想開口也不能夠了。」段文瑞看著他的慘象,情緒沒有任何波動,而是冷淡地提醒道。
「你這個、畜生!」段廣榮將嘴裡的濃痰咽下,用盡全身力氣喝道。
「比你起來,還差得很遠。」段文瑞雙手環胸,冷冷地說道:「你當年陷害我爹,害得我雙親早逝,家破人亡,這樣還不算,你還隱瞞真相,假仁假義地收養我,讓我給你那跋扈的孫子做一輩子牛馬。段廣榮,你真的打得好算盤吶!」
「哼!說這些都晚了。」段廣榮自知此劫難逃,他大口呼吸調節著氣息,然後看著段文瑞說道:「你別以為你害死我你就贏了,北鄉銀窯已被那人視作囊中之物,你壞了他的好事你以為你還能活命?」
「難道他就通了天不成?」段文瑞冷冷地說道:「我的命不用你操心,只要把你段家斬草除根我這輩子就沒什麼遺憾了。」
「你!」段廣榮胸口劇烈地起伏起來,「傲哥兒在哪裡?你害死他了?」
「沒,」段文瑞搖了搖頭,在段廣榮眼睛中放出希望的光彩時,又毫不留情地澆滅了它,「你自己都被人推下山崖了,還指望傲哥兒能活命?你這次找的靠山可不大靠譜啊!」
「你說什麼?」
「明日你們祖孫倆將會同時問斬,這是臬台大人的命令。」段文瑞看著段廣榮氣得要從木板上爬起來,嘲諷道:「省省吧,本來那位是想給你家孫子留條命的,可惜他太不爭氣,在臬台大人和那位面前丟盡了臉,一個扶不起的阿斗而已,你覺得那位有必要救他的命?」
「你你你……」
「與其在北鄉過被人唾罵豬狗不如的日子,還不如隨著你去了,你們祖孫在黃泉路上也能做做伴。」段文瑞看著喝喝喘氣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的段廣榮,嘴角慢慢勾勒出一個笑容,他俯低身子,邀功似的說道:「大當家的,你說我是不是比你善良?」
「滾!」段廣榮差點氣死。
「好吧,既然大當家的不歡迎我,文瑞就此告辭。」段文瑞最後看了一眼在木板上苟延殘喘的段廣榮,背過身,從容離去。
顧謙聽到他們這番交鋒,眼睛都直了,原來北鄉還有這種秘辛,怎麼他不知道啊!早知道的話,何必去找俞三禮,只要直接策反段文瑞就行了!
「大老爺?」見顧謙動也不動,段文瑞忍不住出聲喚道。
「哦。」顧謙回過神,沖著段文瑞露出個不自然的笑容,道:「說完了?」
「完了。」
「那咱們走吧。」
「且慢!」兩個人剛準備離去,就聽背後傳來段廣榮不甘地叫聲。
「段大當家還有事?」顧謙停下腳步,滿懷期待,此時此刻,他是真的想從段廣榮嘴裡掏出一些秘辛來的,能攥住蕭知府的把柄就更好了。
「你不想知道我和那位的往來書信藏在哪裡嗎?」段廣榮腫脹的臉上硬擠出個詭笑,一笑跟哭似的,讓人根本無法直視。
「那人素來謹慎,哪有可能留下什麼把柄在你手裡。」段文瑞不為所動,諷刺道:「如果真有所謂的信件的話,我又怎麼有機會來看你?」
「我不騙你,東西就藏在……」段廣榮還沒說完,就見牢房的柵欄處走過來一個人,大聲道:「顧知縣,可說完了?」
顧謙的胃口剛被吊起來,就被這個突兀的聲音打斷,不爽之下,帶著怒氣的雙眼狠狠地瞪了過去。可是剛瞪過去,顧大知縣就啞了火,「原來是張侍衛,有事?」來人正是蕭知府身邊的侍衛,故而顧謙不敢怠慢,趕忙在臉上堆起了笑容。
「大人見兩位還不迴轉,擔心段大當家的傷口惡化,特命小的請來了一位郎中。」說著,側開身體,將身後背著醫箱的老頭露了出來。
媽蛋,功虧一簣啊!顧謙差點忍不住問候蕭知府的十八輩祖宗。可是,官大一級壓死人,面對頂頭上司的「好意」,他又能如何?顧謙這次也想哭了,硬擠出一抹笑,謙恭道:「蕭知府心善,連將死之人都要看顧,下官慚愧,這就請老先生進來吧!」
蕭知府的人接手了段廣榮的病情診治工作,顧謙知道自己是拿不到什麼扳倒蕭知府的證據了,不由得有些沮喪。所以,他沒有等著聽郎中的看診結果,垂頭喪氣地出了牢房。
「大老爺,如果無事的話,小人想先下去休息了。」出了牢房,外面已經繁星滿天,段文瑞看著心不在焉地顧謙,拱手說道。
「啊?」顧謙回過神,看著面色淡淡的段文瑞,敷衍地點了點頭,「去吧。」
「小人告退。」段文瑞也不廢話,行過禮后,轉身就沒入了黑暗中,顧謙看著他的背影,悵然地嘆了口氣。滿以為可以從段廣榮這裡揪住蕭知府的狐狸尾巴,可惜啊可惜!
正惆悵間,顧泰腳步匆匆地來了,見到顧謙獨立在庭院中,他小心地覷了覷周圍,上前低聲道:「老爺,臬台大人有請。」
「知道是為什麼事嗎?」顧謙心中一驚,難道都快半夜了,臬台大人也要聽他的問話結果嗎?
「不知道,」顧泰看著四周,繼續壓低聲音道:「臬台大人在籤押房等您,他自己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