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章 潑墨且從梅花香(五)
他連說了兩個「不妥」,還俟言語,驀地里風聲大作,卻是弓未冷忍無可忍,一腳踢出,一隻大缸向他飛來。
大缸來勢洶洶,在空中如陀螺一般,不住滴溜溜旋轉。弓未冷一腳踢開,喝道:「話不投機半句多!」
余青本是上前一步,眼看弓未冷發怒,正中下懷,高聲叫道:「啊呀我的媽,乖乖不好,大大的不妙!」
待大缸飛自身畔,突然仰頭,手中竹笛伸出,隨即身子彎折,手臂里合,聽得「砰」的一聲,竹笛上端裂開,但那大缸就此頓在空中,仍是旋轉得厲害。
他口中喝道:「脂墨一缸仍覺少!」「嘿」地一聲,那缸身轉飛朝弓未冷去。離弓未冷身前五尺之處,輕輕落在地上,和其餘五缸平平堆齊。
這一手力道正到好處,分厘不差。他隨身笛子在梧桐嶺上已被柳蒼梧震斷,下嶺之後,立時作了一支,沒想才一出招,又是破了,心中難免惱怒。
弓未冷顏色大改,說道:「六位是要毀約么?何二俠,咱們可是有賭約在前,當時便說好,老夫若是輸了,立刻回到大都,從此隱姓埋名,不再過問江湖之事;但若是七位輸了,那又如何?」
鐵杖無生何少陵狠狠頓了一下杖頭,說道:「你叫淮陰七秀低頭認輸可以,可要我們撒手不管,這個卻萬萬做不到。」
他言下之意再也明顯不過,弓未冷要踏平中原武林,賭輸了就讓他們讓出道來,不再插手,他淮陰七秀是萬萬不幹的。
弓未冷道:「好啊,這當兒賭得輸了,卻反悔來啦。六位都是江湖中人,江湖行走,誠信為先,何二俠既然這般說了,那弓某隻好無禮,懲治一下中原武林的敗類了!」
南劍飛長眉上挑,道:「我兄妹七人是良人也好,敗類也罷,都不勞弓先生出手。各人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
弓未冷劍眉微斜,臀下暗自運勁,身下椅子突然向後滑出兩尺,一陣乒乒乓乓,身旁桌子,碗筷,盡然摔在牆角,摔得粉碎。弓未冷說道:「要是弓某卻偏要管上一管呢?」
六秀都道:「那便請劃下道兒來罷,奉陪到底!」
弓未冷道:「好,好,六位先喝了這幾缸墨水再說。我先敬秋姑娘!」掌心一吸一送,大缸陡然撲向秋狐。
他說話,送缸一氣呵成,旁側那黑衣女郎還沒及回過神來,那盛滿墨水的大缸已飛在秋狐身邊。
弓未冷見秋狐年紀輕輕,就想乘人之危,先將她一招擊敗,待會兒動起手來,也少個勁敵。
那黑衣女郎見另外五秀無動於衷,掌心一涼,不禁暗道:「糟了!」
綉針玉狐秋狐嬌聲道:「好!」伸出玉蔥般的纖纖食指,倩身一矮,抵在缸底中心,像使風車一樣轉動起來。那大缸來勢洶洶,經她一礙一轉,全部力道登時化為烏有。
她隨即右腿抬起,金蓮在缸上一踹,說道:「我二哥六弟說弓先生詩書不通,腹中還是添些墨水吧!」
那缸徑直轉朝弓未冷去。她俏臉一下轉紅,立時又變為雪白。她這幾下使得有聲有色,比之餘青,又多了幾分婀娜纖巧,實是令人咋舌。萬沒想到她這個纖纖女子,竟是有這等能耐。
余青對她頗為關懷,柔聲細語道:「五姐,沒事吧?」秋狐臉上一陣蜜柔,搖了搖頭,示意沒事。
弓未冷麵色一黯,說道:「久聞千錘手大名,秋姑娘既然不要,那便轉饋與曲七俠吧。」
一掌排出,方向陡轉,飛向曲凌。曲凌聽了弓未冷讚歎,臉上稚色一閃,羞澀地道:「弓前輩謬讚……了。」
那黑衣女郎見他如此純真,動作滯緩,不禁輕噫了一聲。
曲凌痴痴跨上一步,正要去接,哪知飛來大缸突然在隔他三尺之處頓住,疾朝地板上砸去。
這下若是摔在地上,難免缸身粉碎,瓦片橫飛,滿缸墨水必將溢在地上。曲凌輕喝道:「啊呀!」身影驟然閃出,弓背駝出,似一隻半死不活的癩蛤蟆,「嗖」地射出,向缸底頂去。
只聽的「嘭」地一聲悶哼,那隻大缸經他背上力道之後反彈而起,隨即完好無損地落在地上。
曲老七自地上一下彈起,退在南劍飛身旁,臉上悻悻之色百出,道:「慚愧,慚愧。」
弓未冷心中暗想:「秋老五,余老六這般了得。就連曲老七年紀輕輕,亦是身有駝背之疾病,也是此等厲害,淮陰七秀果非尋常之人。」
想到這裡,心中不免一震。他目光轉動,忽然有了計較,由是便大聲道:「淮陰七秀當真是要不守信用,自毀名頭么?」
江湖之中,越是自視清高之人,卻越把名聲看得為重。余青上樓之時,打出梅蕊,便說名聲不可掃地,也是如此。是以弓未冷無計可施,只得以此壓人。
冷麵觀音賽雪盈冷冷地道:「淮陰七秀技不如人,那是甘拜下風的……」
余青忙不迭叫道:「三姐!」賽雪盈並不理會,續道:「不過弓先生要我們七人讓出道來,撒手不管,未免將我們瞧得忒也小了!」
弓未冷道:「那依七位來說,要待如何?」就在這時,一陣寒風送來,梅花暗香浮動,疏影橫斜在窗棱之上。
東首那醉漢突然聳了聳肩,伸了一個懶腰,劇烈咳嗽起來。賽雪盈心細,又正對著他後背,只見他反剪在背上的一隻手掌動了一動,伸出小指和無名指扭了一下。
賽雪盈霍然開明,暗道:「原來如此。」
她見此動靜,卻不動聲色,嘴上說道:「我家大哥既然走過了頭……」
弓未冷道:「這玉蝶樓三字是尊師江陵樵子親筆所書,他的高足怎會不識途?」賽雪盈深怕其餘五秀插口,壞了玄機,急又道:「好呀,依弓先生這般說,淮陰七秀明擺著是輸了,對不對?」
弓未冷道:「不錯。」賽雪盈又問道:「江湖之人,誠信為先,願賭服輸,出爾反爾,豬狗不如,是也不是?」
弓未冷見她眸子中精光閃爍,卻不明所以,但他勝券在握,仍舊道:「不錯。」
賽雪盈手掌一拍:「照啊,既然如此,弓先生請便吧。」
弓未冷愣道:「你說什麼?」
賽雪盈雙手錯在胸前,不動聲色地道:「弓先生打賭輸了,願賭服輸,請便吧。」伸手指了指地上排著的六隻大缸。
弓未冷怒道:「好呀,消遣老夫來了!」何少陵等人也是摸不著頭腦,滿臉疑竇。
余青也是不明不白,卻附和道:「這叫反其道而行,反敗為勝,自食其反,哪來消遣之說?」他本欲說「自食其言」,但先前兩個已是強詞,不得胡說一番。
賽雪盈道:「弓先生輸便輸了,抵賴的話,豬狗不如。」
弓未冷一躍而起,厲聲喝道:「胡言亂語,胡說八道!」
大袖一揮,內勁到處,筆直如劍,順勢在左邊數來第二隻大缸缸口一拂,缸中墨水嘩啦啦一陣響動,有如火爐之上的水沸騰開了。突然之間,一條水柱凌空騰起,迎面猛烈撲朝而來。
南劍飛大喝一聲,一指點出,催動內力,死死頂住。弓未冷掌心外張,亦是不住發動內力。
如此僵持片刻,墨水水柱緩緩移動,徐徐朝淮陰七秀襲來。南劍飛面色先是紅色,繼而呈紫色,隨即又一陣煞白。弓未冷卻神閑氣定,安之若素。
原來就在剎那之間,兩人各自出力,已成比拼內力之勢。南劍飛內力不濟,眼看就要受傷。
何少陵高聲道:「四弟,我來助你!」鐵杖斜地里指出,與他手掌僅有一指之隔。南劍飛登時鬆懈,鬆了一口氣,臉色變為紅潤。
淮陰七秀這邊以二敵一,僵持不下。忽然那根水柱緩緩縮了過去,余青等人以為弓未冷抵敵不過,正要稱善,賽雪盈大叫:「不好!」
拔步向前,疾拉南劍飛後背。她知二哥武功修為極高,是以去助南劍飛。
弓未冷奮力一拽,將何少陵與南劍飛往左移開一步之遙。賽雪盈這一抓登即落空,正要退回,卻覺一股力道往自己的五指粘來。
她自覺身不由己,只得催動內力,粘在墨柱之上抵禦。那墨柱就此停下,既未催前,也不退縮。
如此一來,鐵杖無生何少陵、冷麵觀音賽雪盈、玉簫子南劍飛三人並肩作戰,便又僵持了片刻。
秋狐,余青,曲凌三人在旁觀戰,並不上前相助。「淮陰七秀」名頭既大,自也不願意一擁而上,乘人之危,倚多為勝。何少陵和賽雪盈撲飛而上,也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過了盞茶功夫,只聽弓未冷哈哈哈大笑了數聲。笑聲驟歇,四人之間的墨柱又朝他移了半尺。
何少陵三人只覺身子一搐,忽而全身冰涼涼的,寒氣不斷襲來,忽而又全身像如火烘,熱汗汩汩而下,濺在樓板之上,後背上熱氣騰騰,牙關卻是寒顫得很。
秋狐眼見二哥三姐四哥受挫,急道:「六弟,如何是好?」
她雖是余青的五姐,卻無甚主張,兼之她素來對余青深有情愫,是以危難關頭,就向余青詢問計策。