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一章 情是何物(二)
魚幸痴痴地看著死屍,良久,才伸出手掌,在他雙眼上一抹,替他合上了鼓著的雙目,
陸秋煙見魚幸話也不說一句,追問道:「這人到底是誰,」
魚幸一字一句地道:「他是『淮陰七秀』中的『千錘手』曲凌曲老七,」
陸秋煙訝異道:「是與何二俠和餘六俠並稱的『淮陰七秀』么,」
「不錯,」魚幸仍舊獃痴痴地看著曲凌的屍體,突然伸手往他腰間摸索去,
只觸摸一下,眉頭一皺,手不再移開,喃喃道:「肋骨斷了四根,似被人從側面打了一掌,震碎了心肺,」湊過雙目細細察看,驀然面色大為恐懼,驚道:「腋下受了一劍,這一劍……這一劍……是師父的手法,」
陸秋煙愈加吃驚,問道:「你說是你師父的手法,魚大哥,你沒看錯吧,」
魚幸於陸秋煙的話並未聽見,眼睛眯成一條縫,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再復看了片刻,驀地里轉過身來,放聲長嘯:「師父,師父,是你么,你在哪兒,徒兒就在這裡,你若是在左近,過來與徒兒相見可好,」
聲音略顯蒼涼寥闊,遠遠地灑向海面,驚得在海面覓食的海鳥振翅飛去白雲深處,他連喚了五六聲,除了自己的聲音之外,更無別人的聲音,
他失魂落魄般立在船頭,過了半晌,方才回過神來,一言不發,
陸秋煙柔聲道:「魚大哥,你定是看錯啦,你師父是大仁大義之人,怎會在他腋下劃上一劍,」
魚幸也不肯相信這是師父所為,沉思片刻,才緩緩道:「對啊,」心裡卻想:「師父與我朝夕相處十幾年,他的手法我一清二楚,劃在曲凌腋下的這一招師父教過我,喚作『無力回天』,我斷然不會弄錯的,可師父要是便在附近,我大聲叫喚,豈有他老人家不曾聽到的,」
越想越是煩躁不安,突然心頭一震:「難道……難道……」旋即搖頭,道:「不可能,不可能,天下人功夫就算再厲害,沒有師父的指點,這一招『無力回天』絕非使得如此到位,」
又想到那日「百刀之君」南月行尋問自己是否還有師兄弟,心中更是劇震:「難道南月行前輩的一問,竟有此緣由,」
又搖頭想道:「萬萬不可能,師父要是別有嫡傳弟子,十幾年我怎麼不曉得,只不知是何緣由,曲老七竟然讓人給拋屍大海,」
陸秋煙見他臉色極為難看,說道:「魚大哥,你不要胡思亂想,時下咱們還是得尋個法子,如何求生,」
魚幸驀然回過神來,點頭道:「是,是,咱們還是得先想法子求生,陸姑娘,」陸秋煙道:「嗯,」
魚幸正色道:「我得江陵樵子老前輩垂青,將一身功力都傳給了我,如今他第七個弟子拋屍海面,我心中不忍……」
說到這裡,看了一眼曲凌的死屍,想起了江陵樵子臨死前說的那番話:「凌兒一生苦難,身有痼疾,年紀又小,除了青兒之外,我最擔心他了,」只覺苦悲陣陣沖襲而來,心中一酸,竟然說不下去,
陸秋煙聽他說到此處,已然會意,說道:「魚大哥,我知曉你想說什麼,就算他與我並不相識,你也未與我在一起,我見到了,也會忍不住將他撈起來的,依我看來,還是尋個小島將他葬了為妙,」魚幸眼眶一濕,道:「謝謝你了,陸姑娘,」
陸秋煙道:「你我同舟共濟,若言謝辭,倒是顯得見外了,」放目四顧,忽而大驚失色,手指東北方向,道:「魚大哥,你看,那是什麼,是鯊魚么,」
魚幸順著她的手指放眼看去,只見海天相接之處有一個龐大之物,杳然矗立,
他看了片刻,忽然笑道:「陸姑娘,你別怕,我若沒看錯的話,那裡是一個小島,」
陸秋煙疑道:「小島,你確信沒看錯么,」魚幸眨眨眼睛,定目再看片刻,臉呈喜悅之色,說道:「沒看錯,那確然是一座小島,」陸秋煙大是歡喜,道:「這敢情好,我把小船劃過去,」運起全身力氣,往東北邊而去,
劃出了數十丈,眼前一亮,那龐大之物已看得一清二楚,果然便是一座小島,猶可看到周邊生著的灌木,
兩人對視一眼,均是欣喜不已,陸秋煙將木槳撥得更快,激得浪花朵朵魚躍而起,
再划近四十來丈,離小島只有七八丈遠,陸秋煙歡呼雀躍,若不是她掌著船,只怕要跳將起來以表達自己此刻的心境,
忽然間,小船「咯噔」一聲,劇震起來,似乎觸到了什麼東西,這力道大得出奇,陸秋煙木槳握之不住,一下脫手,小船在海中打轉起來,驚恐道:「糟糕,這海底有暗礁,」
話音未落,甲板上已湧進水來,小船越轉越快,不消一會,已沉下一半,
陸秋煙甚是焦急,問道:「如何是好,如何是好,」魚幸跨上一步,攔腰將陸秋煙抱住,陸秋煙驚道:「你幹麼,」
魚幸道:「陸姑娘,我運勁將你送到岸上去,」陸秋煙道:「不成,咱們一同上去,」魚幸回頭一看,見水已漫到小船的下半身,於此萬分火急時刻,哪裡還容細細分說,說道:「我先將你擲到岸上去,」
陸秋煙問道:「那你呢,」魚幸道:「我隨後就到,」不待陸秋煙說話,認準方位,力沉雙肩,奮力將陸秋煙往岸上擲去,
陸秋煙受他這巨大之力,如一隻大鳥,向小島上飛去,身子尚在半空之中,只聽得「蓬」的一聲,海面上水珠四濺,小船已沉入水底,
陸秋煙心中一緊,腳一觸及島上沙石,慌忙轉身看時,魚幸與曲凌的屍體均已不見,小船也已沉入海底,只剩桅杆頂端還在海面,也正緩緩沉將下去,不一會,小船全然不見,海面水波點點,漸趨平靜,
她三步作兩步跑到海邊,再往前兩步海水已漫上膝蓋只覺小腿一涼,心中一悲,兩行眼淚嘩啦啦而落,滴在海面之上,激起圓圓的漩渦,悲聲叫道:「魚大哥,魚大哥,」
想到魚幸為了救自己而沉入海底,更是悲傷,放聲大哭,
突然不遠處水波嘩嘩作響,陸秋煙眼淚一收,忙不迭叫道::「魚大哥,」
她這一聲「魚大哥」還未叫罷,卻嚇得面無人色,險些跌倒在水中,那嘩嘩水聲響過,冒出來的並非魚幸,卻是已逝世的曲凌的腦袋,
她驚魂未定,接著水底又探出一個腦袋來,那人面目清逸俊朗,正是魚幸,
原來魚幸左手將曲凌的屍體攔腰抱住,右手不住划水,是而先露出海面的,倒是曲凌的屍體,
陸秋煙悲喜交集,忙叫道:「魚大哥,」說著就伸手去拉魚幸,
兩人拖拖曳曳,將曲凌的屍體運到小島的海灘上,陸秋煙見魚幸深深喘了一口氣,臉色蒼白,略為擔憂,問道:「你的傷還沒好,經過這下折騰……」
魚幸道:「放心吧,不礙事,」陸秋煙心頭一松,問道:「你身上有傷,為什麼不尋思著自己先上岸,我從小長在海上,能夠游水,落在水裡,也不至淹死,」
魚幸道:「危急之中,我……我也無瑕去想你你會不會游水,心中只想著你安好無事便罷,」
陸秋煙破涕為笑,道:「你傻么,我先前已對你說過啊,」
魚幸微微一笑,說道:「我忘了,管他呢,我不是好端端坐在這裡么,」陸秋煙翹起大拇指道:「魚大哥,你生平未出過海,水性卻恁地好,我方才還白擔心了一場,」
魚幸望一眼曲凌的屍身,說道:「我小時候便在池塘里游水,可一到海里,便手足無措,成了一隻不折不扣的旱鴨子,若不是有曲七俠相助,現在坐在這裡與你說話的,乃是我的魂魄了,」
陸秋煙滿臉茫然,疑道:「哦,怎麼說,」魚幸道:「曲七俠的屍體在水中泡了半日,早已灌滿了水,是而浮力極大,我為了取他屍身上岸,他在暗中卻給了我浮力,」
陸秋煙疑惑登時解開,道:「原來如此,可見人世之事,多是機緣巧合,若非咱們發現了曲七俠的屍體,恐怕此刻還在海中晃悠,若不是你心存俠義,恐怕就已經被水鬼拉去見閻王爺了,」
魚幸道:「不錯,咱們歇息片刻,將曲七俠好生安葬了吧,」說著放眼四看,「這小島四面環水,景象清幽,將他葬在這裡,也不枉了,」
兩人在島上的山石上坐了下來,時下天色向晚,一天又將殆盡,兩人放眼望去,但見海天相交之處頂著一**如車蓋的紅日,正緩緩沒入海水之中,景色看起來甚是壯闊,
海風一陣陣地吹來,拂在臉上,柔柔的甚是舒適,兩人想到此番死裡逃生,均是胸懷大暢,
小憩片刻,疲倦之意頓去,魚幸站起身來,說道:「陸姑娘,咱們將他葬了吧,」走到曲凌的屍體旁邊,彎腰下去,正待伸手將他抱起,
忽然之間,一聲悠揚的笛聲響起,接著聽見一女子的聲音遠遠傳來:「七弟……七弟……你在哪裡……」大抵是離小島較遠,為海風拂動,聽得不是很清晰,
魚幸一怔,站直身子,豎耳仔細聆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